论人参
曾读纪文达公[1]五种笔记[2],载有一条,辩论人参[3]。谓关东人参,得东方生发之气,偏于提补;上党[4]人参,得中央土厚之气,偏于培脾,其用颇疏[5]。此语真前人所未发,余尝因而思之,古方所载人参,即上党之潞参也。其时关东未必有参,即有亦未必入中国。
[1]纪文达公:即纪昀(晓岚),清乾隆时人,官至大学士,负责纂修《四库全书》,后谥为文达公。
[2]五种笔记:即《阅微草堂笔记五种》,后简称为《阅微草堂笔记》,由《滦阳消夏录》《如是我闻》《槐西杂志》《姑妄听之》《滦阳续录》五部分组成。
[3]辩论人参:见《阅微草堂笔记》卷八,引述如下:又闻刘季箴先生尝与[扶乩(音jī)治病者]论医,乩仙云:“公补虚好用参,夫虚证种种不同,而参之性则专有所主,不通治各证。以脏腑而论,参惟至上焦中焦,而下焦不至焉;以荣卫而论,惟至气分,而血分不至焉。肾肝虚与阴虚,而补以参,庸有济乎?岂但无济,亢阳不更煎铄乎?且古方有生参熟参之分,今采参者,得即蒸之,何处得有生参乎?古者参出于上党,秉中央土气,故其性温厚,先入中宫。今上党气竭,惟用辽参,秉东方春气,故其性发生,先升上部。即以药论,亦各有运用之权,愿公审之”。
[4]上党:今晋东南一带。
[5]疏:从文义看,疑为“殊”字误写。
前明,吴守备[6]到辽沈,闻东参能延年益寿,乃服至半斤,遂至腹泻不止,可见关东人参,至明始入中国[7]。明以前所用之人参,即潞参也[8]。不过在前古则潞参皆地中自植,年深日久,其力颇厚;近则以此为利,年年种而收之,其力较薄耳。
[6]守备:武官名,前明吴守备,指吴三桂,明朝崇祯时为山海关总兵。
[7]关东人参,至明始入中国:陶弘景《名医别录》云:人参“如人形者有神,生上党辽东。二月、四月、八月上旬采根,竹刀刮,曝干,无令见风”。故在陶弘景所在的南北朝时代,关东人参已入中国。
[8]明以前所用……潞参:宋代《重修政和经史证类备用本草》人参条下,引陶弘景语:“上党郡在冀州西南,今魏国所献即是,形长而黄,状如防风,多润实而甘。俗用不入服乃重百济者,形细而坚白,气味薄于上党。次用高丽,高丽即是辽东,形大而虚软,不及百济……实用并不及上党者”。明代《本草纲目》云:“上党,今潞州也。民以人参为地方害,不复采取。今所用者皆是辽参。其高丽、百济、新罗三国,今皆属于朝鲜矣。其参犹来中国互市。”由此记述可知从宋至明人参使用之变迁,从医家角度都推崇潞党参,而从货源及患者角度,高丽参已经宋明之间逐渐普及。
本草谓用参多则宣通,少则壅滞,此言尤要。盖草木之性,全以气胜,况参俱甘温,甘温则能滑泻,吴守备之腹泻,盖由于此。不比五谷之性,专有益于脾胃也。
每见近日士大夫家,日日用参,且用东参,以求调养,少则足以减食,多则必致泻腹,亦何惑之甚耶。
余尝本文达公之意,凡气虚而怯,或痘疮危急,平板不起,用东参辄应手而效。治脾胃虚弱,土湿下陷,饮食不思者,专用潞参,以益健运,亦无不验。
每见近世业医者多货药,临一症则用参、用茸,惟恐其药之不售,其罪恶岂浅鲜哉!因附志于此,以为妄而无知者,示之戒焉。
【临床思维】
此篇论述充分总结了王堉使用人参的经验:急症危症用人参取其峻补升发之性,慢性病调理脾胃用党参。而此经验竟受启发于《阅微草堂笔记》,足证《素问·示从容论》所说“览观杂学,及于比类”之重要性,也印证了“功夫在医外”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