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定稿、编曲、编舞。戴纳总算在这一年将歌舞剧《月明星稀》串联下来,在十二月份的最后一天在当地的一家舞厅要了一间房间,安排上了歌舞剧的预演。
“嘿,孩子们,你们是受邀来看戴纳预演的吗?”霍尔挽着米歇尔夫人的手,走进房间中。
贝尔纳找舞厅的工作人员要了架钢琴,准备好了钢琴曲谱。
达伦穿了一件燕尾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生有一双活泼而富有生机的眼眸,天生一副嬉皮的性子——这点本是和他的绅士身份互相矛盾的,他却反倒将这两点融合起来;他本应是内敛的性子向外翻,打趣逗乐的话在礼仪的打磨下显得圆润而得体。
他便是个热情有趣而又懂事的大男孩儿,让人看见的第一眼便心生喜爱,而非敬意。
“可以算是,也可以算不是。我们不仅是观众。”达伦笑笑,伸手指了指贝尔纳,“贝尔纳是钢琴伴奏的,我是唱剧中其他三个角色,包括——剧中打打杂。”
“原来你这几个月一直推脱在忙就是在忙这个啊,我还说怎么请你去看你最喜欢的弗列马戏团欧洲巡演你都不去。”
达伦顺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瘦、体格单薄的中年男子摘下礼帽,冲米歇尔夫妇致意。
“嘿,父亲,你怎么也来了。”达伦有些惊讶。
“是我邀请的迈克·裘德先生,达伦。”从幕布后边走出来的女人道。
她将及腰的长发扎在头上,露出干净的额头和脖颈,显得头骨轮廓饱满丰盈。紧绷的白色舞裙洁白如雪,右肩上绣有淡金色的羽毛图案;舞裙将她的上身收得很紧,勾勒出她优美的脊背线条,圈出她苗条而自然健康的腰肢,浑然像是一件艺术品一般精致。
她的的裙摆制作了轻盈的两层,顺着她的臀部线条自由垂落到脚踝处。裙摆下是一双白色的舞鞋,鞋面紧紧裹在脚背上,侧面又各自镶了一根洁白的羽毛。
“戴纳·米歇尔小姐。”迈克转身又向女人致意,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她的双眼。
戴纳笑笑,应道:“这个歌舞剧绝对少不了你的参与,你的底稿和台词设计绝对是必不可少的一环。迈克先生一直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又怕直接问你会有些冒犯;去你家里最终定稿的那一天,他就过来问我我们三个人总是聚在一起商议些什么。我当时没有告诉他是排演歌舞剧,就说以后会发请柬过去。我觉得应该让你父亲看一看你有多么优秀。”
达伦用右手手指刮了刮鼻子,将不确定的目光投向迈克,嘴唇不自然地抿了抿:“你说那些情爱小说不好......但,抱歉,让你失望了,父亲。”
“我当时还和他说,‘达伦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他编写的戏剧情节紧凑,语言极富艺术性。他将来一定会靠着自己的实力创造出一方天地的,您不妨有时间去欣赏一下。’”戴纳走到钢琴旁边,按下了一个和弦。
达伦回头看向戴纳。戴纳向左将头一倾,加大了笑容的弧度:“我们开始吧。”
达伦望向迈克,接住了一个平静而温和的肯定的目光。他霎时间一愣,心头突然被暖了一下;达伦冲迈克笑了笑,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坐到了钢琴椅上,贝尔纳身旁。
戴纳踏着轻盈的步调,将两扇窗户的窗帘拉好,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低沉的钢琴声犹如洪雷一般响起,一上来便是紧凑的低音,紧接上了一连串的下行音阶。达伦点燃了一旁烛台上的蜡烛,戴纳身着洁白舞裙旋转出场,双脚轮次旋转,裙摆飘起,露出裙下穿着白丝袜的有力的双腿。她脚下仓促地旋转着,行至舞台中央,脚下故作一趔趄,华丽而干脆地跪倒在观众面前。
“我敬爱的神,你为何想要将我驱逐?”
“你已不再敬爱我,为何还要这般称呼我?”
“我生来就是服侍您的存在啊,我敬爱的神明。”
“你爱上的那个人类,他并不相信我,可你爱上了他,你心底对我的敬意也逐渐丧失。”
“他先前何曾不相信您,忠诚于您?他家有妻儿,生活美满,他去祈求往后余生都可以如此,您却夺走了他心爱的孩子,让他的妻子身患重病而亡。”
“这是天意。”
“什么是天意?残酷的象征?可您是希望般的存在啊!为何不照亮他!”
“凯琳娜,我早已说过,这是天意。”
戴纳的声音清澈而明亮,她声音不住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向后退了两步。
达伦站立在烛台旁,他将声音压得低沉而浑厚,将歌曲衬得庄严而沉重。
停留在高音区的钢琴声戛然而止。戴纳在舞台中央旋转,脚步骤然停下,缓缓行至舞台中央,向达伦伸出左手:“请将我堕落到人间吧!”
缓慢而悠扬的钢琴声紧旋即响起。达伦吹灭了蜡烛,房间内再一次陷入黑暗中。
贝尔纳弹起了《月明星稀》的变奏,灯光随之渐渐亮起。戴纳再次出场时脚步慌张,行至灯光照耀下,单凭右脚足尖撑起整副身体,应着悠长的钢琴声,缓缓地旋转了两圈。
“哦我的上帝,那时怎么做到的。”米歇尔夫人不禁小声惊叹道,“用这种速度如此流畅地做出这种动作,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迈克亦是目瞪口呆:“确实令人惊讶,脚尖的力度必须要把控得恰到好处,身体也不得松懈分毫。真是天纵奇才。她简直就是为舞蹈而生的。”
戴纳缓缓收腿,目光惊慌地望着陌生的四周,脚步细碎地在场中行来走去。
“不幸的人啊,我已不信了上帝,如今却也寻不到你了。”
达伦换了本音,改作询问的语气,开启了整场歌舞剧中唯一的独白:“这位姑娘,不知您在寻找些什么?”
“这位先生,可否请你告诉我,现在是十五世纪的哪一年了?”
“抱歉,姑娘,现在已经是十九世纪了。这里是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
“已经经过了四百年了?”
“或许。是四百年吧。”
戴纳惊讶地捂住了胸口,她用脚尖从房间这头大步走到另一头,柔软而有力的身体左右摇晃着,却又在快要跌倒的瞬间将上半身收回来。她脚下的步调由慢到快,每一步的跨度逐渐减小;停下的瞬间,她背对着观众席,好似在凝视着什么。
贝尔纳结束了这一曲变奏,连了几个上行音阶,拐到了《月明星稀》的原调上。
“......我的蜡烛熄灭了,我也没有火——一个回忆,一个快乐的生活,没有人比他更富有,没有人不需要他......皮埃尔回答说,我没有笔,我已经躺在床上了——一个微笑,他花费得很少,他的价值却很高。他给人们带来幸福,他让人们得到奖励......”戴纳轻声唱起,大跳伴随着小步旋转。
她经过墙角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拽出来一块红布,将红布在手中灵活地把弄着。她行至舞台中央,左脚支撑在地上,再次旋转起来。她将红布举过头顶,火焰的颜色无比妖艳,恍若要将洁白的天鹅吞噬一般。
“凯琳娜,折翼的伤痛如何?”
戴纳应声停住脚步,将赤红色的纱布捂在胸口,看向观众席,满目期许与悲凉。
“又怎会比你失去妻儿的伤痛凄切?你又在何方?我被神抓去问罪的时日,你可还好吗?”
无人应答。
戴纳低头看向手中的红纱布,连忙向后退。她华丽的一个失足,跌倒在地板上。
“神啊,他夺取了你的生命,又怎会余我一点音信?”
她手中的红纱布蔓上她的脖颈,罩在了她的头顶上,长发随之披散下来,搭在肩头。
“凯琳娜,可你是天使啊!你是要守护人间的。”
“可是你不信神,于是我也不信神了。”
从空中飘来的声音沉默了片刻。达伦匆忙地从她身后奔过,将她头上的红纱布扯下,丢在了一旁。
“你可以不信神,但你要相信人间,你要坚信爱。我之前说我不信神,但是我现在觉得我可以相信。”
“神只遵循天意!他不会多分给你几许怜悯,人间依旧是凄苦的人间!”
“你就是我的神,凯琳娜。”
戴纳从地上翻起身,跑到声音发出的方向,伸出双手,却只触摸到了虚无。
“隔壁小女孩送来了蜡烛,她为我照了明。我向她借来了笔和纸,我在灯光下写字。她唱到:‘拥有欢乐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微笑给自己带来欢乐,给别人带来欢乐......’我说我会的,我说我会成为他的神,热爱所有的人。小女孩开心地笑了,她亲吻了我的脸颊,她开心的回去睡觉了。皮埃尔已经睡熟,今天我也很累了,我也要睡觉了。”
钢琴弹奏的音乐变得安静下来,戴纳用双臂将自己环抱起来,屈膝跪坐到地上,在最后一个音结束的瞬间结束了动作。
灯光黯淡下来,又再度明亮起来。音乐变得欢快起来,戴纳围着场地周围接连十个大跳,随后欢快地小步跳跃到场地中央。
“我早已准备好牵起你的手,承认我们两情相愿。这是你的爱应得的回报,你可以拥有超脱尘世的东西,你可以拥有我的全部。我向上帝祷告,许我这世可以和你白头偕老。我们闭上眼睛,一起倾听月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