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听闻近来开始流行洋人的舞,一男一女贴在一起,以身体的各种姿态展现舞蹈的优美。大抵是她真的无甚天赋,夏南烛瞅了许久也没欣赏出甚么艺术的美感,倒是这群人,空空的以效仿洋人的礼仪姿态为荣,瞧起来不知所谓多了。
徐云新向她伸出手,邀他去舞池跳舞。夏南烛对此不感兴趣,明知是现今流行的范式,也没想着去学,她笑着打趣,“徐三爷可太瞧得起我了,您知道的,我向来是不会这些东西的,无端扰了您的雅兴,还请别怪罪。”
徐云新也露出一个笑,目光温柔,若是撇去了他面上那道疤,倒是有君子翩翩的感觉,“无妨,徐某不才,可以教你。”
夏南烛:“我笨手笨脚的,怕是要辜负徐三爷一番好意了。”
徐云新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只是面上的笑容更牵强了些,“无妨。”
夏南烛看了他一直伸着的手,也没伸手搭上去,颇为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出口的话也无所顾忌起来,“徐三爷如今这般的地位,多少倾国佳人眼巴巴盼着徐三爷对她们留情,何必搁我这讨不得好?”
这话一出徐云新的面色彻底沉了,头也不回地奔向了舞池。
夏南烛愣是一动不动,眼神扫过翘首以盼的美人,“啧,一匹匹饿狼啊。”
孔琳琅老好人惯了,不懂拒绝别人,下意识皱眉,“夫人,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夏南烛折下瓶中一朵花,开始慢悠悠地辣手摧花,“我就是瞧不惯他那般骄傲的模样,如今地位不同了,当是所有人都得奉承他不成。”
孔琳琅一时无话可说,但总觉得那些地方出了岔子,想不明白,便也算了。
夏南烛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到底还有句话落在心底没出口。让小美人知道了,他该得眼泪汪汪的瞧着她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褚启自是不知有人趁他不在想撬他墙角,他此刻目光沉沉,面上要沉得出墨来。许久,他唇边才溺出冷笑。
他此行本不是甚么麻烦事,他听副官讲匪患严重,却是不大担心的。若是制定计谋得当,倒也不会太过困难。他接到任务时,便料想徐云新不会派给他甚么轻松事,却没成想,他却是打算将他埋葬于此。
他来之前多方打听了一番,听闻赣州这处虽有山匪,却难得仁义,山下村民受过他们不少恩惠与庇护。倒是赣州这位督主...整日里尸位素餐,积压民愤已久。
他不过十六七的年岁,再如何谋略众多,也免不了要被人处处压一头,不必说带领这支队伍的队长摆着十足的官威,就连督主也是看碟下菜。
赣州的督主大腹便便,面上堆满了笑。
眉来眼去间就打好了所有商量。
“哎,”文辛推了推他,“你说这两人打甚么肚皮官司呢?”
褚启垂下眼,滗去了浮着的茶叶,“你觉得他们甚么打算?”
文辛皱起了眉,他向来是只知饮酒玩乐的,“你知道我不晓得的,我只是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褚启轻轻说了句:“你感觉不错,我们回去再谈。”
武督主:“此次王队长奉命前来助在下剿匪,武某实是感激不尽,定当酬谢诸位,并全力以赴,早日解决匪患。”
王期:“武督主说的那里的话,您既知晓我们奉命前来,就不要如此见外了,又何必谈及酬谢?”
武督主:“既然如此,那武某便承了各位这份情。这样,各位弟兄奔波劳累,不如就此歇下,明日便行动。”
文辛跟着褚启往外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拉着褚启往黑暗里走去,四处张望活像做贼。“王期和那劳什子武督主也太奇怪了,明日攻山,明明行动匆忙,今日却不讨论如何作战,只是一味的彼此奉承。”
褚启轻笑,眼中映着远处的灯火,泛着凉薄的光:“他们既打算让我们有来无回,又怎的会让我们知晓他们的计划。若是有人生疑,也不会贸贸然去打探。若是有人像你这般,顶多也就回一句,计划早已定好,不必多心。”
文辛瞪大了双眼,骂了句脏话,想想估计不解气,噼里啪啦骂个没停。他混迹在花楼酒肆间已久,脏话学了不少,骂起人来都不带重样的。他喘着粗气,“为什么要杀我们?”
褚启看着他,面上愧疚,“是我对不住你们。想必他们是冲我来的,无端拖累你们了。”
文辛:“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不是,他们怎么可以杀你,平日里不是满口仁义道德,怎的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他猛地一听这话,只觉得震怒,却不曾想到这人影响到了他的安危,许是平日里与褚启交情深了,连带着心也长偏了。
褚启只是表情沉静,看着让人心疼。
文辛着急得不得了,“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啊。你平素里与其他人来往少,能有多大交情能让他们帮你。”
褚启嘴唇煽动,“那就不管他们了。”
文辛叹了口气:“也罢,那我们总要想法子避开啊。”
褚启声音低沉,在这般的黑暗里无比清晰,“你可愿意帮我?”
文辛颇为豪气,“当然!”他的手在褚启肩上狠狠落下,“我文辛像是那种抛弃兄弟的人吗?自然不能!”
褚启笑起来,“那便多谢,明日我定护你周全。”
文辛得了保证,瞬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搭着褚启的肩,笑得没心没肺,“我说你小子,居然是有肌肉的。我还当真以为你是那种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呢。”
......
天稍稍透着亮,昨日尚还是阳光普照,今日便下起连绵的阴雨。武陵山被浓重的雾气笼罩着,恍惚中只能勉强辨认得出一些绿色的影子。这般的天气,混合着泥土的味道,湿重又沉闷。
王期:“褚启啊,你先带一小队人上山去查探情况,探查完毕,立刻回来,不得有误。”
文辛嬉皮笑脸,“王队长,这小子一进了山里头就找不着东西南北,我同他一道去吧。”
王期皱了皱眉,还是松了口,“去吧。武督主的人自会听从你们号令。”
褚启带人潜入了山林,眼瞧着王期带人不紧不慢地隐去了身形,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在树上刻下一个记号。这片山林多迷障,旁人瞧见了,也只当他做个记号,以免迷路,并未多问。
文辛走到他身边,瞥了眼身后跟着的人,压低了声音,“他奶奶的,这群龟孙子指不定背后下什么黑手呢。”
他平日在上海城少锻炼,爬山这种活做起来便气喘吁吁。他笑呵呵的,生了张讨人喜欢又不出挑的脸,轻易便让人生出好感。他状似苦恼,“哎呀,可惜了平日在花楼里掏空了身子,没想着这如今爬个山也累得不行。回去定要多练练再去寻我那相好的。”
后面有人笑出声,只是估计是有着什么顾虑,端着也不敢太大动作。
只是文辛是惯会言语里讨巧的,三言两语就拉近了距离。
“文哥,你们那的姑娘肯定要比咱这漂亮些吧。”
“哎,可惜这次来得急,我生这么大,还不曾出过远门。倒是想见识下赣州的姑娘生的好不好看,讨个回去做媳妇才好。”
一时间众人都将笑起来,被褚启瞥了一眼,一个个瑟缩着。倒是终于不似之前那副出来玩耍的模样了。
文辛跟在褚启身后,悄无声息同那帮人拉远了距离。
文辛有些气闷,“你弄啥啊,我待会就能把他们的话套出来了。”
褚启:“你套不出来的,他们定是没将我二人放在眼里。但毕竟存了几分心眼,要是让他们知晓我们已知他们动机,说不定还讨不着巧。”
他在另一棵树上落下一个记号,与之前那个并无二致。
褚启压低了声音,状似闲聊,“前头那棵大榕树东走五百步,记住了。”
有人掏出贴身佩戴的匕首,冰冷的刀锋泛着冷芒,雾气在上面凝成水珠,滴落在满地的落叶上。
褚启站在高处,攥紧了拳头。匕首扎在树干上,还带着未消的余温。当匕首划过对面人的脖颈,血液喷射的时候,褚启感到一种难言的情绪,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边炸响,他也只能听见这个了。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杀人,刀锋对准的却是自己的同胞。他的脑海中各种思绪涌现,听着藏身之处渐渐消失的脚步声,他终于平静下来。
与文辛会面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以为我见不到她了。”这句话来的没头没脑,文辛只顾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听了这话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褚启深吸了一口气,满身的疲惫消散了不少,“没什么,这个地方我们不能待久了。他们等会还会过来。”
文辛三两步跟上他,“我们去哪?”
褚启:“我们去那匪窝看看。”
文辛觉得不可思议,“你疯了不成,我们两在那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弄死。弄死你知道吗?就跟个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褚启点头,“我知道,要不你留在这被王期派来的人弄死,要不去山顶,寻一线生机。”
文辛似乎对这个同他同龄的少年有种天生的信服感,虽是不懂,却还是乖乖跟上。只不过他天生一个话篓子,一路上叽叽喳喳,“我自小家贫,爹娘去得早,也没甚么可扶助救济我的亲戚。便到军队里寻个活计,原本是想着在军队里混个日子倒也过去了。如今摊上你这家伙,也不知是福是祸。”
褚启勾了勾唇,没想着文辛同他差不多,倒是碰巧的缘分,“那你为何要进军队,寻个别的差事,岂不更安稳?”
文辛挠挠头,摸着了一手的头油,讪讪笑了笑:“嘿嘿,我这不存了点想法嘛,若是得了赏识,或许弄个官当当不是?”
褚启闷头赶路,除了那只沾满了鲜血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并无异样。看着漫山的绿叶,不由自主就想起夏宅里那茂密成荫的绿树,还有窝在树影里被逼无奈出来晒太阳的女人。
他的沉默倒是没能打扰文辛的好兴致,这人总是可以做到不分场合无忧无虑,心大的很,文辛:“哎,褚启,褚启。上回在百乐门那女人同你什么关系啊?”
他似是感觉到那人对他重要的很,但却也没听说夏家夫人同褚启有甚么血脉亲情。
褚启谈起她连眼神也变得温柔,“她是我心心念念之人。”
文辛吃了一大惊,目瞪口呆起来,“不是吧,听闻夏夫人同徐三爷关系不浅呢。你怎地同她有了联系?”
褚启眼神瞬间变冷,漆黑的眼瞳里压抑着愤怒,“姐姐她同徐云新没关系。她只是我的。”
文辛闭了口,只觉得褚启怕是被人追杀这事刺激得太狠,整个人都神志不清起来。上海城里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对夏夫人存着那么点不可明说的心思,倒是他敢讲,这话要是被旁人听了,不晓得要经受多少白眼与冷笑。
唉,他吃了亏,自然会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