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修)
褚启在夏宅战战兢兢住了些日子,经常被住在不远处的孔棍子拉去聊天,总之从天文到地理,被迫了解了孔棍子的各种怀才不遇与知识渊博。孔棍子得知他是个学生,便控制不住地起了点教学的心思。他平日里或许还能听上些许,自打答应住进了夏宅,答应了以身相许的要求后,日日见着夏南烛便脸红心跳,无心听学。后来,他逐渐发现,他所理解的以身相许貌似与夏南烛的以身相许有些出入。夏南烛平日无事的时候,便会晒着太阳,远远的看着他,就像...在欣赏一幅画。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点微微的失落。
孔棍子这头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学生走神了,只是暗自惊叹这是个聪明苗子。若是再倒退个几百载,入朝,便是个难得的将相之才。
自认为从不浪费学生宝贵学习时间的孔棍子开始聊起了闲话,虽是闲话,却是端的相当有名师风范,尽管听上去有那么些不伦不类,“愿闻尔之志。”
褚启果然不负他厚望,礼节到位,目光灼灼,“先生,既明认为,若为将,生当一统天下,死亦护江山万里;若为儒,生为民忧,死为民愁。既明不愿为儒,只愿马革裹尸,扫除外患。”他的眼睛里燃着灼灼的光,是夏南烛不曾见过的期许与自信。
孔棍子看上去却是有些不理解,“如今江山支离破碎,军阀各自占据一方,你便不想作了那一统天下的人?”
褚启默了默,他说:“既明没有那般远大的志向。或许我只想,待天下平定之后,携我爱人,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他抬起头,“一统天下是不错,但既明自认为没那般魄力与勇气。”
孔棍子摇了摇头,有些失望。
夏南烛听得清楚,她自接手夏家以来,同许多人打过交道。这些人处在名利场上大多如鱼得水,是极会见风使舵的人物,无论面上再怎么忧国忧民,却是抵不住地事事以利先行。徐云新便是如此。夏南烛自认为同这些人一样,是从骨子里就坏透了的人物。却没想到,她居然也是会向往那些带着稍许天真的少年气概的人。
夏南烛喝了口茶,面上平静如水,她看着褚启的方向,许久才叹出一口气。
孔琳琅站在她身后。
夏南烛已经多日不曾去过百乐门了,平日里她无事的时候便爱去百乐门瞅瞅那儿的美人,只是自从褚启住进夏宅,她仿佛对那些事情都丧失了兴趣。
原愿急匆匆赶来时,夏南烛窝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看远处树影重重。夏南烛也没看他一眼,只是手指轻点了点,示意她坐下。孔琳琅在她旁边傻站着,替她挡着太阳。
事实上,孔琳琅并不是很乐意伺候这位大小姐。自打他接手夏宅以来,便没少见得原家大小姐往这边跑。殷勤的紧,仿佛这处才是她家。他对于这种一个劲恭维自家夫人的角色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好感来,将人当成傻子糊弄,打得一手好算盘。
佣人给她递上一杯茶,安静至极。
只不过,这种安静的氛围并不能阻挡别人多嘴,“南烛这几日可是身体不适?”原愿坐得端正,还待字闺中,梳着最近流行的发髻。
相比之下夏南烛便显得没个正形多了,暖暖的太阳晒得人浑身发软,更加困顿。她嘴里含糊不清,“昂,没意思。”
原愿心里一惊,也不清楚她到底指的是什么。只好默默闭了嘴,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
少年穿着长衫,身姿挺拔,生了副难得的好容貌,就像一株苍翠的青竹。原愿瞧得脸红心跳,眸子里闪着光。她思前顾后,终于开了口,“这位是?”
夏南烛终于看向她,提起嘴角,轻笑了声,然后窝了回去,懒洋洋地开口,“褚家既明。”
原愿脸上的红晕顿时褪去,讪讪笑着,“哦,是嘛。”她心里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便也开始坐立不安。
夏南烛瞧得好笑,“想来你近日忙得很,”吩咐孔琳琅,“孔管家,送原小姐回去。”
夏南烛站起身,往室内走去。没看到远处的少年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目光在一瞬间柔软。
冬日晴天的夜晚也有几颗星星,已经快要开春,夜晚还是凉的很。褚启仰躺在床上,没开灯,思绪就飘得老远。
他想起他在家的日子,也是枕着这般温暖柔软的褥子。他是家中独子,他出生的时候,前朝便已颓败,他看着家中的佣人一个个背着包裹离开,之后才懂得树倒猢狲散的道理。许是这样的环境下生存,让他知事明理的早。父母相继辞世时,他才记起他才志学之年。他偶尔想起也会发笑,别人这个年纪尚且还是立志的好年岁,他却不知道他的未来。
他还记得平日里那些阿谀奉承的亲戚那日来得气势汹汹,摆着高高在上的模样,终于出了平日里的一口恶气。他才知道那些讨好只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吸走这个即将败落的家的最后一滴血。
他很长时间都做着噩梦。梦里他的表叔早已剪去了那标志性的长辫,明显精心打扮过,发丝向后龙者,气势凌人。他掐着他的下巴,眉眼里都是讥诮,“小侄子,把地契交出来,或许你还能安安稳稳度过下半生。”
褚启胸膛剧烈起伏着,目眦尽裂,咬住了他的虎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把那块肉给拽下来。他感觉到口腔里的血腥味,却激动地红了眼眶。
他被人推倒在地上,脸挨着地面,砂石硌得人生疼,他嘴边流着血,却是笑着的。那帮子虚伪的人没找到地契,怒气冲冲地走了,他们开始放任家中的小孩欺侮他,终究是应了那句“人多势众”。
长时间的饥饿与挨打让他浑身上下都疲惫不堪,他不敢回家,日日夜夜在外游荡,就像一个乞丐。
他眼前发着黑,却闻到了一股香味,是他不曾闻到过的一种花香,悠远又令人宁静的很。他看见一道身影,身姿袅袅。她慢悠悠地同身边的人说着话,话语里皆是漫不经心。她在他身旁蹲下,蓦然轻笑,“那来的小乞丐。”她似乎对他提不上一点兴趣,碰他一下都不屑,看了他一眼便离开。只是他闻到了久违的饭菜的香味,他觉得那是他吃过的最好的一顿。
梦境无论多漫长总会结束,现实不论多残酷终究会到来。
连着几日,夏南烛都只是坐在远处静静看着他。他没有了起初的兴奋与羞涩,然而他也终于意识到,她看着他的目光,无论多么痴迷,也仅仅只是在看着一束花、一只青花瓷瓶,没别的,只是欣赏而已。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面容,唇角轻勾。要不然怎么说现实就是现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