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雨很大，用暴雨来形容，都不恰当，前面得再加上“特大”两个字。

屋内变得凉爽起来，可也有一点不好，碗口粗细的白杨木梁上开始滴着水，大人来不及擦拭自己湿漉的头发，连忙找了一个搪瓷盆子接在下面，以免把夯实的地面弄湿，整得坑坑洼洼。

厚厚的土墙上裂着口子，像是小孩子长大的嘴，不时透着湿润的风。

屋顶梁上钉着的木板因为年代长远，变得有些黑黄，上面还吊着些黑漆漆的蛛网，蛛网裹着灰尘，变成了柳条大小，随着雨滴的击打传来的力度，来回晃动。

“爸，这雨好大啊！”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仰着头，看向站在门口抽旱烟的男人。

他身材矮小，顶着个与身体不服的大脑袋，上身是件花布缝的短袖，下身套着根齐膝的尼龙短裤，光着小脚丫，脚掌的大拇指偏向两边，有些畸形，好像裹了脚，小手捏着衣角目不转睛的看着门外的大雨。

他皮肤很黑，像是条泥地里的泥鳅，不，应该说是像个“小猴子！”

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听到小孩的声音，撇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吐了口青烟，笑了。

“宫儿，这个雨是有些大，幸好我们家的谷子都收完了，也晾干了！”

男人说完，又扭过头看向门外。雨很大，也不知道这个老房子，还能遭受几次这样的大雨，儿子、女儿也慢慢大了，该给他们修两间砖房了，只是修房子要钱，这雨也不像一时半会儿能停呀！

男人又抽了一口烟，咳嗽了两声，这气管炎越来越严重了呀，他皱起了眉头。

小孩听见男人的咳嗽声，小小的眼睛里露出心疼的目光，抿着嘴，小手不停的捏着衣角，最后鼓起勇气抬起头，张开了嘴。

“爸爸，你少抽点烟！”

男人有些诧异的扭过头看向身后站着的儿子，愣了一下，随后把手中还有寸长的旱烟丢在门外雨里，欣慰的点着头。

“好，爸爸不抽了！”

“嗯！”

小孩儿高兴的点着头，甚至跺了两下冰凉的小脚丫。

男人注意到儿子的动作，皱着眉。

“你的凉鞋呢？”

小孩低下头，咬着嘴唇，捏着衣角的小手不停的搅动着，小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耸着鼻子抬起头，带着哭腔噘濡道。

“烂了，没……没法穿了！”

他怕，怕爸爸责骂他。他很懂事，知道家里穷，爸爸妈妈挣钱很辛苦，所以，他很少问大人要新衣新鞋，他的裤子还打着两三个补丁呢，那双凉鞋已经补了三次了，今天玩得太疯彻底弄烂了，绊子和鞋底都成了两块，实在没法穿了，他才扔掉的。

他还不敢告诉大人，怕挨骂。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自责，心疼的走了过去蹲下，抱着自己的儿子，嘴巴动了动。

“宫儿，明天爸爸去街上给你买一双新的，好不好？地上有点凉，别光着脚板了，去屋里找一双布鞋穿上！”

“嗯！”

小孩听见男人的话，沮丧的脸马上欢快起来，挣开男人的大手，迈着小脚丫跑进屋里去了。

男人站了起来，叉着腰，看着儿子欢快的身影，脸上露出来开心的笑，和他那一口黑黄的牙齿。

他身上的短袖右肩早已磨破，露出了里面黝黑翻着死皮的肌肤。

下身的青色的中裤上也是四五个补丁，特别是左边大腿位置那里，补丁摞补丁，可还是裂了口子，隐约能看见毛绒绒的腿。

他被水泡得发白的双脚上套着的泡沫凉鞋，鞋底用编织袋补了好几层，脚后跟那里隐约能看见钢丝缝补的痕迹。

雨一直在下，昏暗的土屋里充满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