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论死亡

面对死亡，大人们的恐惧犹似小孩子害怕独自在黑暗之中行走。各种各样的有关妖魔鬼怪的故事增添了孩子们与生俱来的恐惧，但对死亡的渲染则加剧了大人们的恐惧。

诚然，与其如此的惧怕死亡，倒不如以一种宗教的虔诚冷静地看待死亡——将其视之为人生无法避免的归宿和对尘世罪孽的一种偿还。

只是，那种以宗教的方式展开的关于死亡的思考中，往往掺杂着虚妄与迷信的成分。某些修道士在自诫书中写到，当人自己试想一根手指受到酷刑摧残时的痛楚时，便可以预见到死亡之时全身溃烂的痛苦。其实，人体的最致命部位未必是最敏感的部位，死亡也未必比一指受刑更为痛苦。

所以，塞内加（古罗马哲学家、作家、道德哲学家），他作为一个没有受到世俗宗教哲学影响的哲人曾经说过：“与死俱来的一切，比死亡本身更为可怕。[9]”叹息和呻吟，痉挛和抽搐，惨白的面容，亲友的哭泣，黑色的丧服，沉闷的葬礼，所有的这些都使死亡显得异常恐怖。有一点值得注意，人内心脆弱的情感未必不能与死亡的恐怖相抗衡，进而战胜这种对死亡的恐惧。人性具有很多与死亡抗衡的因素，死亡也就不再那样令人畏惧。复仇的欲望压倒死亡，爱恋的情感蔑视死亡，尊贵的荣誉高于死亡，极度的悲伤趋向死亡，畏惧的心灵期待死亡。

史书中记载，奥托大帝自杀后（参见培西佗《历史》第二卷第四十九章），他的臣仆纷纷步其后尘，追随他而去，他们的死纯粹是出于对主人无限的忠诚和爱戴。

此外，塞内加也指出两个寻死原因：苛求和腻烦。他说：“如果一个人老是重复同样的事情，不管是勇敢的人还是贫贱的人，都会厌倦得想一死了之。[10]”即便你不是勇者，也不是穷途末路之人，如果反复做同样的事也会心生厌倦，感觉到生不如死。

不过要指出一点，意志坚强的人面对死亡时是非常平静与从容自若的。比如，奥古斯都·凯撒[11]大帝在弥留之际还向皇后问候告别：“别了，利维姬，我走了，希望你永远记住我们的婚姻生活。”提比略[12]在垂死之际依然坐在凳子上言笑如常，正如塔西佗[13]所言：“提比略体力衰竭，但虚伪依旧。”加尔巴在大难临头之时非常从容地说到：“砍吧，只要对罗马人民有利。”言罢便慷慨地引颈就戮。[14]塞瓦鲁斯更是视死如归，他曾说：“要杀便杀，如果没别的事。”[15]这样的事例真是不胜枚举。

毋庸置疑，斯多葛当派的人把死亡的代价看得太严重，以致他们为死亡所做的准备工夫过于隆重，从而就使死亡显得更加可怕。曾经有人讲得好：“死亡乃自然之一大恩惠。”也就是，死如同生一样，乃自然之事。对婴儿而言，生之痛楚不一定亚于死之苦恼。

当人们在热切的追求中死亡的时候，就如同一个人在热血沸腾时受的伤一样，当时是感觉不到伤痛的。所以，一旦决心已定，执意向善时，是感觉不到死亡的可怕的[16]。但最为重要的是，要相信世间有最幸福最甜美的歌，就如同一个人在获得了有意义的结果和期待时所说的那样：“万能的主啊，您现在可以遵照您的意愿，释放您的仆人安然去世了。”

同样，死亡还有另一种功能，它能够消除尘世的种种纷扰并开启赞美和名誉的大门——活着时遭到别人嫉妒的人，死后将会受到人们的爱戴和思念。[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