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我可以沉静下来吗，我不可以。
一切应该是由我掌握的。
不应该是她。
破坏者。
匡平赶到白鹭公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大家都已经到了，老赵愁眉苦脸的站在警戒线的外面。看见远处走来的匡平，招了招手示意他快点。匡平见状小跑着过去。
“一个小时前，有人发现卫生间最里面的一间一直有人，敲门也没有回应，喊了看厕所的人来，站在隔壁那间的马桶上，看见人已经死了。”老赵说道，他灭了手中的烟，和匡平一起走了进去。
本来就不大的卫生间，拥挤起来。程海看见匡平到了，示意他到前面来看一下。大家给匡平让开道路，在最里面那间厕所隔间里，一位耄耋老人盘腿坐在马桶上，头轻微低下，双手放在腿上，右手里还拿起一枝松枝，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伤痕，只是颈前的布料上不难看出血迹已经变得暗沉。
“看看门的背面。”程海皱着眉头。
匡平侧身拉动门，上面贴着一张照片，林染的照片。照片上的林染看起来要比现在年轻很多，蹲在地上拉着蹒跚学步的孩童，笑得很灿烂。他从来没有见过林染这样笑，即便是有过几次，也都没有照片上这么明媚。照片上林染和孩子的脸，被红色马克笔画上了六芒星。这么灿烂的笑容却被红色的油墨沾染。
见到他在分神，王逸寒拍了一下他，“先让他们搜证吧，我们出去说。”
老赵见两人走出来，又点了支烟，“要吗？”
两人摇摇头。
“发现的时候，厕所的门是从里面锁住的。”王逸寒对匡平说，“勒死的。用的钓鱼线。”老赵背过身抽烟。
“有和郑暮云案子有关的线索吗？”
“还在查。”
“白天了，这次他选在白天了。”匡平喃喃道。
“不止是白天，还在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有人进来的公共卫生间。”老赵吐了口烟。
“还有，还有别的发现吗？”
“嗯，那张林染的照片，你有办法，有办法弄清楚嫌疑人是从哪里弄来的吗？”王逸寒尽量说的很委婉。
“这个让朱平平查一下吧，林染之前的社交网络之类的，应该可以查的到吧。”
见匡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意思，王逸寒和老赵交换了一下眼神。老赵把剩下的半支烟碾灭，说道：“匡平，那样太慢了。现在神秘人这个杀人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了，这次，怕是给林染的视频惹急了。我们等不了了，你最好问一下林染，照片的来源。”
匡平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身上的嫌疑自己不是不清楚，但是从一到现场就能感受到的同事们异样的目光，现在一下子让他明白了，他必须站出来为自己辩护，他也想找到林染，他知道，她这样做无疑是引火烧身，而现在，这张照片，就已经是最有力的证明。他不知道林染在想什么，他从来也都不知道。
“听着，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林染在哪。”匡平诚恳地说道。说完离开了两人，他走回现场，找到了一脸严肃的程海。
“程队，方便说两句话吗？”
程海抬头看看匡平，点点头，领着匡平去湖边。
程海挑了一个人较少的地方，在湖边的长椅坐下。
“程队，我有话想对你说。首先，我不知道林染在哪。我没有帮助她去做那件事。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
匡平并没有等到程海的回答，只好继续说，“程队，我认错。文印塔案时，我和林染曾经一起去调查过死者家和公司附近的彩票站，她给了我一些思路。但是，也是在文印塔案时，我发现，我们这里，有人一直给她透露案件调查的细节。林染掌握了一些我没有透露给她的线索。”
程海颦起眉头，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文印塔案有人给林染透露过细节。”
“不止文印塔案，我怀疑，这个人把之后所有案件的细节都告诉了林染。当时我们已经结束对林染的怀疑，那天，程队我们一起和林染吃早饭的那天，结束后林染好像收到了信息还是什么，她在路边看了很久，然后就决定参与调查。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我之前是24小时监视林染的，她一直都是被怀疑的对象，所以谁都没有和她透露过多细节，而那天，她却看起来并不像一无所知的样子。之后的几个案件，我承认我给她透露过大致情况，但是细节方面我一直都很注意，没有告诉她。最重要的是，郑暮云的案子，我没有给她任何信息。她发的视频您也看见了，肯定是有人把详细情况告诉她，不然，她怎么会在视频中提到烟蒂和脚印呢？”
“你的意思是，有人从文印塔案开始，把我们调查的细节透露给林染，是吗？那我应该怀疑谁呢？”
“我。”匡平坚定地说：“你应该怀疑我，就像你们现在正在做的一样。但是，我开诚布公地告诉你们，不是我。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还有一件事，为什么这个人，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你和他要把案件的情况告诉林染呢？”
“程队，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林染有她的思路和经验，她，很适合，或者说很擅长处理这类事情。”
“和我一样？那你难道不怀疑是我把情况透露给林染吗？”
“程队，如果是你，那么那天早上，你就不应该带那么多人去约林染吃早饭。如果真的是你，那我也认了，我相信你。”匡平说道。
程海思忖着匡平的话，“这样，你把你和林染这些天去过哪儿，做过什么事，包括你给她的资料，全部整理出来，直接发给我。”
“是。”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有一个人，我们的人，在一直透露案件进展给林染，这个人是谁，你说不是你，那就证明给大家看。”
“好。”
程海想了一下说道：“这些事情就不要再告诉第三个人了，你就继续被大家怀疑吧。”
“还有一件事，程队。照片的事，看样子嫌疑人是对林染和她儿子有所了解了，现在林染找不到，至少，我们是不是可以先联系海州，别让孩子卷进来。”
“这件事已经有人和我提过了，朱平平在办了。你现在还是多想想你这边怎么弄。”程海起身，叹了口气，拍了拍匡平的肩膀，沿着湖边的步行道走回现场。
匡平靠在了长椅上，耳后传来阵阵萨克斯的演奏声，不难听出，演奏者对于这个曲子还不太熟练。如果没有这个逍遥法外的神秘人，这样一个优美的环境，哪怕是不太熟练的乐手，也可以营造出妙不可言的氛围。程队说的是，现在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却还是想着林染，她做出这样的举动，难道不怕无法掌控现在的局面吗，如果是神秘人真的先于警方找到林染，那个一直给林染透漏信息的人，真的可以承担这种结果吗，可以保护林染不受伤害吗？如果我是她，我会怎么做？我得知了现在的情况，嫌疑人已经不再按照自己的模式杀人，又已经知道跳出来乱承认罪名，惹怒他的自己和儿子，林染会怎么做，她下一步会怎么做？
而此时的程海心里更加忐忑了。原本对付神秘人已经是焦头烂额了，现在还要考虑内部的问题，一下子，出现了至少两个人，将这几起案子的信息透露给一个有前科的人。他现在必须尽快找出这个人，通过他控制住林染，稳住现在的局势。
太阳逐渐染红了整个天空，演奏者也收起了乐器准备离开，准备回到某个住宅楼的小屋子里，变成城市夜景中的一星灯火。匡平低下头，感受着夕阳下山前最后一丝余温，明天太阳还会再次升起，这场战役还将继续。
王逸寒回到出租屋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林染早已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加之白天王逸寒并没有给她任何信息，她便以为这只是寻常的一天。当出租屋的大门被用力关上的瞬间，林染惊醒了，她知道，出事了。她起身披上外套，来到客厅，打开门的瞬间，她的眼睛还不太适应客厅的灯光，在刺眼的灯光下，王逸寒背对着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放着的是他带来的便利店的袋子。林染走过去，坐在沙发上，观察王逸寒的表情。他起身打开塑料袋，拿起一罐啤酒递给林染，自己又拿起一罐打开，猛灌了几口。
“现在怎么办？”王逸寒抬头问林染，抬头的一瞬间，林染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忿，怒火，甚至，还有一丝恨意。“按照你的方法传了视频，现在又死了一个人，你说啊，现在怎么办？”
林染放下手中的啤酒，交叉着双手，问道，“你还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呢？现在是什么情况？那么现在掌握了什么，先告诉我。”
王逸寒掏出手机，翻出相片，递给林染。他看到，哪怕只是一瞬间，他也没有错过林染的害怕。对，那是害怕，即便是被怀疑是凶手的时候，也没有流露出的害怕。看样子。这个嫌疑人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甚至是林染的，他已经夺得了先机，给到了他们沉重地一击。林染隐藏起害怕的表情，依旧眷念地看着照片里的小小身影，说道，“王警官，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我知道，我们已经联系海州警方了，你放心好了，孩子不会有事的。”
“谢谢。”
林染喝了口啤酒，正坐起来，说道，“给我讲讲吧，发生了什么。”
王逸寒把现场的发现讲给了林染听，听完了他的陈述，林染说道，“明天上午你们会开会对不对？”
“嗯，这个案子的严重性已经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现在都在加班检验各种物证。明天一早我们会有个会，各部门进行汇报。”
“明天第一时间把会议内容告诉我，越详细越好，细节越多越好。”
“你准备怎么做？”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他的速度太快了，才半天，比我预想中要棘手的多。”
“你不是又要录什么视频上传吧。”见林染没说话，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里怒火，或者说后悔比较合适，“就是之前上传的视频，才导致今天这个人的惨死。我们获得了什么线索吗？没有！他还是在迷雾里，他更大胆了，他动手更频繁了。今天这个案子发生以后，他就会发现，杀人根本没有那么难。即便是在人来人往的公园，在白天，他依旧可以完成犯罪后逃之夭夭。”王逸寒放下手中的易拉罐，盯着林染的眼睛说道：“我们不是在抓人，我们是在害人！”
“你以为，如果我不发这个视频，今天的受害者就不会死是吗？是。他是有可能不会死。但是凶手会停下来吗？不会。只是说他杀害的是谁而已，只要不被抓住，他就不会停下步伐，他会不停杀戮，他已经尝试到了杀戮带来的快感，如果以前他的压抑可以通过别的方式疏解，当他亲手了结一个人的生命的时候，那一瞬间，他就是那个人的神，掌握着他的生死，感受着那个人的生命在他的指缝间溜走，一丝一丝地溜走。他就再也回不去了，除非生命的中止。”
林染抬头，看见王逸寒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她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啤酒罐，“视频是我上传的，你只是被我骗了帮我做些事而已，跟你没有关系，不必自责。”
“那你呢？你杀人的时候也有这种快感吗？”王逸寒沙哑着嗓子问道。
林染恍惚了一阵子，起身看着王逸寒，“先回去吧，明天还有仗要打。”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张照片，凶手在哪里发现的？”
“好几年前的了，传过社交网络。”
“账号，密码。”
“密码早不记得了，都不知道号还在不在，Owl。”
林染起身回了房间。
林英玄早早来到了会议室，他盯着白板上几张被害人被发现时的照片，朱平平刚刚又过来添上了昨天案子的照片。他清楚地听见，朱平平在白板前的叹息。渐渐的，从最初一般的凶杀案现场，变得越来越变态，可能凶手会认为是自己在进行艺术创作，但在他看来，只能说越来越变态。
“开始吧。”程海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的脸上多了些许疲倦和无奈。
朱平平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各位早上好，昨天下午3点34分接到报警，白鹭公园一个公共洗手间内发现一具尸体。死者，孙刚，男，67岁，已退休。家里还有一个女儿，孙小敏。暂无发现死者女儿有杀人动机。初步鉴定死者是被钓鱼线勒死的。死者死亡时，就。”朱平平说到这顿了顿，“就是姿势比较诡异，是经过凶手安排的。还有就是，死者被发现时，所在卫生间的门板是从内部关上的。门板背面贴着林染及其儿子的照片，照片上两人的脸上都被红色马克笔画上了六芒星。经过我们检查，这张照是五年前，林染在其社交网站的账号上上传过，自从林染在海州的案子发生以后，这个社交账号就停止更新了。目前我们已和海州警方取得联系，孩子及其家人目前已经被保护起来了。目前可以推断这次案件也是我们的老对手神秘人做的。可能是对林染上传视频的一种回应吧。”
林英玄接着说道：“我先来吧，我们在现场找到了死者被勒死的钓鱼线，经过和死者携带东西的对比，应该是属于死者自己的。钓鱼线上布满大量死者的血迹，在靠近边缘的部分，我们找到了一小块血迹，还有手套被勒破留下的痕迹，我们测验了那部分的血迹，女性，不是林染，数据库里没有相匹配的DNA。我们还在案发现场的隔墙上找到一个37码的鞋印，隔墙上部也有擦拭的痕迹，嫌疑人应该是作案后从上面翻走的。已经联系过日常管理公共卫生间的人员，没有人穿37码的鞋。目前我们就检测出这么多。”
林英玄发现，自己说完，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是啊，昨天夜里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他也怔了很久。犯下这一桩一桩杀人案件，将他们耍的团团转的神秘人，线索竟然指向的是一位女性。
“很好，谢谢你，小林。”程海说道。他想了想站起来说道，“我知道这段时间大家都很累，昨天下午的案子，很多同事都在加班才有现在的结果。辛苦你们了。各位，打起精神来，神秘人终于乱了阵脚，现在就是我们乘胜追击的好时机。凶手是女性，这一点和之前的受害者相互印证，凶手每一个行凶的受害者，孩子，老人，车祸受害者，都可以说得通了，可以佐证这一点。我们重新梳理所有的人物关系，一定可以找到这么一个人，和每个案子都有关系。”
“那个，程队。”朱平平颤巍巍地站起来，打断了程海的话，“林染那个社交账号，更新了。”他举起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程海。匡平和王逸寒相视一眼，赶紧掏出了手机。程海看见账号发布了一张图片，是小路边的一些绿色植物，没有人物，没有地标建筑，没有任何可以看得出在哪里的痕迹，配上的文字：等，你，三，小，时。程海的脑子嗡地一声炸裂开了，她在搞什么，“朱平平，去查，有没有位置什么的，去找一下这是哪里。”
他严肃地看着所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你们，我不管你们谁知道林染人在哪里，现在，说出来，再晚就要出事了！”
大家的目光都在游移，最后都落在了匡平的身上。
“嘭！”程海用力拍了桌子，吓到了所有人，“没有人承认是吗？林英玄，去帮朱平平，查林染这张图在哪拍的、在哪发的，去查究竟是谁一直在给林染透露消息，去，给我查出来。”
“是。”林英玄吸了一口气，抱着自己的笔记本跑了出去，他还没有见过程队发这么大的脾气。
“没有人承认是吧。给我等着。”程海用手指指过在场每一个人。
林染坐在林荫小路旁的长椅上，她特意找的这个位置，一般人看不出在哪，只有在这里工作的人才知道，三个小时，哪怕她今天没来上班，住在城郊也赶得来了吧，再久，怕是程海那帮人就要找过来了。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匆匆忙忙得来回奔走。也是，时间还早，正好，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如果她来了，要和她说什么呢？怎么开场呢？嗨，你好，我是林染，一直在给你捣乱的那个人吗？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人，嗯，应该有着一副平凡的样子，给人以老实的感觉吧，那样才能够让她得以在每个案子完成以后完美离开现场，她回来过吗，一定回来过吧，第一次可能会紧张，害怕，接下来慢慢熟练起来，怎么能忍住不回来看看自己的作品呢？那么完美，在适宜的地方，恰到好处地展示着。她一定很生气吧，生气我上传了视频，但是其实她是开心的对吧。没有我，就太寂寞了不是吗？完成一件作品，却发现没有人懂得欣赏她的美，我来了，我在这里等她，等她的时候想着，怎么样吸引她的兴趣，我，想听她的故事。每一个细节。
从会议室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沉郁的表情。匡平想着林染如此做法，必定会给她带来极大的危险。他看着办公室里忙碌的每个人，这里面有个人，带走了林染，而且，对她的安全负不了责任，要命的是，现在他才是别人眼中最大的嫌疑人。
王逸寒看到匡平眼中的不忿，低下头摆弄手机。他本来以为林染会等到他给到案情细节再做下一步打算，结果发现昨晚问到今天开会的事情，不过是给她争取时间，发到她新手机的信息已经不回了，电话也无法接通。看样子，她再一次单独行动了，这次，连他也没有带上。他盯着林染上传的照片，什么都看不出来，为什么林染就觉得凶手可以看出来在哪里呢？王逸寒挠挠头，仔细看着图片。
正午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的晴天了。林染闭着眼睛，感受着阳光在皮肤上跳跃带来的丝丝触电的感觉，今天没有风，很安静，只有鸟儿啁啾，在为自己的生活而喧哗。她来了吗，来了，她会出现坐在身旁自己给她留的位置吗，她渴望交谈，她知道，她也渴望交谈。但是，她不会来了，已经超过15分钟了，她不会来了。林染起身，慢慢往回走。医院离出租屋的距离不算近，但是她宁愿就这么走着，慢慢地走着，看着周边忙碌地人们，背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职场人，拎着购物袋讨论着菜价的退休阿姨，穿着校服讨论着学校里奇闻异事的学生，每个人都匆匆忙忙，时不时盯着手机，林染被红灯拦下，她看着这再平凡不过的景象，生活的景象，极力地把这一幕收入眼底，收入记忆深处。我的步伐也够慢了吧，你应该也可以跟得上吧，别走丢了，这么多人，走丢了可不好找啊，林染想着。
不知不觉走到了出租屋楼下，林染看了周遭无人，便停下脚步，良久，期待的人并没有出现，她只好低下头跺了跺脚，然后回到出租屋内，打开房里所有的灯，拉开落地窗的窗帘，她拖了把椅子，坐在落地窗前，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如果凶手沉得住气，不再出现，她也没有办法了。她侧身拿起王逸寒昨晚带来的啤酒，喝了起来。真的不来吗，不来，我一个人多无趣啊。不来，你也多无趣啊。
朱平平和林逸寒盯着电脑桌面上的文件一动不动，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突然两人同时叫了出来。朱平平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打印出材料，匆匆忙忙走向程海办公室。林逸寒还处于震惊之中，他怔怔地看着朱平平离去的背影，关掉了电脑上打开的界面。
“老大。”朱平平进来后就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压着嗓音说。“你们那天早上去见林染之后，她的手机收到了一个未知号码的短信，要她查看邮箱，邮箱里是当时文印塔案的调查资料。除此以外，邮箱里还有之后几个案件的调查资料。这个未知号码已经查出来了，是匡平名下的。”朱平平把资料递给程海，“我们还查了匡平名下的其他电话号码，除了他日常在用的号码，还有5个电话号码。有一个是最近才刚刚开始用的，电话已经关机了，无法获得实时位置，但是我们查出了最近的停留地点。应该就是林染所在的位置。”
程海翻阅着材料，他感到了一丝害怕。回想起在湖边匡平和自己的谈话，如果匡平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有那么一个人，完完全全、滴水不漏地完成这一切，嫁祸给匡平，不然，就是匡平欺骗了自己。这两种可能，无论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打击。
“老大，我们现在，现在怎么办？”朱平平试探地问道。
“匡平在吗？”
“没，没看到他。”
“老赵和王逸寒呢？”
“在。”
“帮我喊他俩进来。朱平平，你再去查一下匡平，他盯着林染的那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酒店那边不是有监控吗，去看一看。还有，你去查查他们之前有没有交集。”
“是。”朱平平一脸不安的样子走了出去。
老赵和王逸寒一进办公室，就看到程海不太好的脸色，他俩交换了下眼神，老赵清清嗓子，“程队，找我们？”
程海翻起文件里面的一张纸，递给王逸寒，“小王，你去这个地址查一查，看看林染在不在那。”
王逸寒接过后看了一眼，他沉了沉气，“程队，这个地址是？”
“朱平平他们查到的，可能是林染的藏身之地，你赶快带人过去，看看她在不在，务必带回来，知道吗？”
“是，我现在就去。”王逸寒转身出门。程海示意老赵坐下，把剩下的材料递给了老赵，“老赵，你看看。”老赵翻起了材料，“这，这是说？”
“我现在只能把这件事交给你了。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匡平。昨天下午，匡平找过我，说是队里有人泄露信息给林染，但不是他。今天，这些证据就到了我面前。我让朱平平配合你，你去查一下匡平。”
“他，主动找你谈的？然后否认了？”
程海点点头。
“你觉得，他可信吗？”老赵问道。
程海抬起头，“现在不是我觉得他是不是可信，你来查，匡平现在所有的工作先放下。我现在一团乱，一边是凶手没抓到，那个林染又来瞎搅和。老赵，我现在不能再用错一个人了。”
老赵点点头，收起资料，“匡平这边就交给我去查吧。”
“等等。”老赵刚想离开就听见了程海喊住了他。
王逸寒驱车前往程海给他的地址，不需要导航，这个地方可是他给林染找的。刚刚在程海办公室看到这个地址的时候，他的后背都开始冒汗了，他努力镇定下来，程海应该没有看出来。他本来还想问问程海，查到了些什么，程海似乎并不想让他知道过多。冷静，要冷静。越是现在情况一团乱，越是不能露出马脚。给林染的手机号，和自己联系林染的手机号都是用的匡平的名义办理的，林染手机自从早上登录过社交账号就一直是关机状态。看样子，已经查到了匡平这里。想必，现在老赵，应该就是在办公室里，接受调查匡平的任务。现在匡平人呢，刚刚在办公室没有看到他。他看看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黑色背包，现在也没有办法了，既然匡平已经背了锅，就只好让他继续背下去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所有人到达出租屋之前，把出租屋布置好，他看着太阳已经慢慢开始下沉，不知道林染现在人在哪儿呢？
王逸寒把车停在了出租屋下，他在车里等了一会，确认没有人跟踪，才拿起黑色背包上楼。他在门口敲了两下门，没有人响应，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刚一开门，他就看见了门口放着的一双女士皮鞋，他认得，那是林染的鞋子。
“林染？你在家吗？”他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太阳下山了，室内的光线变得昏暗暗的。他打开灯，看见客厅的躺椅被移动到了落地窗前，躺椅上还坐着一个人，背对着自己，仿佛在看着日落，忘记了时间。
“林染？”王逸寒又试探性地喊了一句，还是没有回应。躺椅旁的茶几上，放着打开的啤酒罐，正是他昨夜买来的，空空的塑料袋掉在了地上。王逸寒放下了背包，拿起了门后靠着的长柄伞，小心翼翼走向躺椅。
他慢慢绕到躺椅右边，一瞬间，他的动作停在空气中，他，一动不动，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直到背后响起了关门声。他猛然转过身来，握在手里的长柄伞做出防御的动作。
“程、程队？你怎么来了？”王逸寒有些措手不及，在程海的背后还站着老赵。
程海站在那里，并没有回答。
“我刚刚才到的，林染，好像已经。”王逸寒努力压制自己颤抖的嗓音。
“东西先放下。”老赵劝说着，尝试缓和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
王逸寒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拿着的雨伞。他把伞放在了桌边靠好。
“我不是让你带人过来吗？你怎么一个人来了？”程海看起来很生气。
王逸寒没有回答。
“看你一个人出了门，我们就过来了，倒是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的？”老赵问道。
王逸寒看了看周围，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现在的局面，想要为自己找一个圆得过去的理由。
程海绕过了他，走到了落地窗前的躺椅旁。是林染，她躺在椅子中，以一种忸怩的姿势，僵持在那里。程海掏出了手机，拨通了电话。
王逸寒已经听不清了，程海刚刚打给了谁？又说了什么？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现在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程海走到了王逸寒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王逸寒垂下了的头，摇了摇。
程海说道，“行，先和老赵回去吧，这里会有人来取证的。你也有时间好好想想，要怎么来圆这个谎。”
王逸寒看见程海眼中的信任已经不复存在了。这时老赵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走下了楼。
现在，屋子里只剩程海和林染了。他们还没有单独相处过。他不愿再走回林染的身边了，现场已经被他们破坏了，还是等法医他们来再说吧。
太阳的光芒越来越弱，屋内的气温迅速降了下来。程海感到自己被寒冷包围了，连心底都是冰凉的。
李桐带着何丹赶到出租屋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身后还跟着负责现场勘验的同事。
“怎么样，程队。”李桐一到，就看到程海靠在墙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思考还是发呆。
“你来啦。去看看吧。现场我和老赵进来过，没碰过尸体。”程海的声音透露着疲惫。他指了指落地窗前的躺椅。
“好。”李桐点点头，带着何丹走向了躺椅。
刚刚看到林染的脸，何丹脸上的五官都快皱到了一起。
“窒息死的？”何丹给出了她的判断。
“嗯。”李桐点点头，“符合窒息死亡的特征。”
“这个勒痕不像是绳子。”何丹指着死者脖子上的痕迹，明显和被鱼线杀死的老人不同。才来没多久，她已经在案件中见识到不少痕迹了。
“是这个。”李桐指了指地上的塑料袋，招手喊来了勘察人员收集起塑料袋。
“哎。”何丹叹了口气。她刚刚来不久，就已经听朱平平和林英玄两个人说书似的讲完了这系列的案件。当她看到林染上传的视频，这是她第一次知道林染的样子，却没想到，见到本人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虽然朱平平他们一直抱怨林染在公众面前认罪有多不负责任，但是何丹的内心还是很崇拜她的。不知道她最开始的意料到了吗，需要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何丹心想，她必定是料到了吧。
“咳、咳。”师父提示她要专注工作了。
程海在室内踱了几步，招呼了声，就去了门外。
“师父。”
“嗯？”
“不是说神秘人是女的吗？”
“嗯。”
“这次是窒息死的。”
“嗯。”李桐点点头，他知道何丹的意思，这对力量的要求更高了。他直起了身子，扶了扶眼镜，语重心长地对何丹说道，“不带任何主观因素，客观的把逝者可能致死的原因找到，才是我们的工作。至于判断是否并案，不是我们来做的。目前你看到什么能证明是神秘人做的吗？”
何丹语塞。虽然神秘人最有作案的动机，但是没有证据确实不能妄加推断。
此时的李桐则更为担心，老赵在路上就已经把事情经过发给了他。加上刚刚程海的脸色，怕是王逸寒难以摆脱嫌疑了。挺可惜的，程海还挺看好他的。
“师父。”
“嗯？”
“她哭过。”
“窒息死亡，难免会有体液流出。”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李桐还是弯下腰查看。没错，哭得还很厉害。他摇了摇头，“记下来。”
何丹点点头。
审讯室里，王逸寒的脑子在一帧一帧地过画面，林染死去的样子。昨天，他们还坐在那里喝酒，他还愤懑地指责她的不负责任，还没有到二十四小时，她就已经不在了，而自己也变成了嫌疑人。
冷静，要冷静。现在不可以乱了阵脚。他被带回来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并没有人过来询问。他的心里不免开始发慌。林染被杀，看样子应该是早上那条社交账号发的信息引起了神秘人的注意。他找到了林染，跟着她回了出租屋，杀了她。林染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一点预防措施也没有做吗？这下真的遇害了。刚刚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没有时间观察现场，现场有什么痕迹吗，他仔细回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程海和老赵在对面坐下。
“说吧。”老赵开口道。
“我交代。我全都交代，什么处罚我都接受，但是，程队，我想继续参与案件调查。这个案子结束之后，给我什么处罚我都认。”王逸寒说道。
程海看着他，冷冷地说：“先交代。”
“给林染透露调查情况的，是我。”王逸寒坦然地说道。
“继续。”程海头也没抬。
“文印塔案发生时，当时程队带着我们去找林染，她的态度看起来，非常看不起我们，我就是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本事破这个案子，所以就把文印塔案的材料发给她。这是错误的开端。后来发现这个案子并不是独立的个案这么简单，林染又看出了是我在给她透露信息，就要求我继续下去。我知道被她抓住了把柄，只好一直给她透露。我只是想尽快破案。”王逸寒表现得很诚恳。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林染？”程海没有搭理王逸寒的说辞。
“文印塔案。”
“我们一起去见她之前，你们有单独见过面吗？”
“没有。”
“你说那天早上，林染的态度让你不开心，所以你就临时起意发了调查资料给她？”
“是。”
“临时起意发给她材料的号码和邮箱，怎么都是匡平名下的？嗯？说实话！”程海突然提高了嗓音，吓得老赵也抖了抖。
“我和匡平差不多是一起来的，之前办理手续经常委托我办理，身份证在我手上的时候，我就注册过几个电话号码。要给林染传送信息的时候，就没有用自己的号码。”
“所以说，你是故意陷害匡平的？”程海问道。
“用匡平的身份信息注册手机号码和邮箱是我不对。匡平并没有做这一切，调查最终也会还匡平清白的。”王逸寒言语中多了丝凌乱，不是不敢于承认这一切，他完完全全可以承担自己做出的一切选择，偏偏对匡平还是有些愧疚。
“你有想过，如果调查真的到匡平这结束了，他有多冤吗？他以后的工作要怎么做？他从头到尾又做错了什么呢？”老赵也有些动怒。眼前的青年，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那这些呢？”没等王逸寒回答，程海拿出了一沓照片，照片里的东西再熟悉不过了，都是他亲手放进黑色背包里的，也是他带去出租屋的。王逸寒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笑地看着程海说，“没错。我为了不被发现，准备陷害给匡平。这里是匡平喝过的饮料瓶，和他平时使用过的纸巾，还有他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我收集了些头发什么的，准备放在出租屋内的。如果程队你没有出现，那现在坐在这个位置的就应该是匡平了。哎，就差了一点点。”王逸寒遗憾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程海压抑着怒火问道。
“一步错，步步错。我，就不该一时冲动，发给林染调查信息。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他收起了刚刚的笑，换上了诚恳的表情。
“你这么煞费苦心就因为泄露了资料吗？”程海敲着桌面上的照片，“小林他们检查过了，背包里面的物证，都是经过仔细处理的，完全检测不到你的DNA和指纹，这些东西你花了不少时间收集的吧。还有匡平的手机号码和邮箱，你当我真的相信你是因为泄露信息才做了这么多吗？”
“不然呢？”王逸寒反问道。
“不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性，这一切，都是让匡平背锅，不过，背的是杀人的锅。”
程海看着王逸寒，想在他脸上看出什么，但是，和一开始相比，王逸寒越来越恢复到原来的镇静和缜密。
“我没有理由杀林染。我一直给她透露信息，我们算是一种，嗯，合作的关系。我没有理由杀害她。她发布在网上的信息，引导着神秘人找到了她，杀害了她。”
“现场的证据可不是这么说的。”程海冷冷地说道。
“怎么说？”
“林染，是被你，用塑料袋套住头，窒息死的。”
“地上的那个塑料袋？”王逸寒蹙起眉头，问道。
“对。”
“那是我昨晚去便利店买啤酒的时候拎的，所以，所以上面才会有我的指纹。垃圾桶里的易拉罐，应该也有吧。”
“对。”
“你们可以去便利店询问，他们会为我证明的。”王逸寒说道，“是他，那个神秘人，他杀的林染。”
“现场没有他存在的痕迹。”
“你们知道的，他一向谨小慎微，极少留下线索的。”
“有一点，有一点啊，我就直接和你说了吧。孙刚案件，我们查出来的DNA是女性，加上之前案件选择的受害者，我们推测出来，凶手是女性，对吧。”老赵说道。
王逸寒点点头。
“林染，三十出头，身体健康，对吧。李法医已经检查过了，体内只有少量啤酒，我想林染还不至于一点点啤酒就喝倒的人吧。被人拿塑料袋活活憋死，嗯，你觉得做这件事男性的可能性大还是女性的可能性大。况且，现场也没有什么挣扎的痕迹。”
“你10点到16点，人在哪？不在场证明。”程海问道。
“上午会议结束，一直在办公室待到11点半，去外面吃了饭，在河边坐了一会，一点半左右回来的。”
“吃饭的地点写下来，我们会去查的。河边在哪个位置，有遇见什么熟人吗？”
王逸寒摇摇头，他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现在，自己就是杀害林染的头号嫌疑人。他知道再多的辩解也没有用，只有抓住神秘人，才能为他洗脱杀人的嫌疑。
良久，他对程海说，“程队，你相信我，我没有杀人，就这样。”
看到王逸寒没有再接着说下去的意思，程海和老赵离开了审讯室。
程海回到了办公室，他靠着椅背，思忖着。
出租屋的门没有留下被破坏的痕迹，看样子是林染让凶手进的屋。林染一直以来行动比较大胆，但是她应当不至于胆大到把凶手引进屋内。让他在意的是，林染死前似乎并没有怎么挣扎。
没有挣扎，是因为什么呢，是她不会防备的人，还是完全不是一个力量层级的人突然动手了呢？或者两者兼有，怎么看都是指向王逸寒。这个王逸寒，一调过来就觉得和朱平平他们不一样，心思很重，他花了很多时间在他身上，看到了这个新人优秀的思辨能力和扎实的侦查技术，渐渐对他报以期待，期待他可以走得更远。可是，他偏偏把心思用在了陷害匡平身上。至于刚刚的审讯，他始终觉得王逸寒在隐瞒什么。对于王逸寒，他感到很痛心，这种痛心是他在怀疑匡平时都没有的，他摇摇头，始终要回到现实，现实就是还有一个神秘人逍遥法外。
桌子上是朱平平整理出来的文件，审问王逸寒前他已经看过一遍了，他又重新打开，仔细的阅读着。林染，是被塑料袋蒙住头部窒息而亡，塑料袋外部只有林染和王逸寒的指纹，内部则验出了林染的DNA。凶手杀完人后，将塑料袋随手扔在了地上。桌子上的易拉罐，只有林染的指纹和DNA，垃圾桶里的易拉罐，是王逸寒的。
谨慎如王逸寒，怎么会没有在第一时间处理掉这些证据呢？程海终究不相信是王逸寒杀害了林染。
如果王逸寒是被陷害的，杀害林染的是神秘人，说不通啊，神秘人前几个案子都没有陷害过谁，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案子上陷害王逸寒呢？加上林染的死，相较于前几个案子，暴力的因素多了许多，神秘人的创作，或者说他自以为的艺术色彩，少了。之前几乎可以确认的凶手性别，也变得模糊了。不是他以往的犯罪模式了。
如果，凶手是王逸寒，他伪造了自己被陷害的现场，一切就说的通了，除了，动机。
程海埋下了头，他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究竟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
朱平平已经第三次想要安慰匡平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匡平现在情绪很不好，他一直趴在桌子上。昨天傍晚，他碰到程队和老赵匆匆忙忙出门。他想要跟上去，却被老赵按了下来。说让他现在最好保持一点距离。他同意了，留了下来。却没想到，老赵带回来的，却是林染遇害的消息。林染的遇害，让他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他万万没有意料到，就这么，再也见不到她了。当他还没有从林染遇害的消息中解脱出来，一起回来的王逸寒，路过他面前的时候说了一句对不起，就被带去了审讯室。
对不起，呵呵。刚刚老赵过来把王逸寒的询问内容告诉了他，并告诉他不要被这件事所影响，继续工作。怎么可能不受影响？他最信任的朋友，却在他的身边想方设法嫁祸罪名给他。他信任他，虽然他平时话不多，没有像朱平平和林英玄那样时常打闹，但是匡平信任他。他以前多么羡慕王逸寒的缜密，钦佩他的格局，相信他会成为他周边所有人中最出众的那个。他知道程海也对王逸寒抱以期望，现在，一切都化为幻影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要弄成这种局面？
现在，连林染也遇害了。如果是他，绝不会允许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他一直小心翼翼让林染与案件保持一定距离，却被王逸寒给破坏了。匡平已经分不清现在控制着他的情绪是懊悔，还是憎恨了。
当安娜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时候，朱平平看了好几眼，才反应过来这是林染的朋友，之前做背景调查的时候见过她的照片。他敲了敲匡平的桌板，“匡平，那个老太太来了，在走廊呢！”
匡平揉了揉眼眶，侧身看了眼窗外，意识到朱平平说的是安娜后，立刻起身，去走廊上迎着安娜，“安娜，你怎么来了？”匡平的声音有些嘶哑。
“匡警官，匡警官，看到你太好了。我一直在找你呢，他们说，他们说染染她。”安娜哭诉着，她抓住匡平的小臂，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匡平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安娜啊，你也别伤心了，我们，我们已经通知她的家人了，他们在赶来的路上了。”
“匡警官，匡警官，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染染就变成了凶手，杀了好多人，然后就消失了，现在，现在告诉我她不在了，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就不在了啊？她，不是凶手，没杀过人对吧。为什么别人都乱说她。”
“她在江芡没杀人，你别听别人瞎说。”匡平只能这么说，他只是希望至少在安娜的记忆里，她能够依旧是那个普普通通，远离是非的人。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没关系，她是不是被人杀死的？”安娜突然停止抽泣，望向匡平。
“我没有办法透露这些，安娜。林染她，她已经，你不然先回海州吧，留在这里也是，哎，安娜，先回去吧。”
“我怎么可以走，就这样人就没有了，我们说好一起回海州的啊，我说过我等她的。为什么，为什么每次你们过来找她以后，她就变得心事重重，为什么她突然告诉所有人自己杀了人，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们，你们抓到凶手了吗？嗯？是谁啊，是谁？”安娜的情绪慢慢失控。
“安娜，我知道你和林染感情好。我让人先送你回去，你先休息一下，然后联系你的家人来好吗？林染的事情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的。”
“你不能就这么把我打发走了，我，我。”
“安娜，相信我，我不会放过凶手的。”
看着匡平诚挚的表情，安娜知道自己没办法给他更多的压力，只有他和她一样真正地关心林染。
“谢谢你，匡警官。我知道，来这儿打扰你工作是不对的，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在江芡，我认得的只有你了。”安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你先去忙吧，我在这坐一会，坐一会我就回去了。”
“我在这陪你吧。”
“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
匡平点点头，“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安娜点点头，“谢谢你。”
匡平并没有回到座位上，而是往另一头走了过去。他站在门口，犹豫着，还是推开了门。他看见王逸寒突然直起了身子，原本搭在桌子上的手迅速地收了下去。他并没有站起来。匡平轻轻关上了门，在王逸寒对面坐了下来。他甚至没有想好过来要和他说些什么。但是他想过来，看看王逸寒看着他的时候是否有悔意。
王逸寒叹了口气，“匡平，对不起。”
匡平没有说话，王逸寒也选择了沉默。
“你为什么，没有拦住她？”匡平开口道。
王逸寒没想到他开口问了这个问题，“我，我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冒险。”
“你没有想到？她上传视频之后，你见过她吗？”
“见过。”
“你什么都没有做？”
王逸寒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带她走？”
“她要我帮她安排出租屋什么的。”
“为什么？”匡平这句是在问林染，为什么找他而不是自己，如果是自己，绝对不会让她就这么以身涉险，至少，不会把她一个人扔在出租屋里。她从来都不是安静乖巧的人。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些什么？”
王逸寒摇了摇头。
“你什么时候见她最后、最后一次见她的？”他没意识到，自己连最后一面都说不出口。
“前天晚上。白鹭公园的案子发生后，晚上我就赶去了出租公寓。”
“然后呢？”
“然后，她就知道了白鹭公园发生的事。”
“继续。”
“我指责她不负责任。她没有理我。直到昨天上午她突然在网上更新状态，引起了神秘人的注意。”
“你知道现在更有嫌疑的是你吧？”匡平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知道，但是不是我。”王逸寒说道，“你现在不相信我我能理解，是我的错。但是，匡平，抓紧时间去抓神秘人。那才是最要紧的事。”
“你已经不能再参与调查了。”
“我知道。所以，我需要你帮助我。”
“嘭”得一声，匡平站起来撞到了桌子，他一直压抑着的怒火冲上了脑子，“你在想什么啊，王逸寒？你凭什么要我帮你？”
这是王逸寒第一次见匡平发火。他只能默默忍着，他知道这一次，他没有思虑周全带给了匡平多大的伤害，他也才刚刚知道。有可能，匡平自己都还不知道。
“没有人愿意帮我了。”王逸寒有些怅然，说道，“除了你。”
老赵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人一站一坐地对峙着，气氛有些奇怪。他咳嗽了一下，说道，“小匡，你怎么在这啊？先回去工作吧。我还有事要问王逸寒。”
匡平的目光还停在王逸寒的脸上，他转身扶正了被他撞歪的桌子。
“对不起，电话卡的事，都是用你的身份证办的。”王逸寒突然说道。“对不起。”
匡平看了一眼他，绕过老赵走了出去。
“现在才说对不起，会不会晚了点？”老赵揶揄道。
王逸寒没有答话。
“想好了吗？还有什么要和我们交代的吗？”
王逸寒摇了摇头。
“你可真行啊，老程那么看好你，匡平那么相信你。”见王逸寒完全没有反应，老赵说道，“得，你现在也不方便再继续参加调查了，程队还没说放你回去，不过应该也快了，停职的事。接下来会对你展开调查，你也知道，现在我们在抓一个连环杀人犯，有什么还是早点交代的好，别浪费我们的时间。”
“我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帮我转告程队，他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问我。”
老赵摇了摇头，“那你接着待着吧。”
匡平回去的时候，看见葛安娜已经离开了。他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空，只想一个人躲起来。他不想再去破什么案子，一宗宗案子，带走了他身边的人，带走了他对别人的信任。
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不久前，他离开时，安娜还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安，悲伤，并没有随着她离开，而是慢慢蔓延到了匡平的身上。
她选择了王逸寒作为她的搭档，而不是自己。客观地想，多么明智啊。如果王逸寒都不能保护她远离伤害，自己又能做到多少呢？王逸寒一再道歉，匡平根本不在乎。从他开始一步步将匡平陷入困局之中的时候，匡平就已经放弃他了。背叛，让王逸寒再也走不进他的圈子。他们自此，有交集的都只能是工作了。
老赵满脸怒气地往回走，看见了匡平，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没事吧，小匡。”
“没事。”
“别放在心上，程队一直都是相信你的。现在我们需要你，你先冷静冷静，好了就回来帮我们，知道吗？”
“知道了，我没事的。”匡平说道。
“嗯。”老赵拍了拍匡平的肩膀，起身离开。匡平看着他的背影，还能听见他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如果刚刚老赵没有推门进去，他会答应王逸寒的请求吗？他不知道，理智告诉他这个人不能信，但他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决定。
“对不起，电话卡的事，都是用你的身份证办的。对不起。”王逸寒最后那句话在匡平的耳畔响起。在他要离开房间的时候，王逸寒突然说的这句话。他已经道过歉了，为什么要特意提电话卡的事。
匡平站了起来，没错，电话卡都是在他名下的。
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只能按照王逸寒给他安排的线索走下去。是时候了，没有林染，没有程海，匡平要靠自己去寻找躲藏在黑暗之中的神秘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