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辞旧迎新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宋）宋祁
晚会前两天，寒蝉忙得不亦乐乎，组织团支部的几个人通力合作，收作品，分类，张贴。一天下来，教室里充满了张灯结彩的节日气氛，墙上和窗户上挂的全是同学们的书法和绘画作品，不留一片空白。
一心投入兴趣专长的同学收效就是不一般，李光森和张志成的水彩画非常惹人的眼，陆海岚和王凯的硬笔书法刚劲有力。书法和绘画作品以男生为主，女生寥寥无几，只有秦韵的硬笔小楷清秀端庄，宁波的人物铅笔画独树一帜。
宁波画的人物题名为《思念》，画上的中年男子，笑意念蓄，眉目清秀，一张知识分子的脸，一身西装革履，配上那一条文邹邹的领带尽显英姿。那分明是宁波英年早逝的父亲，如果父亲还在的话应该是四十几岁的光景。
寒蝉的狂草书法龙飞凤舞，像他的人一样洒脱狂热，收放自如，那些是似而非的线条，让禹蝶想起小时候看到山头的云烟，缭缭绕绕，缠缠绵绵。大篇幅的宣纸渗透着深厚的功力，他是什么时间留下的这些浓墨重彩？禹蝶从来没有看见过寒蝉在教室练习过书法，他的桌面一向整理的像他的床铺那样洁净，一尘不染。
寒蝉的书架上始终摆着那本大家都传看过无数次的厚厚的歌曲摘录本，页间粘着女孩子们喜欢的唐国强、迟志强、周润发和男孩儿们爱看的翁美玲、赵雅芝的剧照。
一张张剧照背面写着简谱的流行歌曲一首又一首，《梦驼铃》《外婆的澎湖湾》《上海滩》，还有《红楼梦》和《射雕英雄传》的全套剧照和主题曲，全部被他规划得满满当当又整整齐齐，既方便欣赏剧照，又能看到歌词学唱歌。禹蝶每次从别人手里拿过来看的时候都是看了又看，实在是爱不释手。她像捧着一件精彩绝伦的艺术品，又像穿越在一部部连续剧中无法自拔。她总是啧啧称羡着，在剧照歌曲和主人留下的墨韵中品味着山口百慧和三浦友和的海誓山盟，艳羡着冯程程和许文強的爱情故事是多么浪漫。
进师范前，禹蝶从来不看电视剧，周末的时候妹妹飞也似的在村里追着《上海滩》和《射雕英雄传》看，她像没事儿一样端坐桌前，一心刷着她的数学题。
寒蝉的歌本好像给禹蝶重播了一遍她曾经无暇顾及的电视剧，她在其中深深地满足着，但她从来没有单独占有过，每每过罢瘾便及时归还。
“书记大人，你的这件艺术品是怎么雕琢出来的？好想居为己有，不得不忍痛割爱，现在完璧归赵！”只有一次，禹蝶把歌本送到寒蝉面前，打趣他。
“好啊，送给你，留个纪念！”没想到寒蝉如此豪爽，禹蝶哪里敢接受这样的班级宝贝。
“书记，你这书法潇洒得无法辨认，给我们读读呗。”德敏难得在书记面前大胆说一次话。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千里烟波，暮霭楚阔，无语凝噎。”寒蝉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他一张口就笑意显露，半颗小虎牙又飞进禹蝶的阳光里。多么像山口百慧的小虎牙，不，更像秦汉！
禹蝶在寒蝉笑意荡漾的阳光里捕捉到一些与他的歌本惊人的相似处，她无意之间从那些剧照中看到了影子国字形的脸，俊美，刚毅，散发着超凡脱俗的浪漫。
“禹蝶，你给解读解读这首词，我每次都听得半懂不懂的！”这个理科迷德敏兴致依然高涨。
德敏不开口则罢，这一开口真难为了禹蝶。她沉思片刻，随即也拖腔拉调，摇头晃脑道：
“宋代风流才子柳永在他的《雨霖铃》中低吟浅唱，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当代风流才俊寒蝉先生在他的狂草书法里挥毫泼墨，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千里烟波，暮霭楚阔，无语凝噎。”
“哈哈，禹蝶同志，你这哪是在解读，完全是在误读。”寒蝉第一次放声大笑，笑得如此狂放不羁，前仰后合。
禹蝶和德敏也忍不住前仰后合地笑着。
那笑声回荡在八十年代的师范校园，回荡在青春飞扬的那年冬天。
晚会第一个节目是梅紫君的手风琴演奏《化蝶》，这首曲子真好听，瞬间把禹蝶的心思拉回到了奶奶的身边，从前在奶奶的被窝里她听过的《梁祝》故事又随着紫君手上优美的旋律在心间摇曳。紫君是随父母从外省来的，父亲是县酒厂的工程技术人员，母亲是幼儿园的手风琴老师，她的手风琴童子功特别深厚，加上练琴刻苦，往台上一站全身的艺术气息不含而露，这一点和秦韵完全两码事。身为文娱委员的秦韵一站上台，如同一个刚刚学会表演的新手，恨不得把所有的精彩演技都展示出来。
紫君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嘴角的两个酒窝总是随着她标准的发音翕动着，特别可人。她不爱主动与人说话，喜欢倾听，对于主动前来的寒暄，她都是报以莞尔一笑。在班上，禹蝶除了和同桌宁波讲私心话，也喜欢和紫君聊天，紫君和另外两个商品粮的女生完全不一样，禹蝶能明显感觉到紫君身上有一种和她类似的东西。
秦韵和周晓泉合唱张敏明的《梦驼铃》，尽管后来秦韵说周晓泉唱跑了几个调，但禹蝶仍然无比羡慕，且欣赏这首歌曲。接着是男生小合唱《故乡的云》掀起一阵轩然大波，自从费翔的这首歌曲在春晚播出后，观众们喜欢得发狂。在女生宿舍的小院里，她们端着饭碗聚拢在民师班的寝室门口，每天不到十一点半就开始等待十二点的每日一曲。只有民师生寝室才有一台小收音机，整个女生宿舍的追星族把这个寝室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
寒蝉用吉他弹唱着《月亮之歌》，忧伤的旋律叩击着每个人的心扉：
当我躺在妈妈怀里的时候，常对着月亮甜甜地笑，她是我的好朋友，不管心里有多烦恼，只要月光照在我身上，心儿像白云飘啊飘……月亮，我的月亮，请你夜夜陪伴我，一直到明朝。
这不是我最喜欢的《凯旋在子夜》主题曲吗？暑假我第一次被这部电视剧深深吸引，那些忧伤的歌词牵着我的心走进丛林，我的心曾经与江曼一起摇曳，我听到那是江曼唱给林大林的心曲！禹蝶又在心里默默抒着她的情，她好像积聚了似海的情思无处诉说。
晚会再次掀起高潮，禹蝶的心为之怦然，却碎成两半，一半在他身上，一半落到了地上。全班的目光聚焦于她心中的影子身上，那些悄悄用余光扫过这个高傲的书记同学的羞怯眼神此刻变得贪婪，周晓泉的两眼眯眯地笑着，眨也不眨一下。还有秦韵，天哪，这个文娱委员满眼溢出的笑里完全是在为他骄傲，为他自豪。
相比之下，禹蝶和邱美玲的相声在这场晚会上显得不伦不类，美玲仍然说，能够上台表演也是勇气的表现，当作训练口才了，且在舞台上训练更能磨练胆识。
成长就该如此大胆，如此超脱，美玲的一番总结令禹蝶佩服到极点。谁让她不会唱歌，只会跟着母亲的哭声唱一些悲情的戏，现在也只能跟着美玲一起成长了。
当然教化学的宋校长没有出席这场晚会，晚会依然大放光彩。
八十年代的师范校园，没有唱给时代的赞歌，只有跟着时代的旋律欢歌。
放元旦假，禹蝶在回家的路上特意拐进街中心，在邮电局门口的摊位上买了几张明信片，她打算寄给表姐，齐雪，秋蓉和菊姐，还有在初三预考中落榜的好朋友李晗，她到省外去复读初三，一个月前给她来过一封信，说打算来年也想考师范学校。
禹蝶看到一张《荷鹭图》的明信片，她觉得很适合寒蝉的审美观，想买了赠送给他。可是她该写些什么祝福的话呢，又怎么送给他呢？她思来想去没有一个结果，不知是买还是不买，最后还是买了下来，要不留作纪念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