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漫漫期盼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宋）柳永
禹老师白天以师长的面孔自我设限，像个体贴细微的老母鸡护佑着一群正在练习觅食的小鸡仔，晚上的身体和大脑不由自主地任意驰骋，她所有的意识都被寒蝉纠着不放。
马上就要毕业，所有的同学都忙碌于实习，忙碌于即将到来的各奔东西，还有各种告别仪式，拍照留影，写毕业赠言，互送礼物。没有一个人是寂寞的，只有内心的孤独和寥落。
实习前几天，谢老师突然把禹蝶叫到家里劈头盖脸地问道，有同学检举你早恋！禹蝶一下子懵了，她和寒蝉之间的通信叫早恋吗？她不敢确认，也不敢反对，她内心涌起一阵剧烈的颤抖，随之是一阵忍耐不住的恐惧，不知如何回应眼前两道犀利的目光。她在心里问，是谁？有证据吗？会不会是秦韵！她是谢老师家里的常客，每次看到她从谢老师那里走出来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好像世界掌控在她的手中一样。
这个秦韵太猖狂，太嚣张，看来不跟她拼个鱼死网破，绝不罢休。转念一想，这可使不得，问都不能问她的名字，她怕一开口事情就会搞砸，就像她曾经壮着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反对谢老师对童范进的定论一样后果不堪设想。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从曾县来异地求学的寒蝉，想起数学老师与美女学生的凄美婚姻，还有陈主任的训诫“学生不能意马心猿，更不能心猿意马”……她就那样呆呆地坐了半分钟，然后平静地说，谢老师，我没有早恋，从今天开始，我退出团支部。谢老师微微一笑，似乎给予了默许。
从谢老师那儿出来，禹蝶息事宁人，安静地淡出一直安静的人群，隐忍着被飞翔灼烧的伤痛，埋葬掉最真实的自己。
寒蝉看起来总在忙碌，在学校的各种活动中穿梭。
暮春时节，校园的枝头上蝶飞燕舞，蝉儿们还在地下沉眠，即将由它们营造的喧嚣夏日正在一步一趋地向最后的春光走来。天空净蓝，云朵投下的影子在地面缓缓流动。一只蝶儿穿过火热的晴空，到达心海的尽头，却见西风凋零，黄叶漫天，枯枝败叶间，满目蝉骸。小小蝶儿衔起一只透明的蝉翼，小心地夹在双翅下，轻柔地翕动着翅根，想与那两片透明的躯体同频共振。
禹蝶孤立无助，她隐忍着，把那些单调的英语单词当作亲密的伙伴，那些被千古传颂的诗词歌赋从她笔下活蹦乱跳地落到她的笔记本上，一遍又一遍抚慰着她寂然的心。她在《名作欣赏》中漫游，在《散文诗》中散步，在《读者文摘》中飞翔，在王国维《人间词话》的人生三境界里观望自己，“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的人憔悴”，“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用文字把心底擦亮，将《名作欣赏》上6000多字的文章一字不漏地抄写下来，至此《名作欣赏》成为她的最爱。她整篇整篇地摘抄，积攒了厚厚的6本。这些笔记本有初中好友赠送的，也有实习学校的老师赠送的，还有一些是优秀学生干部的奖品，她无比珍惜它们，浓墨重彩地渲染着它们，为它们写满大美语文的深情厚谊和离愁别绪，然后带着她的这些宝贝平静地走出了校园。
在隆集乡这个偏远的学校，禹蝶想寒蝉一定会写信来安抚她的。
走出校门，进入暑假，他们才敢再次鸿雁传书。寒蝉在信中诚恳地说，外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不多的亲人，这次特意从M县过来看我和妹妹，她老人家还有一个最大的心愿就是想看看你。小蝶，如果你答应，我骑车来你家里接你！
夏日的风热辣辣地吹，寒蝉和禹蝶骑着野马自行车奔跑在炽热的沥青马路上，像两匹自由的野马在天地之间任意驰骋，爬上一片山林，来到一段蜿蜒崎岖的山路就到寒蝉所在的曾县了。两个人骑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丢下自行车，到树林找溪流解渴。夏蝉在枝头高歌猛进，汩汩的溪水敞开无私的胸怀迎接两个久违的少年，阳光筛落下斑驳的光影照耀着两张俊美的脸颊，一个明媚灿烂，一个温柔恬淡。两颗久久压抑的心在火热的夏日中一点点靠近，再近一些，更近一些，然后融化在夏日绵延不绝的蝉鸣中。
蝶儿，你的心在为我泣血，我懂！奶奶曾经呼唤的蝶儿，此刻被蝉翼护佑着，她仿佛躺在梦乡绵软的锦被里，双眼微闭。许久，两行清泪汩汩而下，瞬间沾湿透明的羽翼。
两个多月的压抑沉默即将折断他们飞翔的翅膀，填埋一段逾越的鸿沟。这两双无法停歇的翅膀此刻再也不想飞翔，任泪水尽情涤荡。
蝶蝉的相遇太难，相随更险！
好久，禹蝶才抬起婆娑泪眼，轻声呢喃，旧梦已逝，蝶儿要为夏蝉欢歌！她知道寒蝉将作为优秀学生干部分配到市第一实验小学，抖落泪珠，扇动起欢快的翅膀为他庆贺，她飞得很轻快，飞到了高高的枝头与蝉共鸣。
父亲说，当你对一个女孩儿表达感情的那一刻，就要对她终身负责。蝶儿，我会的！
我相信！我会把我的母爱分一半给你！蝶儿细语。烈日下，一对剑眉，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两行泪，从那张一直保持着刚毅的脸上悄然滑落，再次湿润栖落的双翼。
蝶儿，我对你做错过一件事，现在正式向你道歉。寒蝉抬起脸认真地说。
只要是你为我做的都不叫错事，但必须得道歉。快说，亲爱的寒书记。
毕业前，陆海岚给你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被我在收信件处看到给没收了……
我很好奇，他都写了什么呀。
他真心诚意安抚你，明显是在追求你，幸亏被我拦截。寒蝉有些得意。
原来书记比班长更坏，你得向我道歉，快道歉啊！禹蝶娇嗔地举起拳头在寒蝉的肩头上捶个不停。
我道歉，我道歉！蝶儿饶命，蝶儿饶命啊！寒蝉抓住禹蝶的双手不放。
快说，有谁给你写过求爱信，我就原谅你。
嗯，让我想想看。寒蝉抓着禹蝶的手往自己脑门上拍了拍，我说出来你不许生气。
我又不是个醋坛子。
之前来实习的英语女老师写了几封信，放假前还收到一封……
还没等寒蝉说完，禹蝶就打断了，你给她回信了吗？肯定回了，要不她不会一直给你写信。
回了一次信，人家大城市的人，不知道说什么话。都坦白向你交代了。
那秦韵给你写过信了吗？快说！
她不敢写。
那你喜欢她吗？
我只喜欢你，蝶儿！你摸一下这儿就知道了！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摸到了吗？
嗯！
摸到什么了？他问。
一颗只爱蝶儿的蝉心！
禅心依旧！寒蝉突然对着深林放声大喊，蝉心永远——
蝶恋蝉心永远——禹蝶也对着深林大喊起来。
他们笑得那么恣意，完全忘记了前方深不可测的路程。
寒蝉的外婆是个非常典雅慈祥的老人，她笑盈盈地牵着禹蝶的手，看了又看，就像奶奶从前牵着她的手。他继母与他父亲结婚前是城关的一个大龄剩女，身体高大健硕，皮肤黝黑而光亮，充满弹性，说话快言快语的，热情地把外婆当亲妈叫，把禹蝶当亲人招待。
中午吃饭的时候，寒蝉爸爸没回来，继母牵着外婆的手说，妈，您老人家坐上席。又对着禹蝶说，小蝶，今天我们家小团圆，你也坐上席。来，坐外婆身边！
禹蝶害羞地笑着不敢拒绝，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合，感觉自己的年龄更不适合这种场合，她只是一味地想让自己的心与寒蝉的心贴得更近一些，给予他温暖与柔情，至于和家里人打交道，对于她实在太难了。
禹蝶悄悄拽住寒蝉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才难为情地坐下。吃饭的时候，禹蝶不敢夹菜，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外婆问一句她回一句。寒蝉说她怕羞，把菜夹到禹蝶碗里，外婆也给禹蝶夹菜。
傍晚，寒蝉的父亲从区里骑着自行车回来，带了两个大大的西瓜。寒蝉跟他父亲长得很像，父亲的英俊中透出几分沧桑，儿子的潇洒中藏着几分成熟。比寒蝉小两岁的妹妹身材和肤色极像哥哥，而继母生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长得都不像父亲，跟妈妈一样皮肤健康。
短暂的相聚，享尽无限欢乐！黄昏时分，寒蝉带着他那把弹了三年的吉他和蝶儿飞到山坡上看火烧云，有一次还带着他妹妹一起。暮色沉沉，村落里飘起袅袅炊烟，寒蝉幽幽地弹起《又见炊烟》，蝶儿轻轻吟唱：
又见炊烟升起
暮色罩大地
想问阵阵炊烟
你要去哪里
夕阳有诗情
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
虽然美丽
我心中只有你
又见炊烟升起
勾起我回忆
愿你变作彩霞
飞到我梦里
夕阳有诗情
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
虽然美丽
我心中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