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优于数字之处
字与词不同于数字与数学公式。后者不具有温度,也不会引发联想;而前者,特别是汉字中的许多字词,人就是没应用它们,只默默看着它们,它们各自不同的含义也会刺激人的感性脑区,并映射到人的心灵之中。而一旦应用它们了,人的主观表达愿望就与它们水乳交融了。就像“庄周梦蝶”那样,不必分清究竟是庄周化蝶还是蝶化庄周,人笔下写出了某些带有风格和技巧的文字,那些文字便被视为“某人的文笔”了。
文学自从成为“文”之“学”(即学科或领域)后,文学评论家便应运而生。
中学生作文可视作初级的文学。
中学生只有按这样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完成一篇作文的过程才算得上是高级的“心智活动”。是的,那种过程绝不仅仅是脑区的智力活动,更应该说是心灵的表达活动。
基于此点,我认为,如果说数理化专业培养的是专门人才,那么语文培养的便是优秀之人。而语文培养优秀之人的方式,自中学始,主要是作文。
世界上没有几个人会默默看着某个数字热泪盈眶。
但世界上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眼望着某几个字或某几个词,忽然情感大动,潸然泪下。
作文比数学更“人性化”。
比如父、母、子、女、亲、爱、生、死这样一些寻常的字,在特定的情况下,都会使人仅仅看着就浮想联翩。
世界上很少有人会将某个数学公式用大大的字抄下来,以供精神共鸣。
但几乎每一个受过初中以上文化教育的人,其精神都不止一次,甚至终生与某些格言或诗句结下不解之缘,并把这些格言或诗句当成自己的座右铭。
小数点标在代表钱财的数字后边时或能使人怦然心动,通常情况下,大多数人对它们是无动于衷的(不包括某些数学家在内)。
而“?”“!”“……”“?!”“——”这些标点符号,有时却足以使人产生复杂的情感波动(包括数学家在内)。
感性思维和理性思维可以同时发展。
世界上大多数的数学题的解法步骤是不变的,稍变反而就解不下去了。
即使一个班的中学生以同一题目来作文,开头、结尾和段落的组成都是不一样的,互相抄袭的情况除外。
世界上许多数学题只有一种解法,最多也就几种解法,正确的结果大都只有一个。而一道作文题,却可以像旋转魔方那样具有各式各样的写法,各式各样的写法导向各式各样的结尾。那各式各样的开头、各式各样的写法、各式各样的结尾,都体现了写作者关于社会、人生乃至世界各式各样的思想、感情、观点和态度。
作文比数学更多变。
前一阶段,作为“国家图书馆文津图书奖”评委,我对百余种推荐图书进行了筛选。算来,我担任此奖评委已数届了。有一种现象每每引起我的思考:在科普类图书中,不论是面对青少年的还是面对成人的,每届都有引人入胜的好书。那些书将极专业的科学知识写得深入浅出,信手拈来的比喻花朵般散布于字里行间,使我这样的小说家也不禁对作者的智慧感到佩服,甚至自愧不如。幽默、优美的文笔证明了作者们一流的文字表现能力。而那样一些好书,却并非是小说家、散文家们写的,而是物理学家、化学家、天体学家、动植物学家、微生物学家们写的。他们中有些人在其从事的科学领域大名鼎鼎,还有人是诺贝尔奖得主。只不过这些书的作者大都是外国科学家。作为科学家,他们竟然有那么好的文字表现能力,使人无法不心生双重的敬意。我认为,这一点既证明了他们个人智力超群,也证明了他们所在的国家教育的成功。在教育的理念和实践中,不论重理轻文还是重文轻理,都难以产生感性思维和理性思维皆超于常人的科学家。
若一个国家处于工业和科技迅猛发展的时期,这个国家的教育必然会有重理轻文的倾向。
但这种必然并不正确,当然也就不应该被广泛认同。
有些必然的事其实往往是不自然的。
“半脑人”越来越多,不论从社会发展的角度还是个人发展的角度来说,皆非自然。
而中国教育的现状,恰恰处于这种“不自然”的“必然阶段”。
亲爱的同学们,要扭转这一现状,既要靠老师们共同努力,也要靠你们共同努力,还要靠家长们扭转寄托在孩子身上的学习价值观。
作为“国家图书馆文津图书奖”评委,我总是热切地想从好的科普图书中发现我们中国科学家的名字,但至今也没有找到几位。我不得不坦率地说,我所接触的科技工作者,十之七八还没成“家”呢,便已分明地是“科技半脑人”了。
我认为,科学家即使成“家”了,但若同时成了“科技半脑人”,那也是令人遗憾的,比是“科盲”的文字工作者的遗憾大多了。
科学的发展和繁荣需要理性,也需要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