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的記憶——兩周家具概說
兩周家具是中國家具發展史中的第一個高峰,當然此前應該還有一個很長的發展期,然而文獻無徵,便不容易認定它的名稱和性質。能夠用文獻與實物互證而支撐起來的先秦家具史,以兩周時代的材料最為集中,也相對可靠。作為席坐時代的各種用具,這時候都已經發展成熟,它與工藝技術的長足發展同步,也與禮制的建立同步。初創時期的禮,意在使人的生存本能與正常的生活秩序和諧交融,且把原屬政治層面的等級制度生活化、藝術化,因而維護了一個很長時期的社會穩定。作為生活用具的兩周家具自然也多具有禮的內涵,而我們今天能夠看到的實物多是當日屬於寶塔尖上的精華,這一點便更見得鮮明。在此意義上也不妨說,兩周家具是以藝術史的方式敘寫的社會生活史的一葉篇章。
《詩·大雅·烝民》誦云:“古訓是式,威儀是力。”毛傳:“古,故;訓,道。”鄭箋:“故訓,先王之遺典也。”所謂“古”,所謂“故”,乃血脈不斷之根源。遵從先王的教訓,繼承先人的遺產和事業,並且使之成為持久不斷的傳承,是尚古的真諦,“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溫恭朝夕,執事有恪”(《詩·商頌·那》),即是也。兩周時代特別完善了宗法制度下的祖先崇拜,而尚古的理念便是由祖先崇拜引申出來,並且貫穿於那一時代整個的社會生活。
先秦家具的幾種類型和基本樣式很早即已出現,兩周時代則更顯示了一種成熟的風采。比如坐臥用具的憑几和床,置物之具的俎、棜和禁。由傳世和出土的實物可以看出,最基本的幾個表現因素是在不斷拆開,復又重組,並且無滯無礙迅速流傳。因此雖然考古發現中出土實物的分佈無論地域和時代都很不平衡,比如屬之於家具的漆木器多發現於楚墓,並且集中在戰國時期,但此中顯示着的審美意識的趨同,卻可以使我們有一個大概的認識。可以說,那時候的家具製作是用着幾乎相同的藝術語彙在講述對美的理解,其中自然反映了一種共同的理念,亦即對禮的認同,亦即對用禮規範着的政治秩序和禮儀構築起來的生活秩序的認同。《詩》的修養使當時不同政權之間的交往瀰漫着溫文爾雅的空氣,文化的傳播便依靠着對禮的認同而暢通無阻,五百多年的動盪中,其實還深藏着一種生活秩序的穩定。當然家具本來是為適應日常生活的需要而創製出來,然而它注入了禮的內容之後,即要以製作的精美和陳設的位置來維繫一種高貴的姿態,種種奢華便好像都是為了一種精神而存在。
這裏的討論乃以楚式家具為中心,這當然是因為楚式家具的發現比較集中,並且製作精美,式樣豐富,又常有伴隨出土的遣策提供定名的依據,但也還因為在幻麗華美的背後原有一種深厚的文化積澱,因使它有一種與中原文化殊途同歸的一致,—此中既有繼承,也有創新。那麼這樣的敘述,便不至於以偏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