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坐臥用具
中國古代建築以框架結構體系為主,且以此貫穿始終。在框架結構中,任何作為空間分隔的構造和設施都不與房屋的結構發生力學上的關係,因而在材料的選擇、形式和構造等方面都有完全的自由(1)。先秦時代的室內佈置便是在這樣的基本條件下完成。其時家具簡質,卻極有靈活佈置之便,也因此而臨時性的設施為多,支撐室內陳設的,下為几與席與床;上為幄,帟,幕,帳;中為扆。日常活動,在室內便以坐席為中心。王及諸侯臨時的聽政與休憩之所,則根據需要,用這些可以隨時移易的設施佈置於上下左右前後,而用“扆”隔出一個“尊位”來。可以說,家具的靈活是和建築結構亦即室內空間分隔的靈活一致的,當日生活習俗和禮儀的框架與主幹,也便在這樣的基礎上建立起來。
1·1:1 漆木憑几面板 湖南長沙瀏城橋一號墓出土
1·1:2 雕花憑几與面板 河南信陽長台關一號墓出土
憑几出現得很早,並且很早就有了禮的內涵。《周禮·春官·司几筵》“掌五几五席之名物,辨其用與其位”,鄭註:“五几,左右玉、彫、彤、漆、素。五席,莞、藻、次、蒲、熊。用位,所設之席及其處。”這裏的席是坐席,几是憑几。《詩·大雅·公劉》“蹌蹌濟濟,俾筵俾几,既登乃依”;《大雅·行葦》“戚戚兄弟,莫遠具爾,或肆之筵,或授之几”。俾,使也,使人為之設筵几也。登,登筵也。依,依几也。兩詩所云之几,也都是憑几。《周禮·春官·司几筵》鄭註:“王與族人燕,年稚者為之設筵而已,老者加之以几。”禮成燕飲,以聚親族,因此不分親疏,惟以輩分年齒為序,於是授几特以示尊禮。從實用的一面來說,憑几可用於緩解久坐的疲勞,而它的設與不設,倚與不倚,實又包含着禮儀的內容。
雕花憑几面板
製作精好的漆木憑几多見於戰國楚墓,如長沙瀏城橋一號墓出土的一件。憑几高四十七厘米,几面用整木作成,長五十六厘米,中間最寬處二十三點八厘米,兩端起翹,整體彎出一個很柔和的弧度,下接柵足。柵足底下的橫跗略略起拱,兩邊各有斜撐支向几面,通體黑漆,起翹處雕刻獸面紋(2)〔1·1:1〕。其時代為戰國早期。稍晚於此的河南信陽長台關一號楚墓所出雕花憑几與它很相似,不過柵足上沒有另外再裝斜撐,卻是以几面雕刻精細的圖案見出裝飾用心(3)〔1·1:2〕。而湖北荊門包山楚墓二號墓出土的黑漆憑几與前兩例不同,即几面的弧曲不是下凹而是外凸,因略呈曲木抱腰之勢,自然也是為了憑倚的舒適(4)〔1·2〕。
坐位除坐席、憑几之外,更有扆,便是後來的屏風。用鳥羽染了美麗的顏色然後用作扆的裝飾,此即稱作皇邸。《周禮·天官·掌次》:“王大旅上帝,則張氈案,設皇邸。”鄭註:“張氈案,以氈為牀於幄中。鄭司農云:‘皇,羽覆上;邸,後版也。’玄謂後版,屏風與?染羽象鳳皇羽色以為之。”大旅上帝,祭天也。這裏的“案”,指床。扆又或作依,它是背依之屏,《荀子·正論篇》說天子“居則設張容,負依而坐”;《禮記·明堂位》曰“天子負斧依南鄉而立”,均指此物。斧依即扆表裝飾斧文以象威儀(5),斧又或作黼,便是雲雷紋、勾連雲紋等幾何紋。不過兩周時代背依之屏的實物至今沒有發現,雖然戰國楚墓出土不少小座屏,並且有製作極精之例,如湖北江陵望山楚墓一號墓出土的一件(6)〔1·3〕,而它通高只有十五厘米。
1·2 漆木憑几 湖北荊門包山楚墓二號墓出土
“牀”字早見於甲骨文,《詩》也屢有諷誦。《小雅·斯干》“乃生男子,載寢之牀”,《北山》“或息偃在牀,或不已於行”,所詠均為臥床之屬。目前見到的實物只有兩例,均出自時屬戰國中期的楚墓,一為信陽長台關一號墓,一為包山二號墓。前者所出是一件六足黑漆彩繪床。床長二百二十五厘米,寬一百三十六厘米,高四十二點五厘米。床身用縱三根、橫六根的方木棍作成長方框,縱木中部鑿出八個淺槽以容橫撐,橫撐上鋪竹片。竹木條作成方格式的床欄,床欄四隅有包角,左右兩側的中間一段留出缺口以便上下。床底六個透雕成如意雲的木足。通體黑漆,惟床框四周朱繪雲雷紋(7)〔1·4〕。後者所出是一件摺疊床。尺寸與前例相彷彿,係由結構和大小完全相同的兩個半邊榫接勾連而成。每半邊各有床檔、床枋和可以拆卸的活動木撐,各個部件的連接便全靠了一卯一榫的拼鬥咬合。摺疊的辦法很是方便,即略略提起落在卯孔之內的橫撐,於是鈎式栓釘脫出,構成床身的兩個方框分開,取下橫撐,把床枋的兩端分別摺向床檔,即告完成。摺疊後的床架長一米多,寬僅十幾厘米,實在輕便得很(8)〔1·5〕。榫卯的使用,在兩周時代已是十分普遍,也可以說這是當時木器製作的一項基本工藝,摺疊床便有若集大成。
1·3 漆木小座屏 湖北江陵望山楚墓一號墓出土
靈活輕便原是先秦家具的主要特徵之一,這一特點本來與建築的結構協調一致,而這一切又都與瑣細而頻繁的禮儀活動相適應。作為傳統,這種做法影響於後世很深,直到高坐具時代,它仍以一種古典趣味長久保留在士人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