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墨斯的计谋(“经典与解释”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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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读《斐德若》

明确了较好(较可靠)的译本,仍然没有解戾如何进入文本或者说如何来读它的问题——毕竟,我们距离古希腊年代远久,又经过了现代启蒙思想的洗礼,离古代经典不仅时代久远、尤其精神境界已经很远。可以设想,任何一位古代高人所写的东西都远远高于或遥遥远于我们之所想,即便有了可靠的文本摆在面前,我们若想接近文本中所想和所表达的,实际上相当困难。为此,我们还得求助于前人解读该文本的经验,吸取其中所达到的理解深度。

当然,解读与原作毕竟不在一个层次,对于前人的理解,就像学习中国经学一样,得先摸清家法——对现代学人的解读,则得多存几分小心。

与柏拉图的其他文本不同,对《斐德若》的解读牵涉到二十世纪西方学术思想的重大变动。

1922年,为申请马堡大学的副教授位置,海德格尔给时任马堡大学哲学系教授的纳托尔普提交了一份题为“对亚里士多德的现象学阐释:解释学处境的显示”的报告书(中译见《中国现象学与哲学评论》第五辑,孙周兴译,上海译文版,2003),无论就海德格尔本人的思想发展史还是就整个西方学术思想的发展史而言,这篇报告都具划时代意义。

从解释学史的角度看,这篇史称“纳托尔普报告”的论文提出并阐明了现象学的解释原则,将现象学的“朝向事情本身”和现象学地“看”的功夫挪过来解读古代经典文本,其深远影响和历史的穿透力难以估量。

“纳托尔普报告”提出了现象学的解释学原则(占全文一半多篇幅),却并未在具体解读古代文本方面深入细致地施展这一原则,仅用三分之一多一点的篇幅扼要概述了用这一原则解读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卷六、《形而上学》卷一(1-2)和《物理学》卷一、二及卷三(1-3)的要领。海德格尔绝非那种仅擅长讲道道不会实际“操作”的哲学家,他在自己的课堂上对古代文本施展了深入细致的解读功夫——1922年,施特劳斯慕胡塞尔名到弗莱堡大学,觉得没学到什么东西,却从时任讲师的海德格尔解释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卷一的课上得到了终身难忘的印象:“如此细致、透彻地剖解一份哲学文本,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参见“剖白”,详后)。

看来,要领略海德格尔的解释学魅力或者说从他那里真正学到点东西,还得听他讲课——我们如今当然只能读讲课稿。从现今整理出来的海德格尔二十年代的讲课稿来看,最深入、细致、完整地施展其现象学的解释学原则的讲课当是1924—1925冬季学期在马堡大学开课解读柏拉图的《智术师》(Platon:Sophistes,Frankfurt am Main,1992,“全集”卷19,页610)。就一篇四万来字的古代作品,竟然写了六百多页(译成中文怕得有五十万字),不拿话来说么——如此深入细腻的解读首先是为了走出自己的思路:据说,海德格尔在1923年夏天开始着手构思《存在与时间》,为此,海德格尔解读了《智术师》。[12]读过《存在与时间》的读者恐怕都对其开篇的题辞性提问有印象——海德格尔一上来就引用了《智术师》中的苏格拉底的一段话。

1924—1925年海德格尔对《智术师》的解读分为两个大的部分:导引和主部,共81节。

一开始,海德格尔来了一段Vorbetrachtung(1-3节),可以称为“预先的观察”,提出解读柏拉图的对话必须得有双重准备:哲学—解释学的准备(现象学的方法和意图)和历史—解释学的准备。在这里,海德格尔用了颇显其个人魅力的说法:“从光亮的地方进入冥喑的地方”(vom Hellen ins Dunkle);引人注目的是,与这种比喻性说法对应的是“从亚里士多德到柏拉图”——海德格尔由此亮出了自己的解释思路:从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论题走向柏拉图的《智术师》。

接下来的导引部分(Einleitender Teil)分三章(4-26节,篇幅约—百六十多页),依次解释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卷六(2-6)、《形而上学》卷一(1-2)、《形而上学》卷一(2;2)和《尼各马可伦理学》卷六(7-10)、卷十(6-7),与“纳托尔普报告”中的解释范例大致相同,但“报告”没有涉及柏拉图,可见,“报告”中提出的对亚里士多德的现象学解释还仅仅是引而未发:海德格尔从亚里士多德那里发现,img【真理或真实】乃柏拉图的存在研究的地基,海德格尔觉得,正是这个地基(Boden)需要彻底翻检。

随后是一个过渡(27-32节,近四十页):海德格尔把名词img还原为动词img,由此锁定论题——从亚里士多德的问题出发来探究柏拉图辩证法的首要特征,具体到《智术师》中的存在研究。在这里,海德格尔进一步解读了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卷四(1-2)中的哲学—辩证法/智术,然后解释亚里士多德的第一哲学观念。

“导引”和“过渡”加起来两百多页,换言之,对亚里士多德的解读占了解读柏拉图《智术师》的三分之二的篇幅。

主部(Hauptteil)题为“柏拉图的存在研究:《智术师》义疏”,分两个部分逐段解读《智术师》。

解读开始之前,海德格尔先来了一段Vorbemerkungen(33-35节),这些个“预先的评注”提出了img【言说得体】与智术、辩证法和哲学的连带关系,随后依据古典语文学家 H.Bonitz陈述了《智术师》的结构和段落划分。“预先的评注”过后又有一个“导引:对话的准备”(36-40节),解读《智术师》对话的开场部分(216a-219a)。

用二十二页篇幅说完开场,海德格尔正式端出解读《智术师》的第一部(Erster Abschnitt,41-58节):“寻找智术师们实际生存的逻格斯”,分四章逐段解读《智术师》219a-237b:第一章“一个定义方法的例子”(解读219a-221c)——第二章“智术师的定义”(解读221c-226a)——第三章岔出去,通过解读《斐德若》讨论柏拉图对img的一般态度(50-55节)——第四章转回来接着解读《智术师》226a-236c中对“智术师”的界定(56-58节)。

第二部(Zweiter Abschnitt)题为“在体论的解说(Ontologische Erörterung)——非在者的在(das Sein des Nichts-Seienden)”,接着逐段解读《智术师》的236e-264b,分导论及三章(59-81节),其中,第二章“在者概念中的种种困难”解读《智术师》242b-250e(63-71节)显得是整个解读的重点,又分为导论和三个部分。

由此,海德格尔从明亮的地方进入冥暗的地方去探了一番险,对《斐德若》的解读就出现在海德格尔进入冥暗的半途(第一部第三章)。

海德格尔对《斐德若》的整个解读篇幅有43页,共6节(页308-352),其实仅两节在逐段解读《斐德若》第二部分,其他四节为相关讨论——下面是其解读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