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名师高徒论棋道
乱山位于京都以北,泗水以东,徐州与楚州交界的山脉中。杂树丛生,乱石嶙峋,故名“乱山”。
山中气候比山下严寒,野梅开得早,分外艳丽。
剑宗宗主厉真人,以原道剑术成名江湖。其剑法炉火纯青,堪入化境。可惜早年腿伤,坐椅代步,曾独步武林的原道剑术,只能从其徒弟身上,窥见一二。
这天,天光明媚,厉真人在院儿中沐浴晨光,闭目养神的模样透着仙风道骨。
“师父!”
一声轻唤打断浅入定状态,厉真人闻声转头,谢逸卓飞快跑来,投进恩师怀抱。她身后,跟随着一个陌生男子。
在厉真人投来的目光下,赵原躬身施礼:“小婿迟来拜会,望师父莫怪。”
厉真人已知赐婚一事,语含激动:“你们回来,为师很欣慰。”
谢逸卓一见师父就打开了话匣,从下山,说到成婚,再说到这段时间在将军府百无聊赖的生活。
厉真人打断:“徒儿,这些一会儿慢慢跟为师讲。你们一路辛苦,先带赵郎君回房歇息,等饭菜备好,我让人来喊你们。”
“好。”谢逸卓拜别师父,领赵原回房。
剑宗建筑以木质阁楼为主,风格清净素雅,统称为“剑阁”。
谢逸卓的居所,叫做梅阁。
房间师父替她空着,每天派人打扫,陈设未动过分毫。熟悉的环境,令她心情大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赵原跟随谢逸卓进屋。
房中花草散发着清香,木案上陈列着许多市集买来的小摆件。他来到一对陶人儿摆件面前,瞧那雌人儿的神态颇似谢逸卓,好奇地拿起来看。
“别动!”谢逸卓一个箭步,伸手夺陶人。
赵原一惊,没拿稳,陶人落到地上碎了。
“干嘛乱动人家东西!”谢逸卓眼红脖子粗,似要吃人的阵仗。
赵原赶忙蹲身拾碎片。
“走开!”谢逸卓跟着蹲下,重重把他推开。
这对陶人儿是她和大师兄亲手捏的,她把它们当宝贝一般,没想到,被一个突然闯入的外来人,轻易打碎。
她摊开一方手绢,把碎片一片一片捡到手绢上,越捡越难过。这里的每一片碎片,都承载太多回忆。终于,一片沾着血迹的碎片将思绪拉了回来。
看到谢逸卓突然站起,赵原心虚地道:“对不起。”
谢逸卓拉过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没有伤口,又拉起另一只,果然,他被碎片割到了。她从柜子里拿了金疮药丢给他:“聪敏点吧,别这么笨!”
“若不是你刚才推我我也不会被扎到。”赵原一边给自个儿涂药,一边说道,“看你这么紧张,这对陶人儿对你很重要吧?”
谢逸卓用手绢把碎片包好,放入抽屉,长长睫毛垂下:“已是旧物,碎了就碎了。”
她一副怅然神色,赵原便不再追问。
吃过午饭,谢逸卓在师父居所真虚阁,与师父弈棋。
赵原则在乱山闲逛。
不知是否幻觉,他总感觉身旁路过的乱山弟子,都以一种近乎敌对的眼神看他,看得他耳根发热浑身发怵。为躲避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他向着人少的地方,越走越远。
真虚阁。
一张方案一盘棋,两个青瓷盏一壶香茗,茶烟氤氲萦绕。
谢逸卓正和厉真人一边对弈,一边闲聊。
“师父,徒儿匆匆下山,没想到这就嫁人了。这段日子,可想您了。”
“师父也一直记挂你。”厉真人道,“今日见赵郎君待你甚好,为师也安心了。”
“您这才瞧了一眼就知道好不好?”谢逸卓也不好说她跟赵原没经常呆一起,就一起回过这两次门儿。
厉真人却不认同:“依为师看,赵郎君特地带你回剑宗,是对你有心。否则,谁愿意舟车劳顿,来这清冷山上?”
“他闲着也是闲着。”谢逸卓一边琢磨棋局,一边道,“来之前还跟我打听乱山风景好不好,来游山玩水吧。”
厉真人落了一子黑棋,棋子接触棋盘,铮铮有声:“觅得待自己好的夫婿,你且珍惜。”
谢逸卓避重就轻:“师父一贯知道,小卓志在江湖,困我在家相夫教子,不如死了呢。”
厉真人敲了下她脑袋,摇头叹道:“江湖人心难测,你年幼单纯,尚不知江湖水深水浅呐。”
“您小瞧我!您能让大师兄他们参加武林大会,我为何就不可涉身江湖?”谢逸卓三句不离心中人,“对了,师父是希望大师兄取得盟主之位吗?”
“非也。江湖武林,卧虎藏龙。司尘年轻气盛,尚需磨炼,为师希望他通过这次比武,看到自身不足。”厉真人看中棋盘一处空位,把棋子放上。
谢逸卓思考如何落子:“我倒认为大师兄德才兼备,能够胜任。”
厉真人早看出谢逸卓心仪林司尘。他以往不提,是因八字没一撇,如今更不希望徒儿割舍不下,痛苦一生,因言道:
“为师无妻无子,视你如己出。小卓,你记住,人一生福祸,由各种选择累积,凡是选择,总有得失,不必求全。你的选择,师父都会支持,但若你抉择不下,因情所苦,为师百年归土,亦不能心安。”
他也曾年轻,也曾轰轰烈烈爱过。他爱过谢逸卓生母,却因继任宗主之位放弃所爱之人,此乃平生最悔。
德高望重的一门宗主,此时两鬓斑白、苦口婆心的样子,只像一个寻常父亲。
谢逸卓心里感动,双眼噙着淡淡泪花,不想被师父瞧见,低下头,把话题转到棋盘上:“我这一子下去,不出三步,怕是无路可走了。”
厉真人收回思绪,看了一眼棋盘,笑道:“棋之道,在未雨绸缪。若不能先发制人,就会落入对手圈套,为时晚矣。”
“谋筹之道,还请师父赐教。”
“棋如人生,运筹帷幄,能策天下,定山河。”
砰——黑子落,胜负定。
谢逸卓收拾棋子:“这局徒儿认输,再来一盘,一定赢您。”
师徒对弈大半日,家长里短说了不少。
从真虚阁出来后,谢逸卓便去打扫客房,腾给赵原住。归宁本有不同住的传统,不怕师父师弟们起疑。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她脸上浮起满意笑容,急着要跟赵原分享自己的劳动成果,寻了一圈没看到人,问师弟,说是曾看到师姊夫在乱山四处游玩。
看吧,什么陪她归宁都是幌子,这个人就是来游山玩水的!
黄昏,一众人等着赵原吃晚饭,饭菜已凉,热了一遍端上桌,还不见其踪影。
谢逸卓让大伙儿不用等了,自己拿起碗筷带头吃了起来,心里不满:这人真不识趣,只顾游玩不顾及他人等待,做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郎君,还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要围着他转悠呢。
忽有师弟道:“这么久还不回来,会不会去了后山?后山路绕,最易迷路。”
另一师弟摇头:“后山荒败,明眼人一看就不会上去。”
“可惜他不是明眼人。”谢逸卓撇了撇嘴,“算了,吃完我去后山找找。”
“后山近日有野狼出没!”两师弟齐声道。
“是的,是的。”另一师弟道,“我大前天在半山腰打柴,就听见狼嚎。”
“我去寻他!”谢逸卓着急放下碗筷,拔腿就跑。
“小卓!”厉真人唤,“带几个师弟随你同去!”
谢逸卓边跑边喊:“我先行一步,烦劳师弟准备火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