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箭无虚发护夫君
后山的确有狼。
话说赵原来到山脚，见此处钟灵毓秀毫无人工痕迹，甚为欢喜，沿着一条荒路上得山来。
野蛮生长的自然风光，在京都是看不到的。对面山头有一棵参天大柏树，像一个欲与天争锋的斗士，柏树下有个山洞，被藤蔓虚掩着。
绕了两个时辰，五次都绕回这个地方，五次见到对面山头大柏树。因柏树下有山洞，所以他确定不是长得像的柏树——倒霉，鬼打墙！
日暮，传来一声狼嚎，赵原大惊失色逃跑一圈，不幸又回到原地，迷阵一般。
他真的再也不想见到那棵大柏树，更不想误入狼窝，于是停止奔跑，躲在大树下。这一坐，坐到夜晚。
夜幕犹如巨兽之口，瞬间吞没光明。黑云压低，空气中飘来血腥气，许是狼捕获了山鸡野兔。
被山风吹得手脚冰凉，胸口旧伤不合时宜地作痛，夹杂血腥的空气闻起来难受，赵原渐渐感到呼吸困难，身体不听使唤地颤抖，额上渗出细密汗珠。
他忘了这个早已结痂的伤疤是何时留下的，此刻却疼得人想了结残生——熬不过去的，似乎不是皮肉之痛，而是混杂血腥的黑暗。
他隐约忆起，伤口是小时候弄的，那时也被困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血止不住地流，抽干了身体，任如何挣扎，不得泅渡。
凄厉狼嚎划破悲凉夜空。
赵原意识开始涣散，已经分不清胸口的疼，是不是狼在啃噬。他快死了，没人知道，没人在意，没人替他埋骨……
幻觉般听到一声“赵原”，仿似母亲温柔的呼唤。
“阿母！”他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喊，却发不出声音。
“赵原！你跑哪儿去了！”喊声清脆有力，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真有人在叫他？赵原恢复一丝意识。
喊声越来越近，终于，一点光亮出现在视野范围。
一个娇小的身影冲着这边跑过来，明亮火光自上而下洒下的一刹那，黑暗被驱散，周遭光景变得清晰，没有狼，只有她！
谢逸卓右手举着火把，腰上挎着一张大弓：“可算找着你了，你瞎逛什么……”还没抱怨完，被抱了个满怀。
“滚开！吃我豆腐！”
赵原双手扣得死死的，谢逸卓用力推却没推开，感受着对方力量的颤抖，和砰砰心跳，想起他方才扑过来时惊惶无措的眼神，分明是个溺水孩童，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起了恻隐之心，拍着赵原的背，柔声说道：“没事没事啊，你看没狼呢，怕成这样。”
听出谢逸卓的声音，赵原从幻梦中回缓，闻到幽幽发丝清香，发现自己的脸正靠于她颈项，忙退开：“抱歉，我……”
“别说了，先离开。”谢逸卓道，“火把快燃尽，这里不安全。”
见赵原跟在身后，拖着步子走得很慢，她快步走回，讽道：“吓得腿软？”
“坐太久，腿麻了。”赵原一脸愧疚和无奈。
谢逸卓抬头望天，乌云沉沉没有月光，又看了眼脸色苍白的赵原，心中焦急，伸出手去搀扶，掌心握住他的掌心。
赵原微微失神。竟是这样一双温柔的手，将他从孤独和死亡的恐惧中，拉了回来。
没走几步，谢逸卓忽地顿住脚步。
秋夜很黑，许多动物都在沉眠，唯独狼，黑暗中的觅食者，始终睁着雪亮之眼。
短暂沉默间，破空声响，正是一头狼腾空跃起，矫捷有力地扑来。
谢逸卓拉赵原闪开，被狼扑掉手中火把，火一灭即弯弓搭箭，凭借空中依稀轮廓和敏锐听力，辨出狼的方位，一箭呼啸，射入狼腹，紧接一箭，射穿狼眼。
随着狼嗷嗷在地上打滚，她握着赵原的那只手，越握越紧。
赵原能感觉出她很紧张。回想方才，这个瘦弱女子弯弓射狼，冷静沉着，一系列动作流畅完美，令人叹服不已。此刻她手心已出汗，大眼睛机警地巡视四周，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不安，却依如英勇小卫士，护在他身前。
赵原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这一握，竟生出想要握一辈子的奢念。
忽听窸窸窣窣声响，他把目光从谢逸卓身上移向前方，傻眼了——
齐膝草木，错错落落，点缀着亮如繁星的眼睛——群狼！
铺天盖地的绝望，令二人四肢僵硬，站立原地，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这时，远方火光大盛。
“我们在这里！”谢逸卓朝光的方向大喊。
群狼听见声音发疯似的冲二人扑来，谢逸卓拉着赵原急速后退。当此际，天上落下许多火箭，插入土壤，点燃前方枯草，瞬间蔓延开一屏火墙。
师弟们赶到。
接连不断的火箭落在狼身上，哀嚎声萦绕天际。群狼死伤众多，终于放弃攻击，往相反方向逃窜，没入山林深处。
冰凉水滴拍打面庞，下雪了。
剑阁。
新收拾的客房内，谢逸卓给赵原拿了些饭菜，而后回自己房中换了身干衣裳，提着个包袱再次过来。
赵原顶着一身雪狼吞虎咽，谢逸卓从包袱里拿出干布巾，替他擦头发上的雪水，手触及柔软发丝，停住。
此举亲密，有些不妥。毕竟他不是她的师兄弟，恐生误会。
赵原察觉，道：“我吃完自己擦吧。”
“好。”谢逸卓又取出包袱里的干净衣裳，“乱山比京都冷，我看你带的衣服少，就让师弟给你准备了套新的。你每天都穿紫色衣服，换了也还是紫色，跟没换一样，紫气东来么？看得我都腻啦！”
不只谢逸卓看腻了，赵原也穿腻了。事实上他衣柜里的所有衣服都是紫色，不穿浪费。
他跟母亲说过很多遍，自己喜素色，不喜鲜艳的紫色，喜清淡饮食，不喜油腻，可母亲给他备的，依旧是紫色衣衫和油腻菜食。
他从家仆那里得知，这些都是大兄赵野生前的偏好。从那时起，他觉得自己只是阿兄的影子。也许，私生子的流言，未必空穴来风。
“谢谢你。”赵原道，“衣裳，还有让我没被狼吃掉。”
谢逸卓展露笑颜，皓齿明眸：“记得欠我一个人情，说不定哪天要让你还的。”
赵原翘起花瓣似的唇角：“好。”
“你赶紧把干衣服换上，可别着凉！”
飘雪中窈窕身影行远，雪在打开的窗框上撒了一层细盐。赵原站在窗前，看谢逸卓回到梅阁，抖落伞上雪，掩上门扉。
京都还未到下雪时候，乱山已经很冷。他关上窗，拢了拢衣衫，回头间，疏朗眉目显出疲惫，细长双眼蒙着一层迷离。
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孤独很久了。
经历了一天的波澜，天地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