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男儿当志在四方
“你们两个,坐在这里干什么?”扛着大刀的梁成誉居高临下,一脸兴奋地打量二人:此时赵原一袭红嫁衣,“娇滴滴”倚在谢逸卓怀里,而谢逸卓男装着身,活脱脱个俊俏山匪。
“荒郊野地,玩反串这么刺激?”他挑了挑眉,“过分了啊,都不带我玩!”
“不是!”谢逸卓把赵原扔给梁成誉,“你来得正好,交给你了。”
接过赵原,滚烫手感立刻让梁成誉发觉不对劲。作为老江湖,他对此状毫不陌生:“喂,他怎么回事啊,你讲清楚啊,吃药了?”
谢逸卓早已走远,许久不见二人跟来,停下来等。山风呼呼地吹,渐渐吹散她脸上红晕。
过了一会儿,梁成誉和赵原跟上来,她道:“怎么这么慢,医馆都快关门了。”
梁成誉脑袋一昂,得意地道:“不用去医馆了,都解决了。”
“我没事了。”赵原难为情地低着头,目光躲闪。
谢逸卓瞪大了眼睛:“你们该不会……”
“想什么呢!”见她一脸惊恐,梁成誉赶紧打断,“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运功逼毒?”
“哦,还能这样。”
梁成誉离开后,二人来到聂老汉家,聂娘子已经回家。赵原赠给父女俩些许盘缠,让他们离开镇子,投奔亲戚。
翌日傍晚,陈远宁来到将军府,与赵谢二人谈及孔雀寨之事。
“我出城后,引出一个盗取九重龙影的魔教人,我故意让其得手,一路跟踪,想找出魔教所在。”陈远宁道,“谁知中途杀出一蒙面人抢夺宝剑。我情急出手,截住蒙面人,那魔教人趁我二人缠斗之际,拿着宝剑逃走。”
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结果令赵原大失所望。
兄长之死对父母打击极大,好几次,母亲都把他唤作“野儿”。赵原知道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远不如英明神武的兄长,但他不嫉妒,只希望尽快查出真凶,令年事已高的双亲释怀。
“可知蒙面人来历?”他问。
陈远宁点头:“过招之下,我能断定,他就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无面杀手。”
“通缉要犯……”赵原沉吟,“事情变复杂了。”
“无面杀手在高手榜排名第十,使得一手快刀,轻功了得,令我应接不暇,这才让那魔教人钻了空子。”陈远宁道,“我往魔教人潜逃方向追寻,来到孔雀寨,没想到碰到你们。打发山贼后,我发现那个盗走九重龙影的魔教人,竟死在孔雀寨外,剑却不知所踪。”
“是他的同伴杀了他,拿走了剑。”赵原讲述他躲在大树后的见闻,道,“那个堂主说,不打算把剑还给教主。”
“还给?这么说,九重龙影原本在魔教教主手中?”陈远宁略微思索,即将风波山一战,与九重龙影出现在风波山腰联系起来,道,“不,应该说,九重龙影根本就是魔教教主的配剑!”
谢逸卓插言:“原来神剑早已落入魔教之手,难怪他们那么嚣张。”
“剑乃死物。可怕的不是九重龙影,而是伴随九重龙影出世的无字剑术。”陈远宁道,“只望魔教无人会使无字剑术,否则,将是正道武林的灾难。”
说这话时,他心里很没底。若非无字剑术,魔头又以何样修为,一力斩杀五大绝世高手?而不知何故,魔头将配剑遗落江湖,抑或另有图谋?
“对了,我听那个狼影提到‘秃鹫山’。”赵原道,“他们好像要去秃鹫山。”
“事不宜迟,我这就前往秃鹫山,告辞!”陈远宁言辞迫切。事情发展超出了追查凶手的范畴,九重龙影归于魔教,已关系到武林安危。
晚,细雨纷纷。
将军府西厢卧房,活动范围以屏风为限,隔为两个空间。
内室为谢逸卓的活动范围,有床、衣柜、衣椸、妆镜等,外室则有饭桌、灯架、卧榻、书架、书案、蒲凳等用品。
本来还想添置一个衣柜,怕丫鬟打扫房间时起疑,二人还是决定共用一个衣柜。因此只有换衣服的时候,赵原才被允许进入屏风内空间。
这会儿,赵原正坐在书案前看书。
谢逸卓也没睡,隔着屏风听到赵原咳嗽。打从奴村回来,他就开始咳,在西山受了寒,咳得更为厉害。
她从屏风后走出来:“找医师瞧瞧吧。”
“瞧过了,没大碍的。”
“药喝了吗?”
“太苦不想喝。”
“有苦才有甜,这么大个人还怕苦。”谢逸卓坐到对边蒲凳上,“问你个事儿,你想不想去见识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什么时候?在哪里?”赵原问了一连串,头也不抬,被书本深深吸引。
“下个月,在会仙镇。你怎么连武林大会何时何地召开都不知道?”
“我又不想当武林盟主,为何必须知道?”
“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老窝在家里,出去见见世面多好。”
赵原把目光从书本移开,看着谢逸卓:“我看是你想去吧?”
“你不去的话,君姑肯定不会同意我一个人出远门的,传出去对你我名声也不太好。”她眨巴起大眼睛装可爱。
“那让我想想。”赵原又低头看书。
谢逸卓把蒲凳移到他身旁,歪着脑袋瞧那书,没耐心地道:“你在看什么嘛?”
“小人儿画。”赵原递过去给她瞧。
孩童启蒙读物一般的画风,谢逸卓不屑看:“还以为在看政史策论呢。”
“策论高深莫测的,看着费神。”赵原道,“还是小人儿画有趣,接地气,都是寻常百姓家故事。”
“我说你难道不想考个功名?”来乱山拜会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侠士,谢逸卓惯见侠士风采,最瞧不上不学无术的纨绔,“男儿应当志在四方,无所事事容易心慵意懒,平庸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赵原想反驳说,千里迢迢去武林大会看一群人打架,有什么意思?但见谢逸卓好似很期待的样子,便不扫她的兴。
“跟我去长长见识啦!”谢逸卓继续怂恿,“你就当游玩嘛!反正闲着也闲着。”
赵原赖不过,只好道:“好吧,过几天去会仙镇,满意了吧?”
“多谢!”谢逸卓从不掩饰喜怒,高兴得更睡不着,在屋子里东转转西晃晃。
赵原不再管她,看自个儿的小人画,看到精彩处,乐呵呵大笑,一笑嗓子又疼,不住地咳。
过了许久,只听房门打开的声音,谢逸卓端着一个碗来到书案旁:“喝点姜茶润嗓,我刚煮的。”
赵原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姜茶,心间涌起一股暖意。他看书入迷,竟然没发觉她什么时候出去的,还给自己煮了姜茶。
“张嘴。”谢逸卓又道。
“干嘛?”
“哎呀你张开嘛。”
赵原狐疑地把嘴张开一小点,一颗小果子被丢进嘴里。
“香甜不香甜?”谢逸卓白皙的双手从书案底下拿上来,捧着一袋红彤彤胖果子,“这袋蜜饯是果儿带给我的。你以后吃药怕苦,就吃蜜饯。呸呸呸,看我嘴快胡乱说,什么以后吃药,最好一辈子都别生病吃药。”自说自话轻扇了自己一嘴巴。
瞧她可爱得紧,赵原笑意满满地回道:“香甜。”
谢逸卓放下蜜饯,从屏风内柜子里取出两床棉被,走回屏风外,蹲在低矮的卧榻前铺被褥:“天越来越凉,你多盖些被子。身子弱,更该留心。”
被迫出嫁一事原先让她颇受委屈,可赵原给了她最大的尊重和自由。她不喜欠人情,便想还回去,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被褥铺好,站起身来——啪!
“哎哟!”
谢逸卓捂着被撞得生疼的后脑勺,回头一看,赵原同样捂着下巴,泪花在眼眶打转。她后脑骨尚且这般疼,可想而知柔嫩的下巴得有多疼。
“你干嘛正正站在我头顶啊!”
“我想帮你来的,嘶——”赵原一说话,感到满口腥气——那么重地一磕,舌头都被牙齿咬破了,“我刚要蹲下,你突然站起来,不然以你的身高,根本撞不到我下巴!”
听出赵原语气不善,谢逸卓知他是真被撞疼了,可她不甘示下:“你是在怪我莽撞,在这儿拿身高视威?”
可不是莽撞么?赵原心说:不只这次,救聂娘子时也是,可莽撞的后果,为什么都是我承担呀?
“我哪敢跟女侠示威?”他委屈地道,“你看,我下巴都肿了。”
谢逸卓顺手给他揉了揉。
事实证明,讨好赵原,比跟他对着干,好处颇多。现在是武林大会,以后还会有江湖历练,再到和离什么的,都不成问题。
女人一副关切模样在眼前晃来晃去,捏他下巴的手软软的,残留着蜜饯香气,站在卧榻边缘的赵原忽然想,她要是给自己暖被窝,该多舒服……等等,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
他脸一红,岔开话题:“我不赞同你刚才说的话。”
“不赞同什么?”谢逸卓摸不着头脑,努力回想自己方才说了些啥,“说你身子弱不服气?”
“你说男儿应当志在四方。”他提醒。
原来是这句,她道:“这话有问题?”
“人各有志,哪有‘应当怎样,不应当怎样’之说?”
“关于这句话,我大师兄写过一首小诗,我念给你听啊。”谢逸卓从赵原身高的阴影下走出来,立刻感觉身姿拔高了几分,吟道,“铁马饮郊河,男儿志四方,流血不流泪,金戈守山疆!”
这叫诗?赵原道:“平平无奇。”
“我大师兄仗剑四方,锄强扶弱不辞劳苦,是江湖公认的剑侠,怎么,就你有意见!”
赵原反诘:“你师兄劳苦就功高,我不喜漂泊就是懒么?你不要总拿轻蔑的余光扫我好吧,我感觉得到的。”
“……”她一直以为他,不曾觉察。
赵原先前不理论,是一贯我行我素,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可谢逸卓为他煮茶、铺被、关心他、照顾他,令他不自觉地变得在意了。在意她看自己的眼光,在意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起码不要是“胸无大志一无是处”。
“我不过是喜欢过安稳的日子。”他解释,“像如今这般,粗茶淡饭与妻白头。”
嗓音温柔入心,谢逸卓微微一愣,琢磨:他说了什么?粗茶淡饭?锦衣玉食还差不多!与妻白头?这个“妻”,肯定不是指我。
她摇头甩开乱七八糟的想法,道:“家庭琐事,白白消磨光阴,我学艺多年,不是为相夫教子的。行磊落之事,仗侠义之剑,是我剑宗宗旨。初出乱山入江湖,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女人追逐理想的炙热目光,令赵原心里泛起异样微波。他说不清那一刻的感觉是心动,还是失落。转向窗外,目之所及,黑暗中飘零灯火映着细雨,有种隔世之感。
谢逸卓这个时候,也是无法赞同赵原的,因她尚未懂得,平淡是真。亦未想过数年之后,待到想同他过平淡日子的一天,却是难以企及的奢望。当时过境迁,回忆起将军府的点点滴滴,竟是她一生之中,最想珍视的时光。
此乃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