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
秋雨连续落了数日，天总算放晴。
青峰山下金水河，河下游有一处宽阔河坝，便是赵原和梁成誉相约钓鱼的地方。
远山翠黛，卵石水边，两个端坐背影，颇有“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悠然。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大鱼小鱼虾米，通通被我吃……”梁成誉一边哼唱自编歌曲，一边享受和煦日光，心情出奇好。
阳光洒在河水上，水波金光粼粼。
大冬天的，垂钓者不多，除了他俩，远方有两个戴斗笠的老翁。不知老翁是否收获，提着鱼篓尽兴而归，赵梁二人，却一条也没钓起。
肚子骨碌碌响，赵原有些气馁，心道自己应该陪谢逸卓去取剑的。取完剑回家饱餐一顿，好过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挨饿受冻。
“梁成誉，咱们还是回去吧。”
“你有点耐心好不？”梁成誉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又过了一阵，赵原一手拿竿，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道：“你放的长线呢？怎么还没钓起？”
“你懂什么？”梁成誉没好气地道，“肯定是饵不行。别急，我有办法！”啪一声掰断鱼竿，用锋利的断口叉鱼。
“那边那边，那边儿有几条。”赵原拿鱼竿指。
“别吵！”梁成誉聚精会神举起断竿——咚！一叉叉空。
“跟你说那边儿啊，你老在一个地方磨蹭，看吧，都跑啦。”
“你行你来啊！就知道在旁边指手画脚，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呀！”话没说完，梁成誉脚下打滑，扑通一声掉进水中，临落水前，手胡乱一抓，把赵原也抓了下去。
冻骨的水漫过膝盖，赵原强忍破口大骂的冲动往岸上爬。
梁成誉把他逮住：“下都下来了，喏，给你一截断竿，一起叉……还爬，跟你说话没听见？”
“我爬到岸上去叉！”赵原回以怨怼眼神，“放手，水里冷死啦。”
梁成誉把手松开，撇着嘴道：“贫苦百姓，哪个锤炼谋生技艺的时候，不是冬练三伏夏练三九。怕冷？怕冷就得饿死！我跟你说，像你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郎，若没父母养着，你根本活不下去知道吗？”
啪嗒。他得意地把叉到的一条鱼扔到岸上，又道：“叉鱼要快准狠，你薅来薅去，给鱼挠痒痒过家家呢！我要是你父母，生出你这么娇生惯养的儿子，早弄死算了。你说你有什么用？得，去捡柴火吧。”
被嫌弃的赵原赶紧走开。他不知自己的忍耐极限在哪儿，再不寻个清净，恐怕要跳进水中同这话痨掐架。
一会儿功夫，梁成誉叉到十来条小鱼。杀完鱼后，用石头搭起简易炉灶。刚好赵原回来，把柴枝递给他。
“别给我呀——打火。”梁成誉一边吩咐，一边拿竿子把鱼串成串。
赵原在灶中堆上柴枝，接着点燃树叶丢进去，可是火苗眼看就快熄灭。
“快吹！”梁成誉道。
赵原依言一吹，灰尘扑到脸上，呛得不停咳嗽揉眼。
“哈哈哈！”梁成誉道，“你真是干啥啥不行，指手画脚数第一！光嘴上说，那么得劲儿呐，怎么轮到自个儿动手，连点个火都不会呀？”说着把堵在灶里的柴掏出一半。气流一流动，火苗立刻变得旺盛。
赵原心道这人好记仇，自己刚刚不过埋汰一句，跟着被怼一百句、被拖下水、被烟灰呛。
“拿着。”梁成誉把鱼串搁赵原手中，开始大显身手，在鱼身上涂抹备好的蜂蜜和盐。
食物发出滋滋脆响，香气四溢。
梁成誉不停翻动烤串，以免焦糊。赵原则坐在火旁烤湿衣服和冻僵的手。
“你不劳而获的样子真讨厌。”梁成誉斜着眼道。
“别担心，你不会再见到我这样子。”赵原道，“因为我再也不会同你出来郊游。”
此地离城区有很长一段路，两人饱餐后匆匆回程。
酉时，日落西山。路过一片树林，视线内空茫无人，安静得有些骇人。
“这好像不是回去的路，我记得来时没经过树林。”赵原停住脚步。
“不会吧，你怎么带的路呢！”
“你说过让我带路么？我一直跟着你在走啊！”
确认过眼神，两人都有种不祥的预感。
“草，迷路了！”梁成誉啐道。
夜风吹拂，草木声沙沙，落针可闻。
“我不想露宿荒野……”
“嘘！别出声！”梁成誉打断赵原说话。
只听悉悉索索响动，林木中窜出零落黑影，快速向二人围合拢来。只一瞬间，他们周围已经站了六个黑衣人。
梁成誉把赵原往身后揽了揽，随后看到一个胖子走进包围圈。那胖子穿着华丽，在黑衣人中特别显眼——宋鹏！
“你还敢来？”梁成誉只瞅了宋鹏一眼，便把目光落到六个黑衣人身上。
六人头戴斗笠，乍看像渔夫，手里握的，却不是钓鱼的竿，而是八尺锁链锤。所谓锁链锤，就是一条长链，一头是锁扣，一头是重锤。此兵器具有攻击范围灵活、杀伤力大的特点。
“看来请了江湖人。”梁成誉瞳孔收敛，显出警惕之色。
“哼哼哼！知道怕了吧？”宋鹏发出尖锐狂笑，“赵二郎，你伙同这个瘦不拉几的家伙打本郎君两次，今日，本郎君要一雪前耻！”
“宋鹏！”赵原从梁成誉身后钻出，站到前面，“你真让人忍无可忍！”
梁成誉把遮挡视线的赵原扯回：“你别学我跟这儿放狠话，躲一边儿去。这些人不好对付。”
说话之际，那六人已收缩了围圈。
赵原依言后退，只见宋鹏一直目露凶光地瞪着他这边，似要把他吃掉。
梁成誉快速搜索记忆，江湖中的六人组织，以锁链锤为兵器的，有了，是金水楼！金水楼全帮上下只有六人，皆跻身高手榜八十至九十之间，世称“六金鳌”，就住这金水河畔。
“原来是六金鳌。”梁成誉扫视六人。
斗笠下，一张嘴开合，发出沉稳有力的声音：“知我六金鳌名号，还不束手就擒？”看年纪和架势，他便是六人的老大。
“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梁成誉把佩刀往肩头一扛，一副神气模样。
“你以为金水楼会做没把握的买卖？来之前，已经查过你，不过无名之流。”斗笠带头男凌冽冷笑，“小辈莫猖狂，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
这两句谚乃江湖人对金水楼的赞誉，字面意思，就是“强”。须知江湖武林，游侠如过江之鲫，高手榜总共百名，能入榜册者，绝对有其过人之处。
在唇枪舌战上，梁成誉从没示过弱：“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金鳌不就是土鳖嘛！哈哈哈！”
六个斗笠男面容骤变，已被激怒。
“冲啊！”宋鹏发令，“把他们两个都给我杀喽！”
链条声动，重锤的一头，挟雷霆万钧之势破风而出。无名之辈梁成誉，大刀一挥，咚咚咚咚咚咚，荡开六锤第一击。
第二回合，六金鳌抽回兵器，调转方向，将锤收于己方，用另一头的锁扣进攻。看起来是要利用锁扣牵制对手。
如所料，锁链从不同方位穿过身侧，织成网状，交结于梁成誉腰际，将他牢牢困住。
就在六金鳌以为猎物任凭摆布之际，猎物竟急速旋转起来。锁链被旋力弄松，猎物脱身，向上空腾去。
“好俊的轻功！”带头男低呼。
“我也送你一句话——”梁成誉在空中得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无名少年不可欺！”
带头男脸色微变，迅速指挥队友变换阵型。
天黑得很快，视线越来越不清晰，赵原揉了揉眼，凝目细望战况。金鳌，总感觉哪里不对？相传金鳌是天枢星的动物化身，天枢星乃北斗七星之一……北斗七星！
“小心上面！”赵原大喊。
腾空的梁成誉闻声抬头，见一大锤从天而降，如千金巨鼎，就要把他脑袋砸稀烂。
绝杀！
已经练到无声无息的降天锤！
这才是金水楼立足江湖的原因——第七人！
若没有抬头的这一看，现下已成肉泥。梁成誉在赵原的提醒下占得一瞬先机，拼尽全力在毫无凭借物的空中，踏风改变方向——风力不足以支撑人身，此技非顶级轻功绝做不到。然而凭空改换轨迹，终致重心不稳，于高空摔落。
此时，地面上的六金鳌，早严阵以待。
天上绝杀，地下补刀。
江湖中许多高手，都死于出其不意的降天锤，侥幸躲开者，亦均葬身地下杀阵。因此无活人知晓，金水楼并非只有六金鳌，而是七金鳌。
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的梁成誉目眦大张，瞳孔映着袭至面门的重锤，内心疯狂喊凉凉，可怜自己一张俊脸即将被砸成血窟窿！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撞开。
“干得漂亮！赵原！”发现是赵原撞开了自己，梁成誉忍不住惊叹其反应之快，“关键时刻，你还挺好用的嘛哈哈哈！”
“……”赵原很想问：你嬉皮笑脸的自信从何而来？
宋鹏一心期待砸扁二人泄愤，谁知这两人滑溜得很，跟泥鳅一样顽强。他又急又怒，冲杀手们吼道：“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快点儿给我上啊！”
绝击不中，七金鳌在与梁成誉的对战中丧失优势，迁怒于赵原，攻之而去。
毕竟，雇主的金，买的是赵二郎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