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吉尔: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第六卷:胜利与悲剧(上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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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亚历山大的夏季攻势

视察新西兰师——与德弗斯将军会面——拜访利斯将军——向史末资元帅致电——开始进攻——壮观的景色——惊险的行车——致电总统——总统回电——进一步通信交流——总统希望落空——飞回英国——向意大利人民传递信息


结束对罗马的短暂访问之后,我于8月24日清晨乘飞机返回亚历山大在锡耶纳的总部,并在距离总部几英里外的别墅下榻。目前进攻时间定于8月26日,于是,我趁此机会视察了新西兰师。我上次视察他们(当时他们驻扎在的黎波里)还是1943年的2月。我不希望检阅仪式太过正式,可这些士兵全都聚集在道路两旁,对我的到来表示非正式但十分热烈的欢迎。我很高兴能够再次与弗赖伯格将军和他的军官们会面。我向弗雷泽致电,内容如下:


首相致新西兰总理:

由一万五千名出色士兵组成的新西兰师斗志昂扬,将在即将到来的这场作战行动中发挥关键性作用。我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并感到由衷的高兴。昨天,我同弗赖伯格将军及其军官们一起共进午餐,向他们讲述了许多他们从未听过的,而且在通常情况下无法听闻的事情。弗赖伯格将军和我向您致以诚挚的问候和美好的祝愿。

1944年8月25日


我们将于25日下午飞往位于亚得里亚海沿岸利斯将军第八集团军的战地司令部。在出发之前,我与亚历山大在他总部的营帐里待了几个小时。在这期间,德弗斯将军和另一位美军高级将领抵达,真是令人意想不到。饱受争议的“铁砧”计划现在被改称为“龙骑兵”计划,目前由帕奇将军指挥。但是,数周以来,德弗斯——威尔逊将军的副手,一直毫不留情面地从第十五集团军,尤其是从马克·克拉克指挥的第五集团军抽调部队和主要兵力。据说,“龙骑兵”作战部队可能会由一个集团军统一指挥,而德弗斯将被指派为该集团军的总司令。毫无悬念,德弗斯一定会为了这个即将委任给他的伟大事业而全力集结他所能集结的兵力,并用尽一切办法将之发展壮大。尽管他和亚历山大并未谈及任何严肃的问题,但我很快就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冷淡。几分钟后,亚历山大面带微笑、温文尔雅地告辞,将我和两位美国客人留在这杂乱的营帐里。德弗斯将军似乎并未打算与我讨论什么特别的问题,我也不希望与他谈论棘手的问题。因此,我将谈话的内容控制在礼节性问候和一般性问题上。我盼望着亚历山大返回,但他并没有。二十分钟后,德弗斯也离开了。当然,没有任何公务可谈。我祝愿他在作战行动中一切顺利。于是,他礼节性的拜访也随之结束。然而,我能够意识到在这些高级军官以礼相待的背后所存在的紧张关系。

不一会儿,亚历山大回来了,告诉我说我们现在应该开车前往机场。随后,我们乘坐他的专机离开,朝着东北方向飞行一个半小时后抵达洛雷托,我们又从那里驱车前往位于蒙特马乔列后背处的利斯将军的营地。在营地的营帐里,我们可以俯瞰整个向北延伸的壮观景象。二十英里外的亚得里亚海被蒙特马乔列群山所掩盖。利斯将军告诉我们,掩护其先锋部队的弹幕射击将于午夜开始。我们被安排在一个绝佳的位置观看远方一长条的火光。迅速干脆、连续不断的炮击令我想起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场景。可以肯定的是,炮兵部队大规模地参战。观看一个小时后,我怀着愉悦的心情上床睡觉,因为亚历山大已经制订好计划:早点出发,并在前线待上一整天。他还向我保证,将带我前往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 * *

临睡之前,我向史末资口述了一封电报——我与他的通信从未中断,内容如下:


首相致史末资元帅:

一场规模巨大的战斗将于今日开始,于明日达到高潮。因此,在这里待上几天之后,我就必须返回英格兰,前往巴黎进行访问,继而赶往加拿大参加一个于9月中旬召开的会议。昨天我本打算视察南非部队,但他们当时正向前行进,于是作罢。

到目前为止,“铁砧”计划取得的成果与其设计者原来的打算背道而驰。首先,这个计划并未将艾森豪威尔将军的敌军引开。与之相反,两个半至三个师的德军后卫部队肯定能在盟军登陆前抵达主要战线;其次,由于第五和第八两个主要集团军遭到削弱,而且其主要兵力被抽调,此处的作战行动便停滞不前、毫无进展。因此,敌方从意大利前线撤出三个德国师,其中包括一个拥有一万两千五百名士兵的强大装甲师,将之直接派往夏龙地区。于是,他们部署了大约五个师的兵力对抗艾森豪威尔。如果我们继续朝着波河方向挺进,并最终到达伟大的城市维也纳,就不至于发生这样的情况,但我仍希望我们能够向维也纳进军。

1944年8月26日

* * *

我和亚历山大大约于九点钟一同出发。他的副官和汤米则乘坐下一辆车跟随。由于我们人员较少,十分方便展开行动。我们已经向前行进了六个小时,据说还要继续前进。但是,我们无法准确地记得究竟走了多远的路程。我们先是开车爬上了一个突出的岩石顶峰。岩石顶峰上还坐落着一个教堂和一个村庄。当地男男女女的村民从他们藏身的地下室里出来迎接我们。我们立刻意识到,这个地方刚刚遭到轰炸。在唯一的一条街上,瓦砾和碎片散落满地。“轰炸是何时停止的?”亚历山大面带苦笑,向朝着我们聚拢而来的人询问道。“大约十五分钟前才停止。”他们回答说。如果从几个世纪之前围建而成的防御土墙眺望,这里绝对是一幅美丽的景象。第八集团军在整条战线上作战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但是,除了在七八千码之外因炸弹爆炸而喷出的稀稀疏疏的烟雾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不一会儿,亚历山大说道,我们最好离开这里,因为敌人一定会朝着这样的观察哨所开炮,而且新一轮的轰炸可能又要开始了。因此,我们驱车向西行进了两三英里,在一个宽阔的山腰处共用了野外午餐。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景象几乎同在山顶上看到的一样,而且这里不太可能引起人们的注意。

我们目前得到的消息称,我方军队已经在梅托罗河对岸前进了一两英里。哈兹德鲁布尔在这里遭遇了失败,而这决定了迦太基的命运。因此我建议渡过梅托罗河。于是我们就上了车,半个小时后过了河。公路沿着参差不齐的橄榄树丛延伸而去,树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我们从一个营地中找出一名军官做向导,随后便驱车穿过这些林中空地,直到听见步枪和机枪的声音,我们才意识到已抵达前线附近。不一会儿,有人挥手向我们发出警告,我们便停了下来。似乎前面是布雷区,我们必须沿着其他车辆驶过的地方行驶才能安全通行。亚历山大和他的副官下了车,走向一幢灰色的石砌建筑物去探查情况。我军此时正驻守在此地,据说这里是进行近距离观察的好地方。我十分清楚,当前仅有零星的战斗在继续。几分钟后,副官返回原地,将我带往总指挥官那里;总指挥官已经在那个石砌的建筑里发现了一个绝佳的位置。实际上,这个建筑是一栋古旧的别墅,俯瞰着一个相当陡峭的斜坡。人们从这里可以将一切尽收眼底。德军正从大约五百码外的丛林中用步枪和机枪向我方展开袭击。我方的战线就在我们的脚下。枪声断断续续,散乱无序。但是,这是我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距离敌人最近的一次,也是我听得枪声最多的一次。大约半个小时后,我们回到车上,小心翼翼地沿着我们自己的或其他车辆的轮胎印向河边驶去。我们在河边同增援纵队会师,他们一路前行就是为了向我们微弱的散兵提供援助;到了下午五点钟,我们再次回到利斯将军的总部。在这里,集团军整条战线的战果被准时地标记在地图上。总的情况是,从破晓时分开始,第八集团军就已经在十英里或是十二英里的战线上向前行进了七千码,而伤亡却一点也不大。这真是一个鼓舞人心的开端啊!

* * *

次日早上,我收到大批的电报和信件。于是,忙碌的工作开始了。艾森豪威尔将军似乎因德国师(之前该师从意大利撤军时我向史末资提及过)的日益逼近而倍感担忧。而让我感到高兴的是,在如此令人沮丧的条件下准备的进攻行动业已开始。我向总统发了一封电报,向其详细解释我们当前的处境;解释依据不但包括战地指挥官提供的信息,还包括我个人对当前形势的了解。我希望能以一种不置可否的方式向他传达我们切身感受到的挫败感,同时表达我对将来所抱有的希望和想法。如果我能让总统重燃这一兴趣,我们最后向维也纳进军的计划就可能继续。


首相致罗斯福总统:

1.亚历山大收到同盟国远征军司令部的来电,他们要求亚历山大想方设法阻止更多德国师从意大利前线撤军。当然,我方在意大利的军队遭到严重削弱才导致这样的后果。其实,自从我方向里维埃拉进攻之后,情况便已如此。总之,四个师都已撤离,其中包括一个正开往夏龙的强大装甲师。然而,尽管兵力遭到削弱,但亚历山大三周之前就已经开始与克拉克共同谋划迂回或是突入亚平宁山脉。为达成这一计划,英国第十三军的四个师已经转交给克拉克将军指挥。由于克拉克将军的炮兵已被抽调,我们可在必要时向其支援炮兵部队。第十三集团军的八个师——四个美国师和四个英国师,正在佛罗伦萨北部的轴线上集结。

2.由于亚历山大在整条战线上大获全胜,再加上由防空兵改组而成的炮兵驻守着长长的战线,连同若干装甲旅的支援,他能够集结十个英国师或是由英国指挥的师,代表整个英帝国防守在亚得里亚海侧翼。英国师的先锋部队在午夜前,即25日,展开进攻。此外,一场炮火凶猛的进攻行动也已于26日黎明时分正式拉开序幕。我们朝着广袤的地区向前进军九英里,但是我们在主要阵地,即哥特防线,还未与敌人兵戎相见。我非常幸运能够随军一同向前挺进,也因此能够对现代战场有一个更加清晰的了解,至少比我在一直饱受局限的高处获取的印象更加清晰。

3.计划如下:第八集团军的十个师将奋力穿过哥特防线,沿着整个敌军阵地迂回而过,而后从里米尼平原地区进入波河流域;但是在恰当的时机,马克·克拉克将根据敌人的反应以他八个师的兵力进行应对。此外,这两支部队应在波伦亚会师。如果一切进展顺利,我希望之后的进军步伐更加迅速。持续激烈的交战将进一步减少从意大利撤出的敌军对艾森豪威尔的威胁。

4.您在德黑兰向我讲述的关于伊斯特里亚的一切,令我一直难以忘怀。我确信,一支强大的军队在四周或是五周的时间内抵达的里雅斯特和伊斯特里亚后将会产生深远的影响,远不止纯粹的军事价值。铁托率领的人民将在伊斯特里亚等待我们的到来。我无法想象那时的匈牙利是一幅怎样的景象。但是,我们无论如何都会做好充分利用新形势的准备。

1944年8月28日


我于28日飞抵那不勒斯之后才发出这封电报,回国三天之后才收到回电。


罗斯福总统致首相:

非常感谢您的来电。得悉威尔逊将军已将他在意大利的部队集结并重新开始了进攻,甚为欣慰。我的参谋长们认为,强有力的进攻——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应当迫使敌军撤退到波河流域。到时候,敌军可能会选择从意大利北部撤军。由于威尔逊将军采取的行动会令敌人从其他战线撤军,敌人一旦落入我方手中就必须倾尽全力将其摧毁。我相信,威尔逊将军一定会以此为目标。进攻行动已经开始,而且在意大利火力全开。我确信,艾森豪威尔一定会对我们在地中海地区竭尽全力打击德军的做法感到满意,因为这批德军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被调去攻打他的部队。我明白,在地中海可用的一切英军都将被调集至意大利战场。我们目前正使出浑身解数增援法国,以保证艾森豪威尔将军能够保持我方军队已赢得共同胜利的那股冲劲。由于我们在法国南部取得了伟大胜利,而且苏军目前在巴尔干各国击溃敌军侧翼,我对将来满怀希望,最终的胜利离我们不会太远。

我认为,我们应当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碾压意大利的德军。在我们更加明确威尔逊将军的作战结果及更加了解德军动向之前,停止执行在将来使用威尔逊部队的决定。

至于已在德黑兰讨论过的关于的里雅斯特和伊斯特里亚的问题,我们可以在“八边形”(魁北克)重新开始商谈。

1944年8月31日


这封电报着重强调了威尔逊将军的重要作用,令我感到十分惊讶。


首相致罗斯福总统:

1.在意大利的一切作战计划均由亚历山大将军按照最高指挥部指令设计和执行。您将看到,他目前正与二十英里外的亚得里亚海侧翼的哥特防线接触,而第八集团军将参与一场激烈的战斗。同时,克拉克将军及其第五集团军已经从佛罗伦萨向前进军。亚历山大将军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他强调竭尽全力摧毁敌方武装部队以及迂回敌方战线的重要性。对德军来说,越过阿尔卑斯山从哥特防线进行大撤军也绝非易事,尤其是在我们能够抵达波伦亚附近的条件下。由于你们已经挺进罗纳河流域,通往法国的西部隘口和隧道已经遭到封锁。只有直接通往德国的道路开放着。我们应当尽一切力量与敌方交战,直至摧毁敌军。然而,还有一场决定性的战役要打。

2.鉴于意大利战场上的敌军因四个精锐师的抽调而遭到削弱的事实,除第九十二师外,我们不再要求美方提供增援。我知道过不了多久,第九十二师便会抵达。另一方面,我还想当然的认为,不会再从意大利撤军,即克拉克军队的四个师及其他残余军队将继续驻守原地。亚历山大将军应当在这种条件下制订相应的作战计划。目前大概就这么多。

3.将来的话,一旦在意大利的德军被击溃或是不得不逃窜,第八集团军和第五集团军就只能继续与敌人对抗。而且这种对抗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进行:首先攻入伊斯特里亚和的里雅斯特,最后攻打维也纳。如果战争在几个月内结束,若是可能的话,就不会存在这些问题。总之,我们可以在魁北克就此问题进行详谈。

4.对您在法国南部的成功登陆表示祝贺。我非常希望撤退的德军能够在瓦朗斯或是里昂被我们钳制住,进而被包围。显然,另外九万名暴徒正从南部经由普瓦蒂埃鱼贯撤出。

1944年8月31日


罗斯福总统于9月4日再次向我发了一封电报。


罗斯福总统致首相:

同您一样,我也坚信我们在意大利的盟国军队足以完成这项任务;战地司令官将毫不留情地与敌方激烈交战,以瓦解敌方力量。击溃哥特防线上的德军之后,我们的部队将继续奋战,以一种最为有效的方式支援艾森豪威尔将军直捣敌人巢穴。

关于未来我们在意大利如何恰当部署军队的问题,可以在魁北克进行谈论。我认为,应当将美方军队用于西线作战,但我对此并不固执己见。事态的发展还取决于当前意大利和法国的战况。置身其中,我强烈地感受到,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限制迅速突破德军西部防线所需的兵力。

在法国南部的胜利必须归功于了不起的盟军联合部队,而作战计划从始至今的完美执行则应当归功于威尔逊将军,以及他的盟军幕僚、帕奇将军和下属指挥官。目前法国南部的德军陷入一片混乱。我希望,南北军队能够以比我们原先预计更快的速度会师。

1944年9月4日


这两个希望将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们也将亲眼见证这一切。我们以沉重的代价在里维埃拉登陆,而参与意大利作战行动的那支军队因抵达太晚,而无法为艾森豪威尔北部的第一场主要战斗提供支援。此外,亚历山大的进攻行动因严重缺乏兵力而未能取胜——此次胜利对我们来说十分必要。完全解放意大利还需要八个月的时间,我们向右进军维也纳的行动计划遭到否决;除了希腊,我们影响欧洲东南部解放的军事力量荡然无存。

8月28日,我飞回那不勒斯。临走之前,我亲自给意大利人民写了一封信,以示鼓励和希望。除了我方与意大利真正交战之时,我一直对意大利人民存有敬意。当我乘车穿过每一个小村镇巡视整条战线时,他们都会热烈欢迎我的到来,令我深受感动。无以回报,我对其提出以下几点忠告。


常言道,自由的代价是永葆一颗警惕之心。那么,问题来了,“何为自由?”有一个或是两个十分简单、实际的检验,通过检验我们就能够得知在和平的现代世界里的自由意味着什么,这些检验就是:

人民有自由表达见解、反对意见和批评当今政府的权利吗?

人民有权利将他们不赞同的政府赶下台吗?人民是否可以通过宪法途径表达自己的意志?

司法部门是否可以免遭行政部门的暴力对待和暴徒动乱的威胁?司法部门是否可以摆脱与特定政治党派的一切联系?

法院是否会执行在人们心目中与正派和正义的原则联系在一起的公开、公认的法律?

这些法律是否能够对穷人与富人、平民与政府官员一视同仁呢?

除了对国家应尽的义务之外,个人的权利是否能够得到保障、维护和歌颂?

对于为了维持生计而日夜操劳、为了养家糊口而疲于奔命的普通农民或工人而言,他们是否可以免受一党控制之下的某个无情的警察组织——譬如,纳粹和法西斯党所创建的秘密警察——轻轻拍下肩膀,不经公正或是公开的审判就将之逮捕,投入监牢或是横加虐待?

这只是一些简单实际的检验,而一个新的意大利政府应当在此基础之上建立起来……

1944年8月28日


今日,这一见解无须再作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