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往事，启程
直到回到崔莎的酒馆，林晓雨的心情都难以平复。
就在今天上午，她做了人生中一个重大的决定。为了实现梦想，她将一往无前。
因为她知道，在她身后，有那么几个人会永远支持她。
崔莎见林晓雨欢天喜地地跑回来后又飞快地冲上二楼自己的房间，就大概了解到情况了。
她轻哼一声之后放下手中的酒杯和棉布，走出酒吧的后门，靠在墙上点了一根香烟。
她看着袅袅升起的烟幕，情不自禁地想起与姐姐一起，第一次见到林尹杰的时候。
那个永远长不大的男人，现在连他的孩子都可以像他当年一样无所畏惧地大步向前了。
“哼，还真是父女俩一个样，上梁不正下梁歪。”
说完她猛吸一口，回味了一下，又徐徐地吐出肺里的烟雾。
“她已经决定了吗？”汗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说这话你怎自己不去问她？”崔莎淡定地递出一根烟，示意汗卡。
“我昨天怎么骂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汗卡说着伸手准备接烟。
“人家小女孩都不计较什么，你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多屁事。”汗卡手指刚碰到，烟就被崔莎收了回去。
汗卡愣了一秒，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崔莎见手里的烟烧完了，便甩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进酒吧工作去了。
目送着崔莎进门之后，汗卡的眼神再次黯淡下来，他面对着前方的空气笑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林尹杰啊，你女儿走上你的道路你这事你算到了吗？”
林晓雨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换洗衣物和一些零碎的东西。
她的东西本就不多，收拾得很干净，现在再把必要的物品打包装箱好，原本不大的房间却显得有些空旷。
林晓雨起身环顾四周，这个自她懂事起就一直给予她温暖和保护的小窝，真要离开它了反而有些不舍。
忽然，她的视线落在书桌角落的旧相册上。
那是林尹杰的收藏，这年头已经不再生产相册，所以不知道林尹杰是从哪里弄来的。
林晓雨伸手拿起相册，随手翻开，里面全都是记录地球曾经的景象的照片。
有高耸的山峰，广阔的平原，蜿蜒的河流，冰洁的雪山，绵柔的云彩……
这些都是绝大部分人没有亲眼见过的光景。
林晓雨轻轻抚着发黄的夹页，她以前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在爸爸休假回来后，窝在他的怀里和他一起看这本相册，要是偶尔带回来一张新的那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林晓雨不自觉地笑了，但是眼角又有些发干。她深吸了一口气，顺手把相册塞进了包里。
傍晚，林晓雨坐在吧台前一边吃着崔莎为她做的晚饭，一边听着公元年间的歌。
那是林尹杰的最爱，嘴上哼着小调，时不时与熟客打招呼。
此时的酒吧已经有一些顾客了。他们有的三五成群，有的自斟自饮，崔莎的酒馆永远是心在漂泊的人的归所。
不过不见汗卡的身影。他应该是在自动贩卖机下边“搜刮”五角钱的星联币吧，这是崔莎的说法。
在酒馆里人渐渐多起来的时候，阳光已经完全消失了。
夜幕正式降临，汗卡也出现在了小酒馆里。
这会儿他的身影显得格外颓然，可能是他下垂的肩膀导致的感觉。虽然他平时也基本是这样，但是今天这种感觉尤其突出。
他一手拎着一瓶未开封的红酒，缓步走向林晓雨。
崔莎罕见地没有骂汗卡又偷着喝酒，只是在调酒之余瞥了一眼他，就不在理会。
林晓雨看到汗卡，眼神有些躲闪，毕竟昨天他俩才吵过一架，要说完全不尴尬是不可能的。
但是汗卡没有尴尬，他直视林晓雨，径直走到她跟前，把手中的酒瓶放在吧台上，开口道：“喝一杯？”
林晓雨十分震惊，不知道汗卡老贼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看了一眼崔莎，崔莎根本没理会这边。犹豫片刻后，林晓雨点了下头。
“换个地方。”
说完汗卡拿起那瓶红酒，顺手摸了两个酒杯。
林晓雨扫了眼那瓶红酒，是没听说过的牌子。
酒瓶上的商标纸边角已经翘起来了，隐隐的发黄，但是酒名还是十分清晰的，是法文，翻译过来叫做“罗曼尼·康帝”。
两人在街道上静静地并排走着，谁也没说话。
看着身边三五成群的狐朋狗友，又或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林晓雨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丝寂寞。
是啊，可能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妈妈、小姨、汗卡、于晴还有其他朋友熟人了，一个人去到几亿千米外的地方展开全新的生活，我能做到吗？
今后的生活一定会充满危险，我能否照顾好自己？
父亲的毕生梦想就是回归地球，那我的理想是什么呢？
林晓雨在纠结中又有些迷茫了，自己潜意识里其实一直在追随父亲的脚步，希望成为一个像他那样的人。
但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她是为了什么而选择加入ASA呢？
仅仅是因为想要抓住诡吗？她不知道。
在林晓雨“神游天外”的时候，不知不觉被汗卡领到星港大厅。
两人上一次来这里时还是她十岁生日那天，在此之前的整整一年里他们天天都来。
还记得第一来的时候，那时刚刚放暑假，林晓雨刚刚过完九岁生日，汗卡刚刚融入邻里。
那天他“微笑着”问林晓雨想不想穿新衣服，林晓雨欣然接受了。
于是汗卡把她塞进了一套特制的太空服里，还跟她说这是公元时代的流行服饰，关键是那时的林晓雨竟然信了。
汗卡又问她想不想吃冰淇淋，一向对甜食没有抵抗力的林晓雨当时觉得汗卡其实是个大好人，就开心地跟着他去了。
现在想起来，林晓雨还觉得自己小时候没被拐跑真是老天开眼。
随后两人在星港大厅门口的甜品店买了两个冰淇淋。
这时汗卡又“微笑着”说他喜欢看星星，问她去不去。
尝到甜头的林晓雨当然是满口答应，一副“有奶就是娘”的德性。
两人“兴冲冲”地跑到星港上！没错，不是密闭的星港大厅里，而是平时一直处于关闭状态，保险设施没有开启，完全暴露在宇宙射线下的星港上！
至于怎么上去的林晓雨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记得她穿着“半透”的太空服，而汗卡就只穿了一件衬衫！在满是宇宙射线的太空里！
在那里人造的重力已经相当弱了，这样可以方便运输船卸货，但是并不方便一个九岁小女孩行走！
林晓雨有点害怕了，不安地拉着汗卡的衣角，问他能不能回去。
汗卡老贼，还是刚才的微笑，不过这会儿林晓雨已经能看出他笑里藏的那把明晃晃的“刀”。
“当然可以。”
说完他还紧紧地拉住林晓雨的小手，当时的林晓雨就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把自己的生命安全交给了汗卡。
这绝对是她这辈子做的最蠢的事情，没有之一。
汗卡感受到了林晓雨的信任，然后，毫不犹豫地践踏了外甥女的信任——他一把提起林晓雨然后用力一抛！
林晓雨当时感觉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重创，但是自己的咒骂和尖叫在这稀薄的空气以及与汗卡之间遥远的距离面前微不足道。
然后汗卡对她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晓雨就这么在太空中飘了一整晚，微量的宇宙射线以及稀薄的氧气让她一会儿就陷入了昏迷之中，以至于第二天早上汗卡把她带回家的时候她的皮肤已经成了了深紫色，呼吸微弱。
后来汗卡不知道喂她吃了什么东西，让她在晚上之前恢复了活力。
然后，又一次把她丢到星港外面过了一夜。
之后夜夜都是如此。
对此，崔莎什么都没说。每天就是恢复加摧残，林晓雨都没有机会去向母亲诉苦。
事后汗卡对她说，当时要是让她知道是伊丽莎白指使他这样干的她可能会咬舌自尽。
汗卡唯一“人性”的地方就是给她脚上套了根绳子以方便“回收”，是的，他用的就是这个词。
就这么过了一整个暑假，林晓雨倒是真的开始适应缺氧环境了，至少挂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可以正常上学了，除了非常疲惫以外什么不适都没有！
当时她并不明白自己怎么适应得这么快，虽然地球人基因已经比几百年前强了很多。
但是常理来说并不能在短时间内适应极端环境。
不过在林晓雨的心中，比惊讶更甚的，是对这种无情摧残的恐惧。
逃跑？林晓雨当然想过跑，躲在学校的角落里，躲到于晴家，易容，喊张龙保护自己……
总之林晓雨对于躲避摧残是无所不用其极，而汗卡则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林晓雨的小把戏在他看来跟闹着玩儿一样。
就这样，林晓雨的这种生活持续了整整一年。
不知道为什么，在经历了魔鬼般的摧残后，林晓雨原本就不差的体能至少提升了一倍！
没错，就像网络爽文里面的主角睡一觉就突破的那种感觉！
在完全模拟地球重力的空间站里她可以毫不费力地在几秒内爬上十来米高的无影灯，一口气从家里跑到警署十公里的路程也就多喘会儿气的事。
力气更是提升了不少，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被汗卡扭住后就动弹不得了。
除此之外，听力和嗅觉也都有明显提升。
对于这种身体上的变化，汗卡用“基因突变”的理由搪塞过去。但是稍微上过点学的人都知道这是不现实的。
后来林晓雨上学的时候了解到了关于“零”的理论。
只是有关这方面的深入记载属于机密，一般人都只知道零元素给科技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改变，不知道它的原理是什么。
搜索引擎在零的科普最后还附上一句“零元素拥有无限的潜能，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它一定能造福人类”之类的废话。
不过仅凭这些，林晓雨已经能猜到她的身体变化与这些机密信息有关。
画面回到星港大厅。林晓雨几乎下意识扭头就跑，不过她刚抬起腿肩膀就被汗卡按住了。
“都过了多久了，还没从阴影中走出来？”
汗卡笑得很假，在熟悉的场景配上这笑容让林晓雨不寒而栗。
“你，你才有阴影呢！反正我已经决定要走了，你拦是拦不住的，就不要费心思啦！”
林晓雨被戳中痛处，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瞪着汗卡，极力挽回自己的自尊。
汗卡平静地看着林晓雨，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
“想去就去吧，我不会拦着你，但是，今天这杯酒必须喝。”汗卡十分坚定地说出最后一句。
林晓雨沉默了，汗卡老贼不按套路出牌，硬的不行来软的。
要说什么强权横盗林晓雨通通不屑一顾，唯独一手感情牌却总能让她手足无措。
“那，那好吧，就喝一杯。”林晓雨无法拒绝。
两人找了副靠窗的桌椅坐下，汗卡摆上酒杯，直接用手拧开了酒瓶的木塞，阵阵酒香扑鼻而来。
林晓雨这才看清商标纸上的年份和产地：2012年！波尔多酒庄！公元时代的酒！
这产地是哪儿？上面都是法文，难道这波尔多是地球上的地区？法国境内？
“汗卡老贼，你是抢了哪家富二代的收藏品啊？”
林晓雨看得目瞪口呆。
在还日联盟，从地球上带来的工艺品那可是真正的价值连城。
新闻曾报道过，吉恩家曾经就用十艘亥伯龙级战列巡航舰换一个老头儿家里的据说是封建时代的木头椅子。
而红酒本来就是极具收藏价值的东西，这瓶几百年的相较于之前的木头椅子价值只可能更高。
“你早说你有这东西啊，那本小姐就安心在家做个大小姐享受美好人生了，什么ASA什么诡呀都是浮云。唉，你说，我们喝它一半，然后跟别人说这是哪个王侯将相的收藏品那不是更值钱？”
汗卡已经从林晓雨的眼中看到联盟币的符号了。
“这是我的宝贝，也是你爹的，多少钱都不卖。”
汗卡挥挥手打消了林晓雨的念头。
“我爸的？”
林晓雨有点惊讶。
“这瓶酒，是他从地球带回来的。”
“汗卡老贼，编故事也不是这样编的吧，差个一百来年呢。天姬要是能随随便便放人进去观光一圈顺便还捎点土特产回家，那我们还会住在这破卫星上？”
“虽然听起来有点离谱，但是我只能告诉你，你老头儿确实去过地球，但是这些都是机密，不能告诉你详情。”
“切，吊人胃口。”对于这一点林晓雨是理解的，要不然汗卡早在她几年的软磨硬泡中开口了。
“你爸，他曾经跟我说过，让我尽量不让你跟联安局的人接触。”
“为什么？”
“很危险。”
“啊——”
“但是如果你非要去……”
“嗯哼？”
“也无所谓。”
“额……”
汗卡不再说话，而是在两个酒杯中各倒至半满。
两人就这么以窗外的繁星为背景，在无人的星港大厅安静地对饮。黑暗中只剩下清脆碰杯声……
“喂。”
“嗯？”
“你这酒，没变质吧……”
“额……”
虽然一开始说只喝一杯，但是两人在星港大厅坐了一晚上，酒瓶空空如也了也不离开，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直到清晨第一缕阳光摄入星港大厅，两人的影子被拉得欣长。
“我该回去拿行李了。”林晓雨晃晃悠悠站起来，几百年的陈年老酒后劲确实很大，加上她酒量的原因，整个人精神有些恍惚。
“不用了，已经带来了。”崔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星港。
不只是她，于晴为首的警署所有警员，张龙为首的一众核心路工人，甜品站老板，咖啡馆老板，街角的园丁，酒馆里的熟客还有一些邻居熟人都来了！
原本空荡荡的大厅现在挤满了人，不过伊丽莎白因为身体原因没能亲自前来。
林晓雨甚至看到人群的外围还有一个两米多高的多层蛋糕！
“小雨要保重啊！”
“小雨给我们冥王星二号长脸！”
“到了那边给我们发消息啊！”
“照顾好自己。”
诸如此类的话语充斥着大厅，大家都七嘴八舌地用自己的方式对林晓雨表达祝福或者关切，这情景让林晓雨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真是的，怎么这几天眼泪就这么多呢？
客套话说完后，欢送会正式开始，大家开始大声嚷嚷着分蛋糕。
正在这时，巨大的轰鸣声盖过了众人的吵闹，达摩克利斯号到了！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最喜欢Patty啦。”
格林顿在飞船停好之前就拉开闸门跳了出来，三步两步就进入了星港大厅。
他今天穿了一件格子衬衫，一条休闲牛仔裤，显得格外英俊帅气。
林晓雨在意的是，他也在毫无防护措施的情况下随意进出星港！
等船挺稳后，卡莲娜优雅地走出来，脸上还是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今天她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戴着华丽的头饰和项链，胸前还有一朵精致的胸花。
这两位脱去行动服，穿上休闲装之后显得尤其光彩照人，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看来林晓雨已经做好了选择，既然如此我们就带她前往总部接受正式任命，我们也很想跟大家一起参加欢送会，但是我们时间紧迫，必须立刻上路，请各位海涵。”
卡莲娜的声音不大，几乎被嘈杂的人群所淹没，但是不知为何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这么快就走啊，留下来吃早饭啊！”
“对呀对呀！”
“一起呀！”
虽然大家一度挽留，但是格林顿和卡莲娜态度很坚决，最后他们与热情的居民们又客套了几句就匆匆上路了，还顺带捎上了分了一半的大蛋糕。
达摩克利斯离港后，林晓雨透过单面窗看着依旧聚集在星港大厅玻璃旁的人群，心情复杂。
既有正式加入ASA的欣喜，又有对亲人朋友的留念，不过前者更甚。
她向大家挥手告别，虽然其他人已经看不到她了。
星港大厅里，汗卡和崔莎各叼着一支烟，烟头就这么燃着，他们也不吸。
这时想起工作的星港保安突然跑上前，冷不丁地来一句：“公共场合禁止吸烟！”
然后就被汗卡按了回去。
“哼，不知不觉那小子的孩子也长大了啊，简直跟她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汗卡难得正经一回。
“啊，这么多年大家都变了，怎么你一直没变呢？”崔莎问得有些不明所以。
“哈哈，说明我初心未改！”也不知汗卡知不知道崔莎问的是什么。
“我看你这是本性难移！我是说你自己没发现吗，你10年前的照片跟现在简直一模……”
崔莎还没说完就被汗卡的食指按住了嘴唇！
崔莎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停止运转了，十几年的岁月里早已消磨殆尽的少女心突然松动。
汗卡现在看起来十分正经。去掉了往常的嬉皮笑脸和满脸胡子拉碴，这个男人勉强也能称得上是一个美男。
话说他今天的笑容真的很撩人啊……
想到这里，崔莎的脸都不知不觉得红了，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那份青春和活力真是令人回味无穷啊。
其实崔莎年龄比她的姐姐小不少，今年刚满30岁，汗卡正是在她一边打工一边读书的时候出现的。
“脸红了？嘿嘿，这才是我喜欢的女孩儿！是不是该给我一个爱的抱抱呢？嗯哼？”
说完汗卡还自作多情地双手抱胸，身体很恶心地“扭动”。
都说狗肉上不了正席，这句话送给眼前这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家伙再合适不过。
崔莎立刻拉下脸，为自己的那一刻心动倍感耻辱。
她一把拧住汗卡的耳朵，也不管后者站不站得稳，更不理会汗卡夸张的叫声，就这么半拖半拽地踏上回酒馆的路，心中默默道：“小雨啊，一定要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