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沉梦
沉梦
昨天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个醒来后没有立刻忘记的梦。
梦的开头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甬道,而我正漫无目的地走在这条黑白线条交错的路上。慢慢地,我越走越快,脚步交替,呼吸更迭,最后直接跑了起来。路的尽头仿佛是一张吐露织布的轧花机,丝丝绕绕的线编织着我如何也逃不出的梦魇。这场梦仿佛做了很久,久到我觉得双腿麻木,久到我觉得头晕目眩。我始终觉得我一直在原地踏步,而那明明近在眼前的终点就像海市蜃楼一样遥遥无期。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那条路似乎有了尽头,变换的光影也渐渐明晰,本以为走入豁然开朗的终点我就能睁开眼睛回到现实。但当我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甬道上时,飞移的线条同样静止不动,却也没有了下文。我依然木讷呆滞地站立在那片方寸大小的地方,直到周围慢慢陷入漆黑沉寂,直到我脑海里什么也想不到梦不到。
可是熟睡几刻后,世界蓦地明亮起来,我来到一个流光溢彩的大堂里,身边净是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女人们身穿鲜亮美轮的礼服,男人着装笔挺精致的西服,每个人胸前都别着一朵红花,面容微醺,透着一股喜庆的红色。而此时他们的目光正汇聚到前方红毯台子上一对身着红色中式婚庆服饰的男女身上。我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视线右边的女子是一个熟悉的人,想来这便是她的婚礼了吧。我后知后觉地搞清楚状况之后陷入了几秒钟的失神。她是高中时候班里最好看的几个女生之一,记得当年班里好几个男同学都偷偷喜欢过她。如今出落的越发漂亮了,长发盘起,结为发髻,只有几缕刘海有意无意地散在额头两侧,既不失飒然,又不失工整,反而衬得白皙的皮肤更为乳白光洁。眼眸明亮,眉梢舒展,似雀跃临檐的飞燕黛尾。对比之下,那双算不上大的眸子越发柔和明亮,光彩熠熠。她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两个梨涡十分讨巧,看得出来,她很开心。而一身一看就是量身定制的婚服衬得她腰肢纤细之余又不显得她身形瘦削,美人红妆本就是一番绝美的景致,更别提在喜庆环境的烘托下,更是想当适宜。女子也只有在婚礼这一刻,才是人人世间第一的美,
美的理所应当。既然如此,想必我知道背对着我、面对着眼前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红妆新娘的男人是谁了。除了他,我似乎也想不到别人了。
他是当初喜欢女孩的一小撮人中的一个,也是唯一追求到女孩的人。在以学习为重,巴不得每时每刻都一门心思地扑在学习上的高中,一分钟时间都异常宝贵的,而恋爱无疑是不合时宜的。但对于苦闷枯燥又乏味无趣的单调学习而言,恋爱便是干枯沙漠甘甜清冽的泉水,无疑是难能可贵的。至于他们二人如何克服压力“铤而走险”地走到一起,又是怎样逃过各个老师不近人情地棒打鸭子的,我始终知道得不多,只知道他们两个整日如胶似漆的模样可真是羡煞旁人,而班里那些个内心寂寞的单身青年更是叫苦不迭,只能拎着千穿百孔的小心脏去书中寻那娇俏可人的颜如玉去了,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宁。这般苦中作乐,似乎只有高中时才有如此出尘遗世独立的心境了吧。
我好像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毕竟,他可是我兄弟,同窗同宿舍的兄弟。只不过令我稍有不满的是他居然没有请我当伴郎,我表面上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心里还是有一丝丝想要秋后算账,好好说他小子几句的想法,但看在今天他婚礼,就不倚老卖老地收拾他了,但是敬酒时狠狠与他喝几杯还是很有必要的,算是略施惩戒。只不过没等我喝酒的愿望达成,那个背对着我的新人转身后,我挂在脸上的吟吟笑意就骤然消失不见。台上那个男子虽说长得很周正,笑容也是发自内心地真诚,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睛里更是有一股遮掩不住的神采,却不是我那个眯着一双似乎永远睁不开的小眼睛的兄弟,我心中有一种失落。在我看来,当初关系亲密、相处融洽如蜜如糖的两人如果不从校服到婚纱,那所谓的爱情估计也就不值得期待了。不知道怎么的,失落之余,我心中升起一丝好奇,好奇两个人大学之后的故事走向。只是没等我有机会询问,也没等我参加完一场意料之外的婚礼,梦便被父母的催促声打断,我不得不悻悻然地起床。
半晌的时间里,我一直被那个称不上奇怪却又突兀的梦困扰。我一直用梦是反的来抚慰自己,可是效果寥寥,这种只能骗骗小孩子的话我早就不信。但是每次我以为这个梦会像之前那些或光怪陆离或不得其意的梦一样只能记住片刻的时间,一顿午饭下肚的光景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记得每次梦到自己在梦里飞檐走壁行侠仗义,醒来都恨不得拿一支笔写成一本武侠小说,不为扬名立万,只为自得其乐。可只是洗了一把脸后,那个梦就像落在火中的雪花一样杳无痕迹石沉大海,竟是连隐约的一鳞半爪都没有留下,好像偶然间妙手偶得的诗句,还没等提笔落于纸上就再想不起来,感觉这辈子似乎也再写不出那般美妙的句子。心里除了懊恼自己没有立即记录下来,还有几分对自己孱弱记忆能力的埋怨,但既然生了一颗不聪明的脑袋,还是长在自己头上,又不能自己给自己额头上来一个钢镚,只能带着几分遗憾作罢。可是这个梦越想越清晰,越想越深刻,挥之不去,只剩无奈。这颗突然记忆灵光的脑袋,真当是不听话,不知道是该让人夸它好,还是责它没有点眼力见儿。
我好几次拿出手机想要给兄弟打电话求证他和我默认的弟妹的情感状况,得一个准信,也能让悬着的心放下。只不过一想到好久没有和他打电话联系,毫无缘由地突然打电话可能会显得冒昧突兀,我便放下了手机。但起身在客厅踱步没几分钟后,我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再一次拿起手机,迅速找到他的电话。可在我点下拨打键前,我脑子里又冒出两种可能性:打过去,聊些什么?总不能一来就开门见山地问“你和你女朋友感情如何?”,“我梦到你们两个分手了,还梦到她和别人结婚了”,即使铺铺陈陈、扭扭妮妮地寒暄一番过后,还不是要厚着脸皮问。要是他回答他们感情稳定,我的疑问倒是没有了,那个梦也能当做一个笑料从身上抖落下去。可是万一这小伙子事后奇思妙想地发散思维,觉得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得出一个我是不是盼着他们俩人分手,然后扮演那个挖兄弟墙角的角色的结论,到时候不就弄巧成拙了吗?好家伙,到时候他再回想一下之前略显僵硬的客套,直接坐实他的猜测,那我岂不是旧愁才消又添新忧?虽说他可能不会想到这些,但是事情就怕万一。而如果梦里的事情刚好是真的,那我就能沾沾自喜自己的未卜先知?显然不能。既然硬着头皮问了,把人家伤心事儿勾出来,总不能“哦”一声就蒙混过去,到时候又少不了一番鸡汤安慰,虽不至于像小女子一样安慰着安慰着感同身受抱头大哭,但总是要化身情感大师猛灌一波鸡汤。嘴皮子好一点能糊弄过去,但鸡汤一个没炖好,勾起了人家的伤心事儿,还不把人家安慰好,就里外不是人,又尴尬又窘迫,更是一件麻烦事。一想到这通电话如此深长的余味,我索性不去想,直接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去,兴许一觉醒来也就忘了。
午觉一睡就睡过整个下午,再一次醒来,父母都已经吃完饭出门散步。我没有做梦,心情虽说没有完全舒展,但一时半刻倒是没有想起那件事,似乎它就像海边沙滩留下的脚印,你盯着它看,越看越觉得破坏沙滩平整的质感,越看越觉得突兀,没来由地想要抚平,可是当你从别处捧来铲来推来沙子,别处就会留下狼藉,身后还会留下一串混乱的脚印,怎样也不能恢复如初。可若是任由它存在不去搭理,一阵风吹来,潮水拍向沙滩后又退去,沙滩便又光洁如初,似乎从来没有人在上面留下过脚印。可能最近太闲了,闲到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整天胡思乱想。是啊,才想起来很久之前就构思好的文章还没有动笔写。于是我狼吞虎咽地吃完饭,敲起了键盘。等到我写完数千字的文章后,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倒不是在回忆和修改文章,只是文章写到一半的时候,早晨那件挥之不去的事情又突然蹿了出来。写后半篇文章时,我一边心不在焉地盯着键盘,一边老神在在地想那件事情。原本应该三个小时就该完成的文章,硬生生写了五个小时,而三个多钟头都花在后半篇上,连修改和校正都直接被省略了。
他们具体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并不清楚。他们是前后桌,平时因为班级事务免不了经常交流讨论,所以没人从他们频繁的接触中看出端倪。晚自习结束后,他们两人也是各走各的路,他和我们一起走,她和闺蜜一起。学校不少情侣都会在教学楼到宿舍的那条路上你碰我一下肩膀我搂你一下,你牵一下手我环一下腰,而神出鬼没的老师可能就眯着眼安静地走在他们身后,要么趁举止亲昵时棒打鸭子,要么拿出手机记录证据,而后才会在情侣你侬我侬时突然杀出,要的就是小情侣惊慌失措,打的就是你措手不及。老师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他就没见过小说里从校服到婚纱的恋情,所以,他们不是鸳鸯,也说不上拆散有情人。而老师则最喜欢“无辜”地充当恶人,长痛不如短痛,老师那是帮那些幼稚的痴男怨女及时止损,可谓好人做到底,不折不扣。或许,他们怕被老师撞见,所以掩饰得很谨慎。但真相是否如此就不得而知了,他没有说过,我没问过。
全班人知道他们的恋情是高三,因为他偷偷发了一条签名,而签名的内容就是一首技巧并不高明的藏头诗,连起来就是她的名字。本来大家都忙着准备考试,应该是没人注意到一条平淡无奇的动态签名的,不过有个别的同学偶然浏览了签名的内容,眨眼一想也就明了状况。旁敲侧击地盘问一番后,他没有否认,所以他们的事算是官宣了。大家没有觉得有何突兀,短暂的热闹后又重归平静,只当是极为寻常的事,微微荡起涟漪后便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继续埋头背书写作业。唯一的雀跃与兴奋就是在两人一起站在讲台上时发出“咦”、“嘘”、“啧”的阴阳怪气的声音,算是起哄,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个老师发现端倪。
我记得宿舍里的兄弟们打了一个赌:如果他和女朋友最后领证结婚,我们每个人都把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包成大红包。而心潮澎湃的我更是豪气万千地表示,只要他们最终结婚,我就送五位数的份子钱,甚至连金额我都想好了,一万零一。说实话,当初他们在一起时很甜蜜,热恋期过去后依然如此。他们最后携手考了一个差不多的一本,默契地报考了同一个城市的大学,两所学校就相隔十几分钟的路。当时夸下海口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的相处让我觉得最美好的爱情就应该是那样的,说是他们让我相信爱情也不为过。
我重新回溯了他们最近一段时间的社交动态,以此找到一些痕迹证明那个梦的出现有理可依。半年多前,女生的社交动态里还能看到两人去昆明一处湖边喂鸟的合照。照片里,女生依偎在男生怀里,小鸟依人。而单人照里女生笑盈盈地站在桥上,身后鸥鸟飞掠而过,成为她最好的配衬。毫无疑问,站在她面前半蹲身子为她拍照的人只会是他,而她那梨涡浅笑也只会是因为他。我不知道的是,当我开始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时,我就已经像一个侦探一样把事情往坏的地方想,而所有的草蛇灰线都只是为了证明一切早有预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如此笃定,可能是为了让自己年少轻狂时许出去的诺堂而皇之地达成不了。可能是女生最近开始发一些让人不明就里的文案,开始发一些修饰精美却只见一人的图片,因为我前几天看到过一段当时并不上心的文字,说的是如果一个女生频繁地发自拍,说明她是单身。可能是缥缈的直觉作祟,也可能是很久之前我的左眼皮一直跳却无事发生。我给自己足够的理由去怀疑,去找蛛丝马迹,去印证一个可能没有任何意义的怪梦。
我在做着一个邪恶的人才会做的事,我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就擅自揣测别人的感情出了状况,而那个人还是我兄弟,尽管好久不曾联系的兄弟。现在,我不知道我这样的人还有没有资格称他为兄弟,也不知道我这样的人还配不配做他的兄弟。我在纠结和挣扎中走入那天梦开始的没有尽头的甬道,压抑越积越多,越想越纠结,然后自顾自地伤感痛苦。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我在自我撕扯之中决定把事情弄清楚,截止目前为止,这个悬而未解的猜测始终没有任何理由。我心里自然希望一切都是我一个人臆想的,现实中他们的感情一切顺利。至于事后的尴尬和窘迫,我已经准备好坦然接受。我唯一也是最后要做的准备是从社交动态信息里得到一分让我腆着脸开口的勇气。
打开女生的动态空间时,当下青年恋人之间最显而易见的情侣空间标志空空如也。看到这儿的时候,点进来最后一丝美好的希冀轰然破碎。或许是他们点错了解除了呢?我这样问自己,毕竟一个小小标志能代表的东西微乎其微。当然,我不知道这句话是骗自己,还是骗别人。女生最近一条动态显示数十个点赞里没有他的名字,而评论下只有女生和其他朋友的寥寥交流,并没有两人的打情骂俏,甚至连一个符号都没有。现代社会情侣分手有个比较常见的现象:微信、电话等所有的社交账号全部拉黑,丝毫不顾两人曾经亲密无间,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气势。再往下翻,印象里应该存在的合照销声匿迹,而其中几条当时看来无病呻吟的词句如今反思都好像意有所指,翻了几分钟之后,我大致意识到一个事实——他已经完全从她的世界里消失。这意味着那个莫名其妙地梦成为了现实,我那最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也破灭殆尽。我并没有心里猜测得到几乎准确无误的证实的快感,心里甚至泛起一丝丝失落,一丝丝没来由地内疚。紧接着,我内心掀起了更浓重的好奇和疑惑: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了?
我给他发了一条消息,问他在干嘛。兴许是很久没有联系的缘故,如此简单的问候我竟修改了好几遍才发送,感觉有一种滞涩和陌生堵在胸口。好在隔着屏幕,隔着几百公里的空间,他不能从看似热情熟络但实际生硬刻板的文字里看出些什么,简单地递了几句客套话,大致是一个回答加一个给我的问题。我心不在焉地和他一来一回地建立着他并不知道目的的谈话,像一个想要从别人口中窃取机密的间谍,手段卑劣地让我想吐。
十分钟的寒暄过去,快要找不到话题聊时,我觉得是进入主题的时候了。我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和她的感情怎么样了?我知道这样的问法很直接突兀,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委婉含蓄的问法,我厌倦了对自己兄弟摆出深沉的城府,厌恶自己狡诈的行径。我不知道他看到我问这个问题时作何想法,他估计也不知道屏幕这头的纠结。他的回答并不令人意外,他说他们分开了,原因是相处下来性格不合适,没有多余的解释,我看不出他语句的情感是遗憾还是平淡。而我,似乎应该为自己的猜测正确无误而欢欣鼓舞,为那个梦带来的高悬着的心事落地生根,我甚至可以沾沾自喜,因为我比那些几十年推理不出答案的蠢笨侦探聪明的多,十几分钟我就寻着蛛丝马迹得到了答案。可是我没有载歌载舞,没有欢呼雀跃,悬念落地是事实,可是另一个事实是我的心情被我引出来的答案拖入了一种更加沉重的境地,一个由我自己亲自挖掘的煎熬的境地。而我,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现在却如同深陷泥泞。
关于分手的细节,我没有过多询问,我怕勾起他的伤心会加深我的负罪感。之后的一个小时左右,我都在牛头不对马嘴地和他说一些我听来看来的鸡汤,这是我唯一能够做的补救,哪怕早已度过最痛苦时期的他并不需要,因为无声的疼痛最让人心思如溺辗转难眠。他的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一种淡淡的种在心里的遗憾和落差,而我也没好气地送了他几句来自长者的批评。我和他说起了这个梦,大致内容没有改变,依然是一个应该欢庆的婚礼。起初他并不相信,还以为是我瞎编的鬼话,如果面对面,我估计可以看到他对我不屑地嗤之以鼻。但我的言辞很是郑重语气的模样,他信了。估计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开始问我一些梦中的细节。我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在和他讲述一个并不美丽的梦的呢?我不知道,可能有几分赎罪,有几分释然,有几分愧疚,有几分欺骗。是的,我对他撒了一个小谎,一个被所有人认为无辜的善意的谎言。我说,你穿着一身人模狗样的婚服,而她则穿着一身大红婚群,男人很英俊帅气,女子很美人动人,两个人天作之合,现场人很多很热闹,每一个人都对你们这对新人表示了真诚的祝贺。而我,抢到了你媳妇儿丢出来的捧花……对了,我还给你小子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足足五个一呢,我婚礼你小子一定要给老子还回来,那可是你哥我足足三个月的工资呢……我记得我还对着你小子说了一句,“如果敢辜负她,作为她娘家人,虽说咱们是兄弟,我可是要对你不客气”……对了,以后我还要当你孩子的干爹的……弟媳妇儿,我只认她,你要是敢和别人结婚,我连喜酒都不去喝。我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啰啰嗦嗦说个不停,情绪越来越激动,打着字的手指却越来越无力。再之后我实在受不了内心的折磨,果断换了话题,随意聊了一些有的没的,最后仓惶地草草结束聊天。
放下手机,我不停敲击手机键盘的双手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身体也情不自禁地颤栗起来,两排牙齿不断发出“哒哒哒”的清脆的碰撞声。我把头埋进松软的沙发里,眼泪再也框不住,大颗小颗地滚落,嘴里不停地在说着“对不起”,双手巴不得要把沙发的一个角硬生生抠下来。脚边炽热的炉火烘得我小腿像被架在火上烤,火辣辣地疼钻进了骨头里,好像要把我吞没,而我的身躯却如坠冰窟般哇凉凄彻。
是夜,我想起了许多记忆模糊的事情:
高三毕业的晚上,两个偷偷摸摸谈了将近一年恋爱的人斟满了酒,光明正大地走到脸颊已经泛红的班主任面前,他牵着她的手,对灯下黑的班主任宣布,他和她是情侣,从今往后,再也不必战战兢兢地担心被老师发现了。那时灌了一肚子酸角汁的我“噢噢噢”地疯狂起哄,有好事儿的同学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怂恿他们喝起了交杯酒。
……
一个周末的下午,丽日晴空,我和他们走在一条路上。刚开始并肩而行,后来走着走着,两个人就落到了我身后,我以为他们俩人走错了道路,就想回头找人。待我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一幕令人羞赧:两个噘着嘴刚要亲吻的人瞥见我后迅速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模样,红着脸红着耳朵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我。而我,老脸一红,灵机转身狂奔,一边跑一边叫嚷着“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你们继续”。等到确认他没有追上来揍我时,又十分讨打地呻吟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
其实,聊天结束后,我曾偷偷地打开他几乎不怎么使用的动态空间。空间封面上有一句意味深长地话:可怜终无终。记得曾经我们都期盼有始有终,记得语文老师无数次强调过古文里,可怜不是怜悯,可怜是可惜的意思。我记得大家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记住了,可是考试一次又一次地翻译错。
而错得最多的他,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开窍,这一次竟用了一个极有格调的词语。
从前的我,很喜欢做梦,因为梦里能见到很多光怪陆离,能见到很多匪夷所思,能见到很多许久未见的人或物。但我现在开始害怕做梦,因为我的梦里全是回忆,醒来又全是破碎的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