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顶矗立在我们心中
小镇的东面是鸡公山,小镇的西面和鸡公山遥遥相对的也有一座山,叫“祖师顶”。
祖师顶耸立在上街和下街之间——如果把上街和下街比喻成两个孩子,那么祖师顶就是护持着这两个孩子的母亲,一手拉一个,动心动肝,寸步不离。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一直给小镇的人们以温馨而悠远的呵护。
祖师顶是座由石灰岩构成的石头山,植被稀薄,处处是裸露的青色石头。这种青色的石灰石最大的用场,就是烧制建筑用的石灰——这东西在没有水泥的时代,是建筑不可或缺的材料。也不知是从哪年哪月开始,祖师顶的脚下有了开山取石、垒窑烧灰这种行当。它的东麓有两处采石场,每处采石场都垒有几孔石灰窑。由于石质优良,烧出来的石灰洁白细腻名播遐迩,行销周围好几个县市;有了公路和汽车之后,销量更是日渐提升。
烧石灰工艺并不复杂,但早年却被弄得十分神秘。点火之前有两件事必须做:一是窑主人要杀只老公鸡,将公鸡的血沿窑顶洒一圈,为了避邪。二是之后还要备办牲礼燃香焚纸,窑工们依次行跪拜之礼,为了求得窑神的保护让点火之后一切顺当。窑里的石头是按一定的方式垒起来的,垒得不好在烧制的过程中会垮塌下来——这样的事过去有过,窑工们都说这是窑神对人的报复。所以,点火之前必须进献牲礼虔诚跪拜。不仅这样,在平常的日子里,妇女是不能去窑场的,去了便是对窑神的不敬;窑工们回到家也不谈或少谈及窑上的事,他们怕家里的女人们偶尔插嘴得罪了窑神。
“窑神”是谁?是祖师吗?有人说是祖师。
…………
这山名叫“祖师顶”,山上是不是敬奉着窑工们的祖师呢?没有。山上没有祖师庙,也没有建过庙宇的痕迹。既然这样,那么是不是这山的庞大山体就是窑工们的祖师呢?答案是或然的,窑工们的一个口口相传的说法是:祖师顶是我们窑工的祖师,又不是我们窑工的祖师,它是大家的祖师。这个模棱两可的说法,颠来倒去让人有些费解。
小镇最有文化的刘义存刘先生有一个解释,他说:“祖师是人不是神,世上有百业,业业有祖师。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祖师,山上建庙敬奉哪家祖师都是不妥当的;所以不能在山上建祖师庙。”没有祖师庙为什么叫“祖师顶”呢?刘先生进一步解释说:“大家把这座山当成了共同的祖师——这座山就是祖师;至于是个什么祖师,就看你从事的是哪个行当了。你是和尚,祖师顶就是释迦牟尼;你是道士,祖师顶就是老子;你是教书的,祖师顶就是孔子;你是铁匠窑匠,祖师顶就是太上老君;你是做豆腐的,祖师顶就是刘安,等等。一句话:这座山就是祖师;山在你心里,祖师就在你心里了。”
刘先生的解释不会是他的创造,或许是一种对前人某种说法的传承。我很认同这个说法,不然就无法说清为什么名为“祖师顶”而没有祖师庙。“山在你心里,祖师就在你心里了”,这话说得好啊!小镇人祖祖辈辈把它放在自己的心里,把它当成自己的祖师,依偎它,敬奉它,并自觉地接受它的监管。执业有行规,做人有准则,小镇人没敢有半点差池,因为“祖师”就在身后立着。或许是这个虚拟的祖师在冥冥中规范着什么,小镇的各行各业才一直兴旺着向前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祖师是天地的化身,任何高大轩昂的庙宇都供奉不了他。小镇人把祖师敬奉在心里,把祖师敬奉在天地之间。
…………
后来江西的生意人来到小镇,置地建房做起了自己的生意。他们敬仰这座象征“祖师”的山,特意在山脚下建起了专为江西生意人服务的“江西会馆”。他们把会馆建在山脚下,自然含有“求依偎、求呵护”的意思,希望在祖师爷的关照下生意兴隆财源滚滚。继江西人之后,湖南人和四川人也来做生意,也在祖师顶山下的同一个地方建起了自己的会馆。会馆一直保留到现在,因为会馆多又建在镇子外,小镇人称之为“会馆湾”。
一次次的战火,一场场的战争,小镇连同小镇人在纷飞的战火中,直面流血,承受煎熬。到我记事时,全街的两百多间门面房所剩无几,百分之七十的住户门前只剩下一块空空的场地。我们家原来是有着四间门面的三进大瓦房,其间还有两个天井院。父亲和伯父分家时各得两间三进的房子,但后来被焚烧殆尽,直到日本投降后的第二年——1946年才又重新盖了起来。小镇的元气伤了,但祖师顶还矗立着,那股回荡在小镇人和那批外来生意人心中的元气丝毫未损。几经打拼,这股元气后又慢慢挣扎着站了起来。
祖师顶这座圣山,矗立在小镇人的背后。
祖师爷这位圣人,矗立在小镇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