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地图被毁
顾久久推开门进去,还未看清里面的情形,便大声说道:“夜轻尘,我来了!”
屋内一阵寂静,茯苓儿跪坐在桌案前,闻声转过头来。桑萁则倚靠在一张凭几上,悠闲的吃着鸡腿,似是没有瞧见顾久久。
而那只白狗铃铛则趴在茯苓儿的身边,专心致志的啃着桑萁扔了满地的鸡骨。她的怀里还抱着一只皮毛亮丽的雪貂,正探出一颗小脑袋好奇的张望着顾久久。
白沙和阿央则恭敬的立在桑萁身后,一脸茫然的看了过来。
屋子里唯独缺少了夜轻尘,那正主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小锅釜里煮的茶还在散发出袅袅的茶香。
顾久久挠了挠脑袋,尴尬的不知所错。
茯苓儿掩嘴笑了笑,向他招了招手:“别愣在那里了,若是不介意,可以坐在我旁边。”
顾久久方要走过去,听到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一阵莫名的紧张席卷了全身,他闻到了如同冰雪融化般凌冽而又沁人心脾的清香。
夜轻尘已经站在了他面前,一根手指勾着那串铜铃,眉梢眼角尽是强压起来的怒气,他对顾久久冷冷道:“在你眼里,这串铃铛价值多少?”
顾久久不明白夜轻尘话里的含义,他小心翼翼道:“我、我当时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才把它给换出去的。”
夜轻尘冷冷道:“你可有想过白泽为什么肯用千金之宝来换你这看似一文不值的铃铛?我问你,你的脑袋里装的都是水吗?”
顾久久抬起头道:“我不想两手空空的来见你,我和他换了几件很神奇的宝贝。”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绢布、狼毫和火镰,递给夜轻尘道:“这三样东西一定要搭配着使用才可以,白羽说这绢布能当密函使用,炙火才能显现出字迹,我、我是特意买来给你的。”
夜轻尘沉默的看着顾久久,没有接那几样东西。须臾,他叹了口气,俯身将那串铜铃重新系在顾久久腰间的革带上,冷冷盯着顾久久道:“从今天起,这串铜铃不能离开你身边半寸,否则我亲手杀了你!”
顾久久浑身一颤,他委屈极了,手里的三样宝贝如同垃圾一样被夜轻尘弃之不顾。他不明白这串铜铃到底有什么价值,但是,他清楚的记得铜铃明明已经给了白羽,又怎么会到了夜轻尘的手中呢?
“夜……轻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顾久久战战兢兢,夜轻尘点了点头,他道:“你是想问,铃铛为何会在我这里吗?”
顾久久点头如捣蒜,怎料夜轻尘却没有再理他,径直坐回到了主位。他手执银勺在小锅釜里轻轻搅拌着茶沫,继而又优雅的往桌案上的白瓷碗里均匀分了五盏茶。整个过程中,屋内一片安静,顾久久的话像是被空气吞没了般,没有丝毫回音。
终于,桑萁忍不住噗嗤一笑,走过来用鸡腿骨敲了敲顾久久的脑袋:“小崽子,你所做的那些个事儿,我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围着顾久久,悠悠说道:”昨日是谁在巷子里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又是谁撕心裂肺的喊着圣、轻尘的名字,又是谁上了那扁毛畜生的当,吃了人家的饭,喝了人家几斤酒,便把自己给卖了都还不知道?”
顾久久抓挠着耳朵,面上一片绯红,随即又跳起来大叫道:“你竟然跟踪我!”
桑萁又用那支鸡骨敲了敲他的脑袋:“笨蛋,我若不跟着你,你几条命都没有了,就凭你这脑子,今日连旅肆的门都进不了!”
顾久久恍然,他下午被人当做小贼抓了起来,若不是桑萁带着官兵和犯人及时赶到,自己少不了要蹲穿都督府里的大牢,偏偏又和苏苏与伊家班断了关系,无依无靠不说,被判偷两贯钱的罪名,那可是足足超过六百匹绢,依照大唐律法,流放三千里加两年苦役……
顾久久简直不敢想象!而桑萁暗中跟着自己,一定是和上次一样遵照了夜轻尘意思,所以铜铃才会出现在夜轻尘的手中。
“大使大人,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会再把它给别人了。”
“嗯。”夜轻尘点了点头,看向桑萁。桑萁邪魅一笑,将手里的鸡骨扔给白狗,便扯着顾久久坐在桌案旁。
白沙关上了房门,夜轻尘对茯苓儿道:“把地图拿出来吧。”
茯苓儿一惊,脸色变得苍白,她小声道:“地图出了点问题……被人毁去了一半。”
所有人都蹙起了眉毛,夜轻尘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茯苓儿努力回想着什么,然后支吾着说道:“昨日午时,我在楼梯口吩咐白沙去南市的鱼摊上要些鱼肠回来给雪貂吃,顺便再采买些果品和香料。白沙刚走出旅肆,我便看见容州都督府的人进来,他虽然穿着便衣,腰间却佩戴着金丝龟袋,所以,我猜测这人一定是李都督。”
她顿了顿,接着道:“我当时心生好奇,本以为他有事来谒见使团,怎料他却没有上楼,而是径直钻进了一扇屏风后面,以我当时所站的角度,只能勉强看到隔间里有一个身穿玄色锦袍的中年男子,他的手里总是在不停的摇着一把折扇,我看不出来他是什么身份。”
桑萁“嗖”地坐直了身体,他道:“那人的名字叫杜兰江,正是抓小崽子见官的人。”
顾久久也急忙点头道:“对对对,整间旅肆里头就他一个人摇着一把破扇子!”
夜轻尘点了点头,问茯苓儿:“然后呢?地图又是如何被毁的?”
茯苓儿道:“我一直都在楼上看着他们,直到李都督出了旅肆后,我才回到房间里。这之间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可是当我从枕下取出地图时,我突然发现地图变得很不对劲,像是被水泡过一样,还有一股恶臭。我急忙展开看,地图已经被人撕毁了半边。”
她疑惑着说道:“我的房间在靠近楼梯口的正数第三间,而我在离开房间以后,一直都站在楼梯口的位置处,如果有人从我的房间里出来,我不可能察觉不到。所以……”
夜轻尘道:“所以,毁坏地图的人一定还在房间里面!”
茯苓儿点头道:“对,我当时也是这样认为的,我搜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床底下,都没有看到丝毫人影。我甚至仔细观察过窗子,也没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
顾久久道:“如果那人翻出窗子又关上窗子了呢?”
夜轻尘摇了摇头道:“王记旅肆靠近城门,如果有人白日行窃翻出窗子,必然会惊动官兵和街上的百姓,这种情况已经可以被排除掉了。”
桑萁也开始有些疑惑,他道:“你确定出门时,地图还是完好无损的吗?会不会在出门前就被人毁了呢?”
茯苓儿坚定的说道:“不可能,我将地图放入枕下后便出了门,那时候地图是没有问题的。奇怪之处,就在于从我出门到回房的时间很短,有谁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潜入房间,撕毁地图,再逃出房间,而我就站在房门附近,我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她说完便从袖子里掏出地图,展开在桌案上,不敢去望夜轻尘的眼睛。
所有人都盯住那张地图,夜轻尘却忽然开口问道:“你一直都将地图藏在枕下吗?”
茯苓儿抬起头,她犹豫着说道:“对使团而言,这张地图是最重要的东西,我怎敢有丝毫懈怠,所以,我一直都随身携带着地图。唯有,唯有这次……”
夜轻尘道:“哦?”
茯苓儿低下头说道:“在出房门之前,阿央端了一碗蜜枣汁给我,他跌了一跤,将汤汁全都洒在了我的衣袖上,我命他速去取条帕子给我,我拿出地图,听见外面响起了很大的嘈杂声,为了不沾湿地图,我情急之下便将它塞入枕下,跑出房门去看。”
顾久久疑惑的问道:“你说听见外面有嘈杂声?”
茯苓儿点头道:“没错,我跑到楼梯口,看见大厅里进来了许多官兵。白沙正巧走过来,我便吩咐他去集市采买。之后才看见李都督进旅肆。”
白沙躬身说道:“奴接了主事大人的命令后,在楼下遇到了阿央,奴看他无事可做,便拉他与我一起去了集市。”
房间里顿时寂静了起来,所有人都在沉思,之后,大家一齐转头,望向了阿央。
阿央瑟缩在白沙身后默不作声,夜轻尘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阿央抬起头看着白沙,白沙推他道:“大使大人唤你,还不快赶紧过去!”
阿央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他一直低着头,丝毫不敢去看夜轻尘的容貌。
顾久久本以为自己已经够胆小的了,在夜轻尘面前,他总会不由自主的矮上一截,他对夜轻尘既仰慕,又有些害怕,却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连看都不敢看夜轻尘一眼。想到这里,顾久久的自信心瞬间倍增了许多。
夜轻尘冷冷问道:“茯苓儿命你取的帕子,你送到了哪里?”
阿央咽了咽口水,小声说道:“我跑下楼去了后堂,看到一个伙计肩上搭着帕子,他走的很快,我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然后、然后便碰到了白沙。”
他语声颤抖,双手紧紧揪扯着袖角。
夜轻尘知道阿央的胆子小,声音也小,他的话虽然可疑,但他喊不住那店伙,便跟在人家身后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阿央又回到了白沙身后。
清冷的月光透过浮云从窗外倾洒了进来,如墨的长发被风吹动,绾发的玉胜散发出玲珑剔透的亮光,夜轻尘一袭青衣端坐在桌案前,他的身影看起来格外的庄严而又寂寞。
烛影颤动,所有人的视线都回到了那张残破的地图上。
顾久久大胆的把地图拿了过来,他举起地图,就着烛光仔细观察着。
只见这张地图已经有些泛黄,手感摸起来像是熟羊皮,上面用碳石勾勒出了大唐所有疆域的轮廓以及山川河流的走向,还圈点出了许多州县重镇,更为惊人的是,上面所延伸出的领域已经囊及到了契丹、回纥、新罗,甚至还有突厥的诸多部落名称及其边境要塞之地。
顾久久张大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莫说是南越,怕是连大唐的皇城中都未必会有如此详细的地图!虽然自己只是一介奴籍百姓,但怎么也能意识到这张地图的诡秘性和重要性,先不管它是如何被绘制出来的,若是落入想要谋反之人的手中,后果定然不堪设想,而若是被官兵发现,依照大唐律法,出卖朝廷军事机密,这可是诛杀九族的大罪……
顾久久喉结滚动,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他想到自己既然已经加入了使团,生死福祸都与使团紧密相连,若是使团被抓了,自己也是附逆之罪,还不如把心一横,索性全身心的投靠使团。他一念至此,虽然满身冷汗,可还是壮着胆子继续观摩着地图。
“咦?”
顾久久用指头搓着被撕扯成条状的左半边地图,一股粘腻如唾液的手感。
他看到左边境的黔中道和剑南道部分像被什么利器捅了几个大洞,继而又被撕扯成了条状,大部分的羊皮条失踪了,即使拼凑剩余部分,能看的价值也不大。
夜轻尘放下手中茶盏,淡淡道:“你从这张地图上看出了什么?”
顾久久皱起眉头,咳嗽道:“这上面的黏液好臭!”
他说完便将那地图扔回桌上,双手不停地在袍子上蹭了起来。
茯苓儿用丝帕掩住鼻子,点了点头道:“它最初时就像是被粪水泡过一样,如今已经晾干了许多,可还是有那一股恶臭的气味怎么都散不掉。”
桑萁邪魅一笑,他对众人道:“依我所见,这件事一定和那杜江兰脱不了干系,呵呵。”
夜轻尘疑惑地看向他,而他却盯住茯苓儿,一字一句问道:“你是看见李都督出了旅肆,才回到房间的,对吗?”
茯苓儿点头道:“没错,我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谈论什么,但我能感觉到,手拿折扇的男人很可疑,透过屏风上的人影,我亲眼看见李都督跪在了他的面前……我当时完全想不通,能让朝廷三品大员下跪的人,他的身份该是多么可怕!”
她仍在回想着当时的场景,桑萁却不以为然道:“能让朝廷重臣下跪的人,可不一定得他的上司。”
他撕下一条鸡腿,悠悠说道:“大唐设立了一种很变态的机构,叫做御史台,专门负责找臣子们的毛病。他们就像是隐藏在你身边的眼睛,上到仪表礼节,下到衣食住行,只要稍有疏漏,就会被立即禀告给皇帝,轻则丢官重则处死。那么,这样机构里出来的人,哪个官员不会吓破了狗胆?”
夜轻尘挑了挑眉毛,问道:“难道杜江兰竟是御史台的人?”
桑萁托腮望着他俊美的容颜,眉梢眼角尽是美美的笑意,似乎连嘴里的鸡腿都变得津津有味,就差露出三条毛绒雪白的尾巴。
夜轻尘无奈的叹气道:“我对大唐的机构和官职都不甚了解,但即使杜兰江的身份非同一般,又与这件事有什么关联?”
桑萁很想伸出手,触碰一下夜轻尘的脸庞。夜轻尘轻咳一声,他收回手,转而指向顾久久道:“小崽子,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旅肆的吗?”
顾久久想了想,大声道:“我听见都督府的马车走了,官兵也都撤了出来,我就急忙跑过来了。”
桑萁又问茯苓儿道:“你在关上房门前可曾注意到什么?”
茯苓儿一惊,她急忙说道:“你若不提,我差点忘记了。在李都督走后,我转身回到房间,刚要关起房门,突然听到楼下摔破了一只碗,我朝楼下望去,正好看到、顾久久走了进来!”
她指着顾久久,浑身上下都是毛骨悚然的寒意!她的大脑一片混乱,但仍然能感觉到此事实在是太过于蹊跷!
顾久久似是做了一场梦,他不明白为什么绕了一大圈,最后竟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大声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桑萁微笑道:“小崽子,你别着急,你自然不是损毁地图的凶手。”
他看到夜轻尘的茶盏已经干涸,便将自己那杯茶推了过去。
夜轻尘环视左右,轻轻咳了咳。
他继续道:“整个过程,茯主事都在现场,包括看到顾久久进来,那么,这桩盗窃案是如何发生的?杜兰江为什么说自己与贼人发生了搏斗?又为什么有人说看见贼人逃跑时身穿皂衣?”
到此时,顾久久方才恍然大悟,他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大厅里的所有人全都在说谎!”
“他们都是杜兰江的人,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陷阱。”
“以摔碎茶杯为暗号,看到顾久久进入旅肆便立即通知隔间里的人,然后失主跑了出来,抓住顾久久去见官。”
“他们的目就是为了制造出这场混乱,再趁机毁坏地图。”
桑萁一口气说了很久,他不断喘着粗气,看到夜轻尘不由自主的端起那杯茶,方要喝下去,又动作僵硬的放了回去。
茯苓儿疑惑道:“不对啊?如果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但我并没有去关心顾久久的事情,而是直接关上了房门。他们的拖延也不过眨眼的时间!”
桑萁邪魅笑道:“这就说明,杜兰江与李都督的见面,也是为了吸引你注意力的计谋,只不过在混乱发生前,他们便已经得手。”
顾久久茫然:“就算是杜兰江布置好了这一切,地图又是怎么被毁的呢?”
他想了想,又跳起来道:“他又为什么要毁了使团的地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