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常乐

并非每个提倡节俭的人都重视享乐（pleasures）。苦行者和禁欲者向来视享乐为世俗干扰，使人无法专注于更重要的精神事物。古斯巴达人怀疑享乐会使受训中的战士变得性格柔和。但享有简单愉悦，以及简单愉悦足以使人幸福，向来是许多哲学家对简约生活的核心理解。

伊壁鸠鲁是简单愉悦最早的且至今仍是数一数二的绝佳拥护者。出生于公元前341年的伊壁鸠鲁在萨摩斯岛长大，不过他是一位雅典公民。在学习哲学多年后，他开始传授属于自己的学说，并发展属于自己的学派。三十多岁时，他在雅典城郊外买了一块地，然后心满意足地和一群朋友及一些仆人住在那里直到终老。不同于柏拉图和许多其他哲学家，伊壁鸠鲁与他的追随者毫不害羞地申明享乐的好处（value of pleasure）。古雅典的八卦和丑闻散布者于是利用机会散布谣言，说伊壁鸠鲁学派的院落里充斥着变态勾当，部分流言蜚语甚至流传至今。“epicure”这个词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指全心投入感官愉悦的人，到了今天则主要是指美食家。但上述两个意思都扭曲了伊壁鸠鲁的哲学。他确实说过，生活之所以美好是因为有享乐的机会。

如果我放弃味觉的享受……爱的欢愉……听觉的享受……以及看见美丽事物油然而生的愉悦感，我不知该如何理解善。

此外，伊壁鸠鲁不是拘谨之人，他认为：肉体的愉悦也在使人生值得走一遭的清单上。因此，尽管全心赞同简朴，如果今天他仍在世，绝不会订购一年的由软体工程师罗宾·莱茵哈特发明的代餐饮料（Soylent）。这种饮料含有一个人所需的全部营养素，但尝起来味如鸡肋。不过伊壁鸠鲁还是对愉悦的追求加上了一些重要限制，而且大致偏好生活中容易取得的愉悦。一如苏格拉底，他深信唯有善良的人才能真正地开心，因此无论我们追求什么愉悦都必须兼顾美德。他也警告道，暴食纵欲之类的一时欢愉，终会导致长远的痛苦。

伊壁鸠鲁特别推崇的简单愉悦诸如平淡而美味的食物、令人满意的工作、沉思自然，以及友谊。不消说，智者对这些愉悦的排名各不相同。诚如我们所见，在瓦尔登湖独居的梭罗对友谊的重视，稍逊于他从自然环境所得的快乐。另外，和朋友与门生共享起居空间与大花园的伊壁鸠鲁认为：“在智慧对幸福人生的所有贡献之中，最重要的显然是友谊的获得。”

就一个全心投入享乐的人而言，伊壁鸠鲁似乎工作得太过勤奋。他著作等身，包括一份探讨自然的论文，该论文总共有三十七卷莎草纸，遗憾的是，他的作品只有少数留存下来。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对爱好者而言，哲学反思本身就是一种简单愉悦，毕竟几乎不用什么资源，而且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能从事。

伊壁鸠鲁享年七十二岁，他开心地活到最后一刻，即便临终前饱受肾结石与痢疾之苦。根据他的哲学，痛苦一般来说是不好的，但不用惧怕痛苦，因为轻微的痛苦可以忍受，剧烈的痛苦通常不会持久，他的情况就是一例。死亡也无须惧怕：死亡不过是回归虚有，是无忧无虑的状态。伊壁鸠鲁的生命观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感激之情，他对生命本身充满感激，因为生命提供了享乐的机会，他也对最棒的愉悦——简单愉悦——如此容易获得心怀感激。我们能从他传世的一封信清楚地一睹他的风采，了解他的哲学。“寄给我一些奶酪，”他写给一位友人道，“让我随时能享受盛宴般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