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上的简朴

对某些人而言，简朴是一种美学价值，因此附属于简约生活概念的另一个意义，是偏好不复杂、不混乱的居住环境。举例来说，想象一间公寓有白色墙面、白色饰板、未经打磨的木地板、简单的木制家具、全白厨房用具、浴室的白浴巾，然后简约的木床覆着白色毯子。或一栋上梁外露的砖墙独栋房屋，摆放着质朴家具，展示的艺术品明显出自当地业余艺术家之手。或是除了一张书桌和一张椅子之外别无他物的书房。上述都是人们刻意为自己打造的室内装潢。这种简朴不一定是节俭的。极简公寓可能位于巴黎市中心；素色木制家具可能是特别订制的。维特根斯坦为姐姐玛格丽特设计了一栋位于维也纳的房子，房子以无装饰为特色，几乎是极简主义美学路线，却是不计代价建造的。尽管这样的装设或许不便宜，但看起来很低调。这样的风格具有象征意义，展现出对平淡、不做作、不夸耀的赞同，使人感受到真诚、纯洁，以及专注于基本要素的思维。人们在乡间建造隐居所，也是出于对亲近自然的追求与展现。宾夕法尼亚州的“落水山庄”是弗兰克·劳埃德·赖特为考夫曼家族设计的著名乡村住宅，贴切地说明了上述某些概念，包括美学的简朴可能所费不赀：这栋房子在1937年花了考夫曼家族十五万五千美元，转换后等于2010年的两百三十多万美元。

精打细算、省吃俭用、自给自足、亲近自然、知足常乐、苦行主义、身体或精神的纯洁、按固定的程序生活，以及美学上的简朴：这些是与简约生活概念相关的几个主要意义与联想。其中有些意义与联想比其他的明显和节俭更紧密相连：省吃俭用是这一概念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相较之下，美学上的简朴和节俭的关联则比较牵强。这些不同的意义可单独讨论，但由于本来就彼此相关，因此在许多情况下会有所重叠或相通。在自家庭院种菜的人通过提高自给自足的程度节省吃的费用，并因而得到与自然亲近所产生的简单愉悦。以宗教为依归的团体为了寻求心灵纯洁，于是拥抱苦行的生活方式，遵循严格的日常程序，并努力使自己在美学上朴素的环境中近乎自给自足。不过有时候，不同形态的简朴可能互有冲突。第欧根尼或许过着节俭的生活，但他绝非自给自足的范例。

简朴当然还有其他联想。富兰克林在《论简朴》一文中盛赞不装腔作势（unaffectedness）的言行举止，而且理所当然地认定这些特质是简约生活培养出来的。

在最早的时代，当人类对自然以外的一切无所需求，在他们对必需品越来越讲究，以及奢侈享受和野心带来数不清的荒唐幸福之前，人们衣着、言谈简朴，遵循自然的定律。

尽管富兰克林本身自始至终是个都市人，他明确地将城市和矫揉造作相连，而在乡村和诚实正直之间画上等号。“体会城镇令人厌倦的矫揉造作后，与正直农民进行简单、不装腔作势的对话，”他写道，“真是让人欣慰！”不过，很多人对农民生活的想象可没那么美好，反而认为农民是无知、粗俗甚至愚蠢的——全都是相当负面的联想。

因为简约生活的概念有多重意义，我们无法对任何人的生活简单程度做出清楚明了的比较评估。我们总是得特别说明自己采用的是哪个意义，而且诚如前文所指出的，同一概念在不同时间、空间和文化中各有对应的内涵。蒙田指出，当罗马人的习惯是在晚餐前以水和香水沐浴，说一个人生活简约意味着他只用水洗澡。可是对某些人而言，就连以清水洗澡都被认为是奢侈的。

本章提到的诸多智者不仅是节俭/简约生活的范例，同时也说明了此观念在知识史上占据重要位置。自古以来的哲学家、道德学家和宗教导师对此观念高谈阔论并加以捍卫，直到今天，此观念在许多人心目中仍和美德与智慧相连。在接下来的两章中，我们将仔细检视赞同简约生活的一些主要论点。然后，我们会有更好的角度去探讨这些论点在多大程度上仍适用于今天的社会，或是已被改变现代世界的重大社会和科技革命所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