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麦卡勒斯使用哥特手法的原因和意义
以第一部哥特小说美国作家贺拉斯·瓦尔浦尔的《奥特朗托城堡》为发端,哥特小说生生不息,辐射范围渐趋扩大,影响力亦随之增强,以至于几百年来在英美国家形成了强大的哥特传统,盖源自哥特手法的无穷魅力。作为一种文学创作手法,哥特手法一直不间断地出现在不同时代不同风格作家的创作中,美国作家奥康纳解释自己将大量的哥特手法运用到小说创作中的原因:“对于那些听力不灵的人,你得大声叫喊;而对于那些快失明者,你只能把图画得大大的。”这种弥漫在作品里的恐怖和怪诞色彩也是同为南方作家的麦卡勒斯表现世界的特有方式,哥特手法就像一面多棱镜,以变形、夸张、放大等不同的角度,折射出各种摧残人性或者使人堕落的罪恶的本质,并在彻底地暴露中彰显人性价值关怀,连同那种警醒世人的教育价值与审美价值也一并蕴含其中。
一、麦卡勒斯使用哥特手法的原因
大家公认麦卡勒斯继承了文学大师福克纳的衣钵,延续了南方哥特文学传统,以哥特式的变态与怪诞塑造了一系列畸形的人物形象,她用畸形人的命运象征畸形的现实世界,深刻而富有洞察力。探其背后的原因,这一特征的形成除了独有的南方文化背景之外,也是麦卡勒斯个人的成长经历和性格特征使然,她所接受的文学熏陶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一)南方的特殊背景
美国南方是一个比较模糊而又宽泛的概念,“所谓‘南方’实乃过分简化的概念,它成了美国历史上最不真实、影响最大而又最不幸的畸形儿。”美国南方曾经是美国的一块独立而特殊的地区,在背景、文化、经济上都呈现出与其他美国地区截然不同的风貌。
南北内战已然成为南方记忆版图上无法磨灭的分水岭。在这之前,南方主要以单一的农业经济为基础,蓄奴制度根深蒂固。长达八年的内战过后,南方被北方军事占领了12年之久,种族偏见、保守的福音派新教主义的统治、对外来者的厌恶和怀疑、政治和社会问题的狭隘区域倾向等各类问题纷沓而来,一团雾气般笼罩着南方社会的上空。这些都决定了南方的特殊性——贫困中的混乱无序、野蛮之外的懒散。内战消灭了种植园经济和蓄奴制,但并没有彻底改变南方封闭落后的文化传统。虽然历史的发展使美国的南北合为一体,但南方人心理上的地理隔阂及区域意识早已经根深蒂固,并且随着时间的推进越发地浓重。
南方所面临的这种复杂状态致使南方文化一度陷入困境,被学者们讥讽为文化沙漠。在内战后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里,诸如如何客观公正地对待文化遗产,如何营造新的南方文化这些问题,促使南方在新旧文化的激烈冲突中痛苦地呻吟着,在惨淡的现实与美好的过去之间徘徊挣扎着,这种两难境地使南方面临着痛苦艰难的选择。
正如凤凰涅槃般浴火重生,20世纪20、30年代,南方文学以一场“南方文艺复兴”惊动了世人,以罗伯特·佩恩·华伦(Robert Penn Warren,1905-1989)为代表的“重农派”以及举世公认的南方文学巨擘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 1897-1962)的出现,这无疑掀起了一场文学风暴。这个时期取得巨大的文学成就,用艾伦·泰特在40多年前的话说:“如果说即使没有莎士比亚,伊丽莎白时代是英国文学之骄傲的话,那么南方各州的新文学即使没有福克纳也是杰出辉煌的。”
在南方文艺复兴时期,南方人因其独特的社会历史氛围,在思想、道德伦理价值观以及生活方式各方面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沉淀,同时,美国南方独特的社会历史经历为作家们提供了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由于南方生活以土地为根本,群体性比较强,因此流传着许多个人的,家族的,地区的传统。又加上战败这个难以摆脱的梦魇,许多人便更愿意在回忆过去的荣耀尊严中度日,似乎在现实生活之外还另有一种生活,这使南方文学大都弥漫着梦幻怀旧色彩,而且由于心理失去平衡,他们喜欢采用一些畸形怪诞的形象,这也是对畸形生活的浪漫主义反映。南方文学中出现了许多“怪人”“怪事”,并不是因为这些人与事有趣,特意去吸引读者的注意力,而是作家们用表面上的调侃、怪诞去暗示隐含在背后的深沉与严肃。
南方的庄园制度、清教主义、残忍的奴隶制度以及在南方人心理留下巨大阴影的南北战争,培育了哥特小说发展的肥沃土壤。借助惯有的哥特手法,再融合独特的社会、经济、历史和文化营造的地域色彩,构成了与众不同的“南方哥特小说”,哥特传统成为南方文学必不可少的重要元素。与以往哥特小说作家不同的是,南方作家们大多具有浓厚的南方情结,敢于直面南方罪恶的现实中奴隶制、种族主义和清教主义对人性的摧残和践踏。那些令人震惊的罪恶表明“非哥特手法不足以表现南方的现实”。身处南方的哥特小说家不断地寻求着如何能泰然地处于古老的文化传统与残酷的现代文明之间。“对许多美国作家来说,哥特体裁似乎已经成了表现当代体验的最适当方式。”
作为南方哥特小说代表作家之一的麦卡勒斯,和大多数南方作家一样对故土怀有浓烈的情愫,她既痛恨着旧传统的落后愚昧,无力摆脱历史的重负;又全然地明了现代文明带来的人际隔膜等问题,导致南方人独特的孤独情绪根深蒂固地驻扎在人们的心里。她承认自己总是在一种对南方“既爱又抗拒的情绪中摇摆不定”。她的深思和忧虑使之意识到,自己的创作目的就是不断去剖析那些畸形奇特人物空虚的内心世界和疏离的心理状态。“麦卡勒斯主张一个作家要反映出自己出生地的风貌,不能逃离属于那片地区的声音、样子和记忆。”所以,我们看到她的小说统统都是发生在南方小镇上的是是非非,南方古老文化不由自主地从字里行间发散出来,这应是作家对南方人生活习性了如指掌的结果。
继爱伦·坡之后,麦卡勒斯成为又一位典型的“南方哥特式”小说家,因为她喜欢采用哥特式的风格来展示小说的内涵,并不断塑造畸形的人物。麦卡勒斯笔下的畸形人物颇为普遍:聋哑人辛格,驼背畸形的罗锅和斜眼强壮的爱密利亚,精神衰弱的艾莉森;有暴露癖的威廉姆斯……麦卡勒斯把这些不同的怪人作为社会痛苦的集中承担者来描写,这些人连同作家本人共同体验着生活带来的痛苦,他们“把爱情消耗在一个驼背人、一块岩石、一棵树、一片云彩上,最后在巨大的精神痛苦中结束了。这些人物经常是残废的或是瘫痪的,他们的身体模拟着他们的精神的畸形。”麦卡勒斯在小说创作出大量的畸形人物和怪诞故事,极力描绘南方人的保守、愚昧和精神危机,反映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心理。不过,“怪诞的风格并没有使作家脱离残酷的现实世界,因为她发现这个世界就是千变万化,最易让人迷失的。”现实依然血淋淋地呈现在作品当中,怪诞产生了震撼人心的力量,总是把主人公推向置人于死地的绝境,迷失的自我撕裂着心灵的最后一片保护伞。
(二)作家的怪诞心理
卡森·麦卡勒斯小说中出现了一系列的怪诞的人物形象,这并非凭空而出,也绝非虚幻想象出来的痛苦与不堪,她的生存状况、生活方式在她的内心打下的深深烙印都会反映到具体的作品当中去。她的小说是她受过创伤的内心世界的真实反映,是充分个性化的创作成果,其人生经历是追寻小说中的哥特特质的又一个潜在背景。
在日常生活里,大家公认麦卡勒斯的行为古怪是第一流的。当她成为纽约文学界的新宠时,她的装扮在纽约人中也是很显眼的。她喜欢男性化的着装打扮,几乎总是穿着棉布裤子或男式长裤,与之搭配的是男式白衬衫,她还经常在外面套着一件男孩子的夹克。有一次,她写信告诉朋友,她打算穿上奇装异服去吃晚餐,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每个人吃惊的表情。她果真在两个耳朵上别了一大束白色的鲜花,光着脚走进了大厅。这不是一个化装舞会,但她喜欢出人意料、喜欢制造惊人效果的倾向,这些给沙都的艺术家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麦卡勒斯抱怨自己的丈夫利夫斯折腾她的钱,就在利夫斯自杀的那一刻,远在另一座城市的她还在对朋友刻薄地谩骂利夫斯,当她知道真相后,呈现出痛苦和恐惧的状态,她时而茫然无措,时而清醒地设想行动。在许多知情人看来,利夫斯是为她而死的,她却抛弃了他,在他死后是如此的无情和冷漠。麦卡勒斯用最不友善的言辞评论他,在他死后对他的纪念活动无动于衷。我行我素的麦卡勒斯以与众不同的方式经营着自己的爱情和婚姻,获得的是褒贬不一的评论。
从作家创作心理层面上来看,麦卡勒斯似乎对身体有先天缺陷的人怀揣着难以置信的偏爱,似乎对所有流浪汉和畸形人的秘密有着惊人的洞察力。从童年时代起,麦卡勒斯就热衷于查塔呼齐峡谷集市的橡皮人和畸形人表演。小脑袋的白痴、香烟人,还有蜥蜴皮肤的女人……令10岁的她陷入莫名的混杂着恐惧的兴奋之中。成年后,她曾和朋友戴维斯在一起翻看他的畸形人影集,并向他描述查塔呼齐峡谷集会上的畸形人表演。这些在她后来的作品《婚礼的成员》中透过少女弗兰淇的眼睛一一表达出来。“在她的作品中,畸形的身体往往只是显示了一个人在扩展、奉献、接受爱的方面的无能,这是一种充满极度痛苦的境地。在她的眼中,他们的世界是颠倒的,行为准则就是没有准则、没有意义、没有目的、没有力量,是异化。”因此,《伤心咖啡馆之歌》中的李蒙表哥是个驼背,爱密莉亚小姐长着一双灰色斗鸡眼,《婚礼的成员》中的厨娘贝丽尼斯左眼是一颗浅蓝色的玻璃眼珠,而在《心是孤独的猎手》中,好似残疾人或疾病患者的大聚会,辛格和安东尼帕罗斯是聋哑人,同时安东尼帕罗斯疾病缠身,黑人医生考普兰德在治愈他人身体的同时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并竭力呼喊整个黑人种族都病了。
同时,作家本人心理上和身体上的残疾以及自身所经历的痛苦,使她更能去体认残疾人的内心世界。麦卡勒斯自从29岁瘫痪后,她的身体部位好似一台机器的零件到处锈迹斑斑,有时一个月要进好几次医院,大大小小的病例单简直就是一家医院的月度病例情况报告。她常常感到孤立无助,疼痛有时让她连握笔签字的力气都没有,不得不打电话请求朋友的帮助。比这更折磨她的是心理上所经历的痛苦,特别是感情折磨,对丈夫利夫斯的爱恨交加,和丈夫同时爱上一个男人的混乱纠缠,以及对瑞士一个女同性恋者的痴迷。这一切的情感经历在麦卡勒斯的作品里呈现出比现实更真实的怪诞力量。
(三)个人的文学偏好
作为美国南方文学第二代作家的代表之一,麦卡勒斯一直热衷于描写南方社会的种种社会现象和心理现象。她感受到了南方社会面临的困境,看到了人们在传统与现实之间的苦苦挣扎,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她自然也亲历了战争的毁灭性力量。于是,敏感而又充满创作力的她拿起手中的笔,揭示南方社会的弊端,展现这个复杂社会里人们的心理创伤,而人性的黑暗面也正是哥特小说经常表达的主旨,病态、畸形也反复出现在哥特小说中。
对麦卡勒斯写作影响至深的则是19世纪的俄国文学,特别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麦卡勒斯对他的作品满怀敬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生同样充满了悲剧性的变故,同时在他的作品中,他以一种对生活近乎绝望的批判态度,无情地解剖现实的残酷,直捣根底地探究人世间的罪恶,犀利地洞察人性的黑暗,这些几乎是以痉挛的形式出现在作品里,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如果人们的恶行使你悲愤得无法克制,甚至产生了要想报复恶作剧者的想法,那么你应该千万对这种情感保持恐惧。”在一篇文章《我怀念的书》中,麦卡勒斯描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她的影响:“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卡拉马佐夫兄弟》、《罪与罚》和《白痴》——打开了一扇通向广阔精彩的新世界的门。许多年来,我在公共图书馆的书架上看到这些书,我就被吓住了。所以,当我最后终于读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时,我永远也忘不掉我的震惊——而且不论现在什么时候读这些书,这种惊奇感都同样紧紧把我抓住。这种神奇感不会因为对情节的熟悉而有丝毫减退。”陀思妥耶夫斯基主张的“幻想现实主义”和对心灵奥秘的探索对麦卡勒斯影响很深,这在她的几部作品里有着明显的体现,例如《金色眼睛的映像》和《伤心咖啡馆之歌》里浓重的幻觉想象和对病态心理的把握,显示了麦卡勒斯希望展示陀思妥耶夫斯基风格的愿望。另外,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是麦卡勒斯学生时代经常翻看的小说之一,并能完整地背诵出第一章。她对短篇小说大师契诃夫的作品也是很着迷。
麦卡勒斯曾写过一篇题为《俄国的现实主义和南方文学》(The Russian Realists and SouthernLiterature)的论文,这里面也谈到了自己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喜爱,并试图论证20世纪的美国南方文学和19世纪的俄罗斯现实主义文学有着很多共同点,“都是描述着一个地区的‘乡下人’,也都发现自己那片地区里人们的真实生活不过是‘一担子干草料’而已。”其实,在她的小说里,我们不难发现,她塑造的都是一些底层的小人物,用向下看的人生视角,近乎悲悯的现实关照情怀,探索人物隐秘的内心世界,这些使得她与自己偏爱的俄罗斯作家遥相呼应,这自然而然地暗合了哥特手法的内涵,哥特小说通过地上地下的对比,将光明与黑暗,欢乐与恐怖,生与死,善与恶的两重世界展现在读者面前,目的就在于竭力暴露社会的罪恶,同时展示人性的阴暗面。
麦卡勒斯对俄国文学的热爱,使之成为其写作的宝藏,这点给很多读过她作品的中国读者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苏童在《一生的文学珍藏——影响了我的二十篇小说》中谈到过他对麦卡勒斯的偏爱:“我读到《伤心咖啡馆之歌》之时正值高中,那是文学少年最初的营养,滋润了我那个时代的阅读,可以说是我的文学启蒙。她笔下的故事仿佛是在说爱,亦是在说忧伤,或者绝望,小说背后渗透着麦卡勒斯独有的气质,不只拘泥于文字的表层,故事本身亦是悲伤。事实上,自海明威、福克纳之后,美国作家阵营没有再出现高过这两人成就的,反而,以典型个人风格为新的阵线,麦卡勒斯归属其中。”董桥先生说他在三四十年前读她的作品时,品味出“故事缥缈,人物幽远,难忘的是她笔下沉实的轻愁和料峭的温煦,隐隐然透着帝俄时代那些风云巨著彻骨的清气,像酒,像泪。”正是受这种潜移默化的俄国文学的影响,麦卡勒斯既喜欢采用异于常态的怪诞的哥特手法,又希冀自己的作品能对社会现实的弊端有所揭露。“那一年我在疯狂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契科夫和托尔斯泰——与纽约、古老的俄罗斯和我们在佐治亚的房间等距离的地方,有一个无人知道的精彩而孤独的区域,这就是我的内心世界和那些单纯的故事。”在《我是怎样开始写作的》这篇文章里,麦卡勒斯勾勒出了她的写作背景,一个与哥特建筑同样封闭的南方小镇,发生的那些故事既单纯又复杂,那些内心世界既明净又阴暗,无论如何,作家心中的那方土地永远流淌着不屈不挠的热血情怀。
二、麦卡勒斯使用哥特手法的意义
现代意识和哥特手法的有机结合体现了哥特小说的恒久魅力,也证明了麦卡勒斯与众不同的创作个性,她的小说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哥特小说,她只是把哥特小说形式当作一种手段,而她的终极目的则是直指那个让她痛苦却又无法自拔的南方故土,她在努力地开拓与创新,她像一个永不知疲倦的孤独猎手,不停地拷打着罪恶的灵魂,追问着生命的意义。
首先,从文学意义的角度来看,文学作品之所以充满了魅力,流传千古,就是因为它能够打动人心,写出了人性的真善美与丑陋之面目,造就了一大群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当许多人质疑麦卡勒斯笔下的某些人物明显的畸形和怪异时,她回应道:“人们对病态的指责是没有道理的。一个作家只能说他的写作是内心的种子在潜意识中萌芽开花的过程。自然界不是不正常的,只有没有生命的东西才不正常。对作家来说,只要是脉搏跳动、能够活动、能够在房间行走的东西,不管它正在做什么,都是自然的和有人性的。”人性的光芒时时散发出迷人的魅力,在传统的哥特小说里,无论是人、鬼或神,他们都充满了生命力,即便再古怪和不可理喻,人们都能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人性烙下的深深的印迹。哥特小说大量通过善良与邪恶的对峙来展现善恶之间的冲突,结局大多是邪不胜正,恶不敌善,训诫意义十分明显。麦卡勒斯则在作品中展示了真正的人性,在纷繁复杂的世界里他们是再正常不过的鲜活的个体生命。抒写人性成就了麦卡勒斯和哥特小说共同的写作话题,也贯通了其创作主旨。
因此,麦卡勒斯并没有把目光投向那些昔日的南方庄园贵族们,她对此完全没有兴趣,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身上。他们大多是南方工业化过程中社会底层的普通人,于艰难生活中彷徨度日,内心孤寂,他们是探索路上的孤独者,比周围的人更清醒地意识到现存社会的缺陷,极其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和改造社会,并努力使他人走出愚昧无知的世界,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却常常被人们视为疯子。但是麦卡勒斯并没有去剖析这些变态行为后面的变态心理,而是以哥特手法勾勒了这些所谓的疯子的共同特征:远离正常社会、孤僻而疯狂。《心是孤独的猎手》便塑造了这样的几个人物形象,他们的努力遭尽世人的嘲弄和无情的抹杀,终究都以失败甚至死亡收场。
其次,从现实意义来说,在麦卡勒斯的眼里,美国就像一座庞大的监狱,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几乎是中断的,人们的日常生活几乎到了反常、畸形的地步,每一个孤独的人物都被无情地锁进了一个空间,无法进行任何有意义的交流,非人间的东西在思想中只剩下很小的发展空间。哥特小说的“黑色”性质能让麦卡勒斯很好地以此为载体,深刻地揭露现代社会下人性的阴暗面,书写现代人内心的魔鬼,表现欲望的毁灭性。所以她的小说具有哥特式传奇色彩,又带有现实的悲情色彩。但所有气氛和色彩的渲染都只是一种写作上的技巧,在创作实践中,麦卡勒斯对哥特小说进行了继承和改造,并与个人创作手法搭配使用,使她的小说既延续了传统,同时又具有审美现代性和手法创新意义。
纵观作品中的人物最终是没有出路的,人性的罪恶使人惊心动魄,但是麦卡勒斯却从未放弃,正如她本人一生中无比顽强地奋斗,面对任何困难,永不放弃,她与书中的主人公们一起沉沦,更是一起抗争。麦卡勒斯面对厄运所坚持的孩子式的信念,她的抗争精神,她在可预见的不幸面前抓住一丝希望不放的勇气,所有这些在她的一生中都曾反复地表现出来。英国作家查尔斯·波尔评论麦卡勒斯的作品时认为:“‘迷惘的一代’肯定不包括卡森·麦卡勒斯,她的新书《伤心咖啡馆之歌》和其他作品甚至可能令忧郁的霍桑折服。因为她太年轻、太聪明,不会陷入迷惘的人们中间。像福克纳一样,她表达的是人类的精神——没有被战胜、也不可被战胜的人类精神。”这种展现出来的南方现代精神显示了与传统哥特小说的区别,作家将哥特手法与现实生活融合,使哥特手法成为作家进行道德探索和社会批判的有力工具。
麦卡勒斯终其一生都无法驱散弥漫在南方的独特而沉重的历史气息,她时而写实时而象征地描绘了南方的种种堕落和精神崩溃,并进而突破南方这一狭小地域的限制,将这种揭露和思考的对象提升至整个西方现代社会,她在扩大主题、丰富内涵和提高哥特小说作为文学题材的内在价值等方面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因此,与其说麦卡勒斯与哥特小说有着亲密的渊源关联,我们倒更愿意认为麦卡勒斯是借助哥特小说的外在形式,实则抒发现实的悲伤情怀,她的文学野心成就了她的作品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