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杨复光劝降收朱温 秦宗权腌尸充军粮（下）
李克用与王重荣率诸道兵进入长安，不能约束众兵，尤其沙陀及边北诸胡士兵遂大肆焚挠抢掠，长安城中宫室以及民居被烧毁十之六七。可叹！长安城在黄巢退兵时便遭焚烧，此次更遭严重破坏，百年繁华旧都，便成瓦砾之场。李克用率军纵掠一番，遂回师河中，再与王重荣上表，请天子僖宗回銮还宫，并指陈田令孜罪状，要求诛死，方才罢兵请罪。唐僖宗由此重新起用杨复恭为枢密使，虽未诛杀田令孜，但已不再受宠，颇受冷落。田令孜见状大惧，欲要挟持僖宗逃往兴元，天子不听。田令孜便趁夜率兵冲人行宫，劫持唐僖宗逃往宝鸡。朱玫、李昌符见田令孜已经势穷，因此改附李克用，亦与朱全忠绝交。李克用允其投附，命二人率兵进攻宝鸡，夺回天子。朱、李奉命率军来攻，田令孜穷途末路，忽然想起自家兄长尚为西川节度使，手下有兵有将，便又欲裹胁僖宗往西，逃往汉中。
西元八八六年，光启二年四月，朱玫、李昌符及逃回朝官拥襄王李煴，挟持到长安立为皇帝，改元建贞。僖宗被尊为太上元皇圣帝，实际是效前朝安史之乱之时，肃宗尊明皇玄宗为太上皇也。田令孜闻报，已知自己不为天下所容，只好将中尉及天下行营总监之职让给杨复恭，自请担任西川监军使。当时流涕不止，对自幼发小，对自己肯称“阿父”的天子拜了八拜，独自凄惨惨离开宝鸡，到成都投靠兄长陈敬瑄去了。僖宗因摆脱了田令孜挟持，脑筋忽然异常灵光，便以正统天子为号，诏命王重荣、李克用反攻朱玫，同时密诏朱玫爱将王行瑜，令其率众还于长安。十二月，王行瑜将朱玫及其党羽数百人斩杀，又纵兵大掠。此年冬天异常寒冷，长安城九衢积雪，一直不融。王行瑜率兵入城当夜寒冽尤剧，长安城遭受抢掠剽剥，僵冻而死百姓横尸蔽地，惨不忍睹。百官奉襄王李煴逃奔河中，王重荣假装迎奉，却将李煴擒杀，函其首级送往僖宗兴元行在，襄王李煴事变就此平息。
按下关中乱而复平，再说中原平而复乱。自黄巢败亡泰山，秦宗权独占蔡州，称霸淮西，见朝廷对自己无力控制，野心便随之极度膨胀，欲效故主黄巢为帝为王，抢夺天下，颠覆唐朝李氏江山。自此秦宗权便以蔡州为巢，纵兵四出，侵袭周围城池。宣武节度使朱全忠被秦宗权所攻，形势十分窘迫。时闻天平节度使朱瑄有三万部众，其从弟朱瑾勇冠三军，所向无敌。朱全忠便以本家宗亲为由向朱瑄求救，朱瑄灭不过面皮，说不得派兄弟朱瑾率军前去救援，于合乡大败秦宗权。朱全忠复与秦宗权战于溵水，因众寡不敌，又只得纡尊屈身，再向秦宗权示弱。秦宗汉闻说杨复光部将鹿晏弘引兵东出攻克襄州，便派部将秦诰、赵德諲率军相助，攻克襄州。史说秦宗权为人残酷，所克州县无不焚杀掳掠，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如此抄掠屠杀，引起民众极度仇恨，无不切齿怨骂，但闻蔡州军经过，皆逃散殆尽，因此秦宗权军中补给不足，军粮常断。秦宗权并不以为忧，遂令部下所到之处即杀光当地百姓，将其尸体用盐腌制，充作军粮。
西元八八五年，光启元年正月，秦宗权向光州刺史王绪勒索租赋，王绪不能满足其请，秦宗权大怒，遂发兵攻打。王绪十分恐惧，举光、寿二州全部兵马五千，驱吏民渡江南下避之，攻陷汀、漳二州存身。秦宗权愈加猖狂，又攻掠颍、亳诸州，终被朱全忠于焦夷击败，稍挫其锋。此时唐室朝廷威严扫地，号令所在，除京畿之外惟河西、山南、剑南、岭南数十州而已，故此秦宗权无人能制，得以猖獗。光启元年二月，秦宗权野心大炽，遂在蔡州称帝，建立朝廷，仍沿用伪齐国号，以示继承黄巢传统，并大封亲信，设置百官。闰二月，秦宗权派遣弟秦宗言为将，发兵往攻荆南，其后复使部将孙儒北攻洛阳。东都留守李罕之与孙儒相拒数月，因兵少食尽，于是弃城向西逃到渑池，秦宗权攻陷东都洛阳。至此，秦宗权分兵攻取陕、洛、怀、孟、唐、许、汝、郑等二十余州，一时成为中原霸主，势力无二。光启元年八月，秦宗权发兵攻打陈州，陈州刺史赵犨虽然兵少，但力战不屈。唐廷下诏以赵犨为蔡州节度使，以抗秦宗权，赵犨乃与朱全忠结为姻亲，自此实力大增。即便如此，秦宗权依旧势不可敌，当年于十月在八角击败朱全忠。光启二年七月，秦宗权攻陷许州，杀许州节度使鹿晏弘。当时秦宗言围困荆南二年不下，刺史张环坚守城池，城中斗米售价四十缗，饿殍遍地。秦宗言久攻不下，终致撤军而走，荆南复安，幸未落至贼手。
至光启三年春二月一日，朱温命朱珍为淄州刺史，派至东道招募兵士，旬月之内应募者多达万余人。朱珍引所募之军四月八日回至汴州，朱温喜道：“有此万余精兵，我大事可成矣。”便欲与秦宗权决战，以报屡被欺凌之恨。此时闻报秦宗权部将张晊屯于北郊，秦贤屯于版桥，各有十万人，栅栏相连二十里，势力强盛。朱温遂召集诸将说道：“今齐兵正在养精蓄锐以待时机，定会来进攻我等。秦宗权料我兵少，又不知朱珍已招兵来到，必谓我怯懦，只能坚守而已。不如现在出其不意，先发制人。”于是亲自领兵，前往进攻秦贤营寨。汴州将士奋勇争先，齐兵果然不设防备，被朱温接连攻克四座营寨，杀死一万多人，时人皆谓必有天神暗中相助。秦宗权闻报大怒，复使部将卢瑭领一万兵，在圃田北万胜戍沿汴水两岸扎营，跨河建桥，以控制河运。朱温乘胜鼓勇，复挑选精兵锐卒，五月三日从酸枣门出兵。此时昏雾四合，直至敌垒闯营杀入，齐兵复大败，被追杀二十余里，首将卢瑭也投河自尽。
秦宗权引以为耻，遂从郑州亲带突击将领，径入张晊军营，亲临指挥作战。五月八日，朱温又得郓州天平节度使朱瑄、兖州泰宁节度使朱瑾兄弟支持，义成军也赶到汴州增援。朱温遂指挥宣武、兖、郓、义成四镇军马，在汴州北郊边孝村向秦宗权发起进攻。秦宗权望见梁军兵强马壮，遂不敢出营。朱温指挥各路军沿河攻击齐兵大营，从清晨寅时战至下午申时不停，杀敌两万余人，伏尸数十里，河水为赤。到夜晚收兵，朱温命检点战利，闻报获得牛马、辎重、俘虏、武器铠甲无可计数。秦宗权、张晊于当夜偷逃，梁军追至阳武桥不及而还。至此梁、齐二军大战二十余日，数次交兵，朱温皆是以少胜众。秦宗权由是愤怒欲狂，败至郑州时下令屠城烧屋。复将兵力分散在陕、洛、孟、怀、许、汝等州，占据固守。
自此齐兵恐惧朱温成病，但凡闻说朱温率军到达，守将必弃城逃走，无敢拒战者。西元八八八年，唐昭宗文德元年，朱温自任蔡州四面行营都统，率军进至滑州，相继攻克黎阳、临河、李固三镇，又占据洛州、孟州，已解除西顾之忧。五月率宣武军大败秦宗权于龙陂，进逼蔡州城下，攻入北门。经过数月围困作战，十二月末蔡州外城被破，秦宗权拒守内城。次年龙纪元年初，秦宗权部下申丛变节，打断秦宗权双腿囚禁起来，遣使出城向朱温报告。朱温大喜，奏请申丛为淮西留后官。不久申丛又被部将郭璠杀害，押解秦宗权献给朱温，朱温派人以囚车将秦宗权解押到长安。唐昭宗前往延喜楼受俘，立命京兆尹孙揆将其斩首。秦宗权临刑之前，还在槛车里伸出脑袋，向孙揆辨解道：“尚书大人！公看我秦宗权岂是造反之人乎？我只是对朝廷一片忠心，无处投效而已。朱温诬我造反，纯属冤枉！”围观百姓闻其如此辩解，无不捧腹大笑。多年之后，楚王马殷谥封其为齐桓帝。由此蔡州平定，昭宗诏令朱温增邑百户，加封检校太尉、兼任中书令，进为东平王，以奖赏其功。
按下中原，复说东南。且说广明元年黄巢自广州北上中原，五月在信州击杀大将张璘，并于七月飞渡长江。唐招讨使高骈慑于黄巢威势，又与权宦田令孜有怨，故而拥重兵十万坐守扬州，任其越过扬州北上，乃养成贼势，使叛军一路势如破竹，两京失陷。黄巢军入长安之时，唐僖宗曾发檄急调高骈入京勤王，高骈并未奉诏出兵，只是命其幕客新罗人崔致远作《檄黄巢文》，兵至扬州东塘百余日以虚张声势。此后又上表请唐僖宗巡幸江淮，被臣宰质疑为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举，遂失宠于朝廷。中和二年正月，僖宗以王铎兼中书令，充诸道行营都统，代替高骈军政兼职。高骈听到王铎加封都统，捋起袖子破口大骂，并屡次上书为自己辩解道：“是陛下不用微臣，固非微臣有负陛下也。”乃至出言不逊，提到秦王子婴系颈于轵道、汉更始帝俯首刮席典故，直指僖宗已为亡国之君。朝廷下诏予以驳斥，并罢免高骈盐铁转运使之职，只加授侍中虚衔，从此高骈由唐朝中兴名臣而入叛臣之列，不亦惜哉！
高骈于是割据扬州八年，晚年昏庸无为。又笃信神仙之术，重用术士吕用之、张守一等人，付以军政大权。吕用之专断独行，动辄谮毁诸将，乃使上下离心。黄巢降将毕师铎恐惧被害，便于光启三年复反，召另一黄巢降将宣州观察使秦彦为助，共讨吕用之。四月，毕师铎出屯高邮，联合诸将攻打扬州。吕用之急召庐州刺史杨行密领兵来救，杨行密还未抵达，扬州已经城陷，高骈被囚，九月初四日与其子侄被秦彦、毕师铎所杀。杨行密闻讯，命全军将士为高骈穿孝，大恸三日，然后举哀兵出征，十月攻破扬州，杀秦、毕二人。
史说杨行密原名杨行愍，字化源，庐州合肥人也。原为庐州牙将，中和三年因平黄巢之功官拜庐州刺史，归属淮南节度使高骈节制。高骈爱其忠勇，十分宠信重用，因说“愍”字为离乱受难之意，用于名字不详，遂为其改名杨行密，待如己子。那杨行密便如朱温一般，也自出身贫寒，父为农夫，而且早丧。杨行密家庭贫困，但却长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能手举百斤重物，一日可走三百余里。僖宗乾符年间，江淮地区反叛群起，杨行密因参加叛军失败被捕。刺史郑棨因其相貌奇特，以为必是英雄，遂予以释放，募为州兵。杨行密其后奉命戍守朔方，不久提升为队长，守边期满返回。当地军吏厌其叛贼出身，便不予留用，要他再次出戍。杨行密临行之前，军吏假作关心，问其所需。杨行密大声说道：“我无所需，只要取你项上人头！”于是拔刀出鞘，当即斩下军吏首级，携带而出，趁此纠合同伙起兵为乱，自称八营都知兵马使。刺史郎幼复弃城逃走，杨行密于是占据庐州。中和三年，杨行密为庐州刺史，为恩师高骈报仇，杀毕师铎、秦彦二人，兵入扬州，于此书接前文。杨行密虽得扬州，但见城中仓库空虚，饥民互相残杀充饥，丈鬻其妻、父卖其子，如同猪羊被屠夫宰杀。杨行密欲弃扬州，逢蔡州秦宗权派遣其弟秦宗衡攻掠淮南，秦宗衡被偏将孙儒所杀，孙儒攻破高邮，杨行密恐惧未行。门客袁袭向其推荐海陵镇使高霸，亦是高骈旧将，可以迎入扬州，共抗孙儒。杨行密从之，于是以高骈所遗军令召调高霸，使其率兵进入广陵。正是：只因门客片言策，一旦翻身作王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