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贵族的家庭、社会成长环境与“泛欧”思想的萌发
“泛欧”联合思想出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中欧”地区,此时皇帝贵族统治下的奥匈帝国已经崩溃、消失,专制的德意志帝国也遭到重创、部分肢解,奥地利、德国刚刚进行了民主制改革。但“泛欧”思想绝非脱胎于当时的政治民主化进程,它不是当地新兴的自由、民主观念的产物。恰恰相反,“泛欧”思想萌发于奥匈帝国晚期的贵族家庭、贵族社会环境中,深深地植根于帝国贵族的政治文化土壤,从一开始,它就是和贵族的世界紧密地联系在一的,具体包括了以下四方面的内容:
首先,卡莱基自幼接受贵族家庭教育,受到欧亚双重文化的熏陶,正是在对欧亚文化的熟悉、比较过程中,卡莱基逐步意识到欧洲文化的独特性,进而认识到欧洲是一个文化共同体。这种大洲文化共同体意识使他能够从整体上观察、思考现代欧洲的问题,为日后提出“泛欧”联合主张奠定了思想基础。
作为弗兰茨·库登霍夫的长子,海因里希·库登霍夫-卡莱基承袭了父亲的外交官职业。1892年,海因里希出任奥匈帝国驻日本东京公使。他在这里结识了日本女子青山光子(Mitsuko Aoyama)[1],即卡莱基的母亲。青山光子生于1874年。此时日本已经开始明治维新运动,一些特权阶层随之丧失了俸禄,有的大名、公卿、武士不得不靠变卖家产度日,所卖之物中不乏古玩珍宝。光子的父亲是个精明、富裕的商人,他从中看到了商机,便在奥国驻东京使馆附近开设了一家商店,专门营销此类古董。顾客多是来自欧美的外交官、商人等有钱人,海因里希便是其中的一员。他因经常光顾这家商店,结识了青山光子。两人进而坠入爱河,并很快谈婚论嫁。但由于社会上的世俗偏见,海因里希和光子不得不为这桩异国婚恋付出了巨大代价:为了爱情婚姻,海因里希牺牲了自己的事业,放弃了外交官的职业生涯。因为奥国政府无法想象,一位本国的白人公使带着异国的黄种人妻子出使国外;光子也丧失了家庭财产继承权。因为父亲极力反对女儿远嫁欧洲,甚至为此断绝了父女关系。即便如此,海因里希和光子夫妻恩爱,感情日笃。1894年11月16日,他们的第二个儿子里夏德·库登霍夫-卡莱基(Richard Coudenhove-Kalergi)出生了。[2]
1896年春,一周岁多的里夏德·库登霍夫-卡莱基与父母一起回到了小城隆斯贝格(Ronsperg)。该城位于西波希米亚(今捷克),多马日利采市以北不远,原属于波希米亚的德意志人地区。在这里,海因里希继承了一份家族遗留下来的祖产——隆斯贝格宫,过起了安逸、闲适的贵族地主生活。海因里希还拥有一座专门用来狩猎度假的迪安纳宫,就在德奥边界附近。他们一家人经常穿越边境,到对面的德国巴伐利亚森林里去散步。隆斯贝格城拥有约2000居民,大部分居民是说德语的德意志人。还有一少部分捷克人,也说带捷克口音的德语。尽管从隆斯贝格往南走5公里就是捷克语地区,但是小卡莱基很少去那里。[3]他是在德语区成长起来的,他的母语是德语。[4]后来,卡莱基在德、奥完成大学学业,绝大部分著作、文章用德语发表,他的“泛欧”联合思想在德语区拥有广泛的社会影响。虽然卡莱基在一战后加入捷克国籍,后因纳粹吞并捷克逃到法国,又成为法国公民,再后流亡美国,但是他身上的德意志文化属性始终没有改变。
在家庭教育方面,卡莱基接受的主要是欧式教育。在卡莱基眼中,父亲海因里希代表着欧洲文化的影响。海因里希为奥国外交部服务了11年,虽婚后退职在家,但仍关注着欧洲的政治、哲学、宗教问题。他反对奥匈帝国的双元统治,主张建立一个多元帝国,给帝国内部其他斯拉夫民族平等的权力。他还非常爱学习,退职后在布拉格大学学习哲学和闪米特语言学,并最终获得博士学位。在教育子女的问题上,海因里希从一开始就明确要对孩子进行欧式教育,把他们培养成为好欧洲人、好奥地利人、好天主教徒。为了丰富孩子们的精神世界,海因里希聘请修女、牧师教授他们初级读写课程。这样,可以让孩子们在读写的基本训练中,自然而然地接受基督教思想的熏陶。在上大学以前,卡莱基接受的是贵族私人教育。为了获取社会上必不可少的教育文凭,卡莱基曾到德国的高级中学参加认证考试。在家中,父亲为卡莱基营造了极具欧洲文化氛围的生活环境。在隆斯贝格宫的室内和走廊,随处可见苏格拉底(Sokrates)、柏拉图(Plato)、亚里斯多德(Aristoteles)、康德(Kant)、叔本华(Schopenhauer)等欧洲历史文化名人的塑像。父亲要让卡莱基认识到,他是一个欧洲人,一个热爱欧洲文化的、有教养的欧洲贵族。[5]
尽管如此,在卡莱基的家庭背景中,亚洲文化的因素不容忽视。在卡莱基眼中,母亲带来了日本和东方文化的影响。青山光子是个典型的、传统的日本妇女,遵守三从四德的儒家美德。她信佛教,穿和服,写汉字,使算盘,会演奏日本的传统乐器。在远嫁奥匈帝国后,青山光子尽力向欧洲文化靠拢。她皈依基督教,学习德语、英语,效仿欧洲人的生活习惯。为了子女的教育和顺利成长,她再也没有回过日本。但在卡莱基看来,这并没有改变她作为日本人的精神世界:“虽然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但是骨子里还是佛教的……她虽人在欧洲,但心却离这里很远。”[6]在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卡莱基对亚洲文化怀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切感。在他眼中,亚洲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充满着奇异色彩的世界。同样让卡莱基难忘的是,父亲对亚洲文化怀有浓厚的兴趣。父亲经常邀请日本、印度、阿拉伯的宗教、社会人士来家中做客,畅谈宗教、哲学、政治问题。其中,日本的佛教传说、五彩缤纷的印度神话,特别是泛伊斯兰运动的伟大理想,让青少年卡莱基看到了精神、信仰带来的巨大能量和无穷动力。这些来自东方的文明与智慧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上述来自家庭的、东西方双重文化的影响,加深了卡莱基对欧洲文化整体性的认识。“从孩童时代起,……我们主要是从大洲文化的角度来看待问题的。也就是说,亚洲和欧洲文化是完全不同的,但具有同样重要的价值。”[7]亚洲文化为青少年卡莱基提供了一个参照系,让他逐步认识到欧洲文化氛围的独特与不同。而青年卡莱基更加注重对欧、亚文化的比较思考。他认为,和谐是亚洲文化的主要特点,相比之下,希腊文明的个人主义和基督教社会主义构成欧洲文化的两极,它们的本质是能动的、追求理性的。他还认为:亚洲文化对世界的贡献在道德方面,欧洲文化对世界的贡献在技术方面;亚洲人善于控制自我,欧洲人善于控制自然;亚洲的伟大和美丽在于它的和谐,欧洲的伟大和美丽在于它的能量;亚洲文化的最高境界是与世界、与人、与己的和谐相处,欧洲文化的最高目标是与世界、与人、与己的不断斗争。[8]正是在这种有意、无意的观察、比较和思考中,卡莱基加深了对欧洲文化同一性的认识。在他看来,欧洲拥有共同的文化价值观,特别是相对于印度、东亚及阿拉伯地区,欧洲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文化共同体。而一个联合的欧洲无疑会巩固、加强欧洲的文化特性,使欧洲文化得到更好的发展。
其次,卡莱基深受贵族政治教育的影响,拥有“超民族”的、世界主义的帝国观念。作为封建贵族的后代,卡莱基缺乏市民阶层的成长经历,不具备资产阶级市民阶层特有的、强烈的单一民族国家意识。这种帝国化的、淡漠的民族国家观念,是卡莱基提出“泛欧”联合主张的思想前提。
卡莱基成长在多民族的奥匈帝国,从一开始,他就缺乏一种明确的、强烈的单一民族国家意识。“我们没有强烈的民族国家意识,……我觉得很难从民族国家的角度来看问题。”[9]1908年,卡莱基开始在维也纳的特蕾西娅专科学校(Theresianische Akademie)学习。该校专门教育贵族子女,把他们培养成为帝国的外交官、军官和政府官员。学校的氛围是很“国际化的”,校方宣传的是热爱多民族的奥匈帝国,忠于弗兰茨·约瑟夫(Franz Joseph)皇帝,而不是单一的民族国家意识。[10]校内的小环境是校外大环境的缩影。当时的维也纳就是一座极具“国际化”氛围的大都市,宫廷贵族们来自东欧、西欧、南欧、北欧各个地区,操着多种语言。像库登霍夫家族一样,他们大多是欧洲各民族的混血儿。在维也纳的上层社会中,世界主义被尊为有教养的贵族的信仰,而民族主义则被贬为无知的小市民的主张。贵族们对帝国内部日益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视而不见,他们整日聚集在维也纳的大型歌舞剧院,沉迷于奢华的文化、艺术生活。而在市井街头的小咖啡馆里,来自各个民族的市民正狂热地谈论着民族主义。[11]在这种教育、社会环境的影响下,贵族卡莱基自然在思想、感情上与市民阶层提倡的民族主义保持着距离。在他那里,不存在炙热的民族国家情感,也就不存在超越民族国家主权的政治情感障碍。
再次,卡莱基赞同改革派贵族提出的多元帝国设想,改奥匈双元帝国为多民族平等相处的多元的、联邦制帝国。在他看来,政治结构上的多元与一体是不矛盾的,是完全可以和谐共存的。这种认识为他日后提出的“泛欧”联合主张提供了具体的思想方案。
在奥匈帝国晚期改革派贵族的影响、启发下,卡莱基逐步形成了对多元联合政治方案的具体认识。1867年,中央集权的奥地利帝国改为双元帝国,奥地利帝国、匈牙利王国各自拥有独立的政府和议会。在此基础上,为了维护帝国的统一、完整,奥、匈拥戴奥皇领导下的中央政府。在中央政府的层面上,奥、匈进行了建设小共同体的尝试:当时双方共同建立了三个部门,在保留各自财政部门的基础上,建立了共同的财政部;在保留各自国防部门的基础上,建立了共同的国防部;双方还建立了共同的外交部。[12]小共同体既保证了地方政府的高度自治,又强调了中央政府的权威,为维护帝国统治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帝国晚期改革派贵族认为,双元体制提供了成功的历史经验,值得借鉴、发展,弗兰茨·约瑟夫皇帝应当顺应历史潮流,给予帝国内部各民族平等、自由的地位,承认他们的自治权,改二元帝国为多元帝国。[13]在卡莱基看来,既然二元帝国已经成为现实,那么多元帝国的梦想也一定不会遥远。部门共同体可以为二元政体服务,那么它也一定能够为多元政体建功。只要具备了共同财政、共同军事、共同外交这三根支柱,就可以保证多元政治的一体性。[14]上述“多元一体”的帝国改革理想以及对政治共同体的认识,为卡莱基日后设想“欧洲合众国”(Vereinigte Staaten von Europa)提供了具体的解决方案。
最后,卡莱基对奥匈帝国的解体和贵族统治的崩溃深感彷徨不安。他不愿看到在前帝国的土地上成立了一系列新兴的民族国家,故将其称为“欧洲政治的分裂”。他想设计一种新的、超民族国家的政治方案,来阻止欧洲的进一步分裂、衰落,让联合的欧洲屹立于“世界大国”之林。这种想法成为卡莱基提出“泛欧联合”主张的思想动机。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加深了卡莱基对民族主义的负面认识。战争期间,卡莱基因患肺病未服军役。他住在德国的城市慕尼黑,专心研究历史和哲学。他认为,正是狂热的民族主义情绪导致了一战的爆发。在一片弥漫的硝烟中,卡莱基看不到欧洲的前途与未来。1918年初,美国总统威尔逊宣布了有关战后世界秩序的十四点计划。威尔逊的理想曾一时唤起了卡莱基的希望。在他的眼中,这些计划预示了“真正的、平等的和平,一个没有兼并和战争赔偿的和平,没有秘密外交没有民族压迫的和平,没有殖民地剥削的和平”[15]。他强调,威尔逊倡导的和平、和解精神无疑是医治欧洲极端民族主义疾病的良药。他甚至称一战是过去与未来的斗争,是欧洲的极端民族主义和美国的民族和解思想之间的斗争。[16]然而,局势并未向卡莱基期待的方向发展。令他失望的是,美国等协约国虽赢得了战争的胜利,但未能从根本上去除欧洲的极端民族主义痼疾,未能给欧洲带来长治久安的局面。战后,法、英等战胜国依旧采取强烈的民族主义立场,对德国为首的战败国执行赤裸裸的帝国主义压迫政策。欧洲上空再次笼罩着复仇雪恨的战争乌云。更令他感到失落、彷徨的是,他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没有祖国的人。一战结束后,奥匈帝国消失了。东欧成立了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南斯拉夫、波兰等一系列独立的民族国家。对此,卡莱基感到困惑不已:自己到底是德国人,还是奥地利人,抑或捷克人?尽管最后选择了家乡隆斯贝格所在的捷克,加入了捷克国籍,可他对这个新成立的民族国家缺乏根本的认同感和归属感。相反,他标榜自己是一个世界公民。卡莱基甚至说道,如果一定要谈什么归属感,那么他的心属于新诞生的国际联盟组织,他是国联的公民。[17]
为了消除狂热民族主义带来的战争灾难,彻底改变战后欧洲的衰落局面,卡莱基提出了“泛欧”联合的设想。他看到,一战不仅改变了欧洲的格局,更带来了世界格局的深刻变化。一战后亚洲爆发了民族革命的浪潮,反对欧洲的殖民统治。以美国为首的美洲地位迅速上升,大有超越欧洲之势。对此,他慨叹道:“在20世纪的最初25年,欧洲的世界霸权崩溃了。今天的欧洲已不再是世界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世界已经从欧洲的统治下解放出来。欧洲的霸主地位一去不复返了。过去它令人敬畏,今天它让人同情。”[18]卡莱基进而发现,旧的欧洲列强体系让位于新的世界大国体系,国际格局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巨变。“英帝国、美利坚帝国、俄罗斯帝国和日本帝国四大帝国统治着今天的世界。新的多元化世界的中心是伦敦、纽约、莫斯科、东京,……今天,美利坚合众国是世界上最富有、最强大和最先进的帝国。”[19]与这些“世界大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战后的欧洲呈现出四分五裂的局面。在这里,民族主义仍大行其道:法国忙于巩固自己的大陆霸权,德国急于修正《凡尔赛条约》,东欧、东南欧新成立的一系列民族国家都跃跃欲试,试图发出自己的声音。卡莱基焦虑地指出,欧洲的小国是无力对抗这些新兴的世界大国的。为此,他呼吁欧洲各国放弃彼此间的猜忌、仇恨,联合起来:在经济上,废除国家间关税,建立欧洲统一大市场;在政治上,成立联邦制的“欧洲合众国”。[20]
卡莱基提出了“泛欧”联合的主张,开创了“泛欧”运动,取得了广泛的社会影响,但他一直没有说明“泛欧”联合的政治前途问题。“欧洲合众国”一定就是资本主义民主共和国吗?或者还有什么其他的政治选择?特别是在“泛欧”运动蓬勃发展的时期,卡莱基对此更是讳莫如深。他担心对这个问题的解答,会引发意识形态上的激烈争论,并最终导致“泛欧”联合阵线的破裂。由于他的谨慎、回避态度,学界一直缺少对此进行深入研究的材料根据。我们认为,卡莱基的“泛欧”联合主张不是孤立存在的,它无法游离于思想者的精神世界之外。事实上,从卡莱基早期的哲学、政治思考中,我们就能对“泛欧”思想的政治实质窥见一二。
[1] 德国柏林外交部档案将“青山光子”译为“Ayoma Mitsu”,实为“Mitsuko Aoyama”。Aufzeichung zur Tagung der paneuropäischen Union in Berlin in der Zeit vom 17-19. Mai, Berlin, den 5. Mai 1930, in: AA R96462, Bl.2.class=zhangyue-footnote
[2]R. N. Coudenhove-Kalergi, Eine Idee erobert Europa, S.25.
[3]R. N. Coudenhove-Kalergi, Ein Leben für Europa, S.39.
[4] 在维也纳大学的档案馆里,至今仍保留着卡莱基的入学登记卡,在母语一栏中,有他亲笔填写的“德语”字样。Vgl. Archiv der Universität Wien, 379, 389, 398, 415, 419。class=zhangyue-footnote
[5]R. N. Coudenhove-Kalergi, Eine Idee erobert Europa, S.35.
[6]R. N. Coudenhove-Kalergi, Ein Leben für Europa, S.62.
[7]R. N. Coudenhove-Kalergi, Ein Leben für Europa, S.37
[8]R. N. Coudenhove-Kalergi, Revolution durch Technik, S.25.
[9]R. N. Coudenhove-Kalergi, Ein Leben für Europa, S.37.
[10] Ebenda, S.66.class=zhangyue-footnote
[11]R. N. Coudenhove-Kalergi, Ein Leben für Europa, S.68.
[12]R. N. Coudenhove-Kalergi, Die Schweiz als Vorbild, in: Paneuropa, 1929, Heft 10, S.4.
[13]R. N. Coudenhove-Kalergi, Ein Leben für Europa, S.44, S.85.
[14]R. N. Coudenhove-Kalergi, Die Schweiz als Vorbild, in: Paneuropa, 1929, Heft 10, S.4.
[15]R. N. Coudenhove-Kalergi, Ein Leben für Europa, S.91.
[16] Ebenda.class=zhangyue-footnote
[17]R. N. Coudenhove-Kalergi, Crusade for Pan-Europe, S.59, S.63.
[18]R. N. Coudenhove-Kalergi, Pan-Europa, S.6-7.
[19] Ebenda, S.15-16.class=zhangyue-footnote
[20]R. N. Coudenhove-Kalergi, Etappe zu Pan-Europa, in: Pan-Europa, 1924, Heft 2, S.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