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的小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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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地雷的游戏

这本《地雷战》,是我家小人书不多的幸存者之一。我家成堆的小人书,十不存一,这本从小就陪着我,我还给它编了号:1号。还没上学的我,学着写字,一个“雷”字结构复杂,我的无章法的碎笔画把它写得像一个棋盘——好歹是凑拢来了,要在上面放几颗地雷似的棋子,是可行的。它为什么被我编成了1号呢?我对它不是太感兴趣啊。

打仗的故事,是男孩喜欢的。像我隔壁的小中,他就特别喜欢这本《地雷战》,找我借过好多次。他找不着人陪他下军棋的时候,拉我下过,可是我哪里会呢,只帮他把棋子摆到位,师长营长连长排长,一个一个长方小块,背对背站满了塑料布棋盘,然后就归他一个人两边帷幄了。他自己跟自己打,自己吃掉自己。我旁观,意趣索然,假如棋盘上的情节演化成电影,那还有些看头,那个年代的战争片男女老幼都爱看,来劲儿啊,一枪,毙掉一个敌人,一支手榴弹,炸死甚嚣尘上的一堆——敌人总是休想得逞的。偶有英雄人物牺牲,他们牺牲的姿态也特别壮烈、漂亮,还能同时拉上一两个垫背的,那垫背的倒霉鬼可就死得够难看。打仗电影的结尾是没有悬念的,我们肯定赢,中间的曲折是为了盘旋抵达胜利。不同影片盘旋的节奏、高潮,都是相似的,如同一支进行曲的变调,也如同一个函数的演算过程。

《地雷战》就是根据同名电影改编的连环画。先由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后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再版。电影中,偶像式的人物是爆炸英雄赵虎。篮球似的两只地雷用网兜吊着挂在胸前,手里还提着两只,他以这样的一副姿态在小人书里亮了相。不过,他在小人书里的戏份没那么重了,这书是充分发动群众的调子,他只是合唱中的一个较高的音。电影中有个有趣的细节,赵虎为了研制“头发丝雷”,生拉硬扯地从女民兵玉兰的头上偷窃了几根头发——这是一个顽皮男孩的典型举动,它“造成了玉兰的极大误会”。是什么误会呢?我没看过电影,看电影海报上的玉兰长得相当俊俏,而那个年代的电影连爱情的暗示也难得有的。打个擦边球,其实什么都没有,那玉兰今后心里怎么回转过来啊?小人书去掉了这个细节,直接跳到后面,玉兰经过赵虎的窗口,看见他在里面摆弄锤子、钉子、茶壶,还有头发丝,明白了他在鼓捣什么,于是剪下她的长辫子,送给他。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比电影里还彻底,而玉兰在窗外窥看赵虎的那幅画,我小时候觉得真有意思。

书的内容提要里说:“这个故事是一曲毛主席人民战争光辉思想的壮丽颂歌。”按惯例,文革版小人书的最前面都有一两页印着毛主席语录,配合本书的题材和内容,这本书引用的是这两段:“真正的铜墙铁壁是什么?是群众,是千百万真心实意地拥护革命的群众……”;和“动员了全国的老百姓,就造成了陷敌于灭顶之灾的汪洋大海,造成了弥补武器等等缺陷的补救条件,造成了克服一切战争困难的前提。”确实贴切,我不知道是毛主席通过地雷战这样的实例作出了这样的总结,还是地雷战恰好能够作为阐释毛主席军事思想的极佳案例——孰先孰后?毛主席用兵如神,这点毋庸置疑,我佩服的是它们二者的贴合程度:高啊!读一读毛主席著作,再对照研究地雷战的成果,头脑顿时明晰而有条理,心里面也亮堂而暖洋洋。

《地雷战》原是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的军教片,后来才当作故事片在全国公映。知道了这个背景,有助于理解它的说明文特点:各种雷,被安排在适当的情节中去展现其性能和威力。踏雷、绊雷、碎石雷,飞雷、天雷、连环雷,钉子雷、夹子雷、头发丝雷,门雷、窗雷、台阶雷,真假雷、土化学雷……我方造雷埋雷,敌人探雷起雷,我们再“反探雷”、“反起雷”。最能体现这种针锋相对的心术的,是蝎子雷。日伪军进犯村庄,把被俘的村民推到前面踩地雷,好啊,料到你会这样,那就让村民们踩上踏板,后面起霹雳——这是蝎子雷,前面踩后面炸,你毒我比你更毒。火光冲天,地动山摇,敌人尸骨横飞,群众毫发无伤。《地雷战》的故事,洋溢着革命英雄主义的豪情,和喜剧的氛围。地雷战是确有其事的,赵虎也是有原型的,倘若全国大范围都如此,那么日本鬼子早就被赶出了中国,哪有几十年后仍然历数不尽的血海深仇。

《地雷战》,根据同名电影,梅安才、吴元傅改编,张为民绘,人民美术出版社1973年第1版。

多年后,长大了的小中跟我说:“军棋其实是最不好玩的一种棋。它缺少相生相克、彼此制约的机制,只是一味的大吃小。”他小时候那么喜欢下军棋。地雷战在他的童年,也只是埋地雷的游戏吧。

2008.9.1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