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守恒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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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巨大的厂房已经废弃,静默无声,高处的格窗由于日久天长结满厚厚的灰尘。成排的旋工机床和铣工机床已经忘记了工人的熟练操作和关机离去——也蒙上了一层黏黏的灰尘。在一排排的机床中会有几处露出空地:有些机床找到了新的外地的主人;有的被扯下来,挪到旁边——等着哪一天被四面钉上木板,从这里运走。

在厂房中间,主过道上,一辆电瓶车侧翻在地,八成是被人故意掀倒的,并惨遭痛骂,四只黑轮朝天翘着,上面布满了金属切屑的划痕,仿佛一个老顽童一把抛掉了这个他已经厌倦的巨无霸玩具……车床旁边堆砌着无用的工具:磨损的锉刀、折断的钻头、有豁口的钝铣刀,居然还有:破损的油布工作服、塑料防护镜、粗厚的充革皮鞋。

空旷的厂房回荡着谢尔盖·康德拉托夫的脚步声,在高处的拱顶隐约传来回声。谢尔盖抬头望了一眼:从前,这里有人的时候,在穿堂的水泥顶梁上常常落满了野鸽,它们不怕车床的嘈杂声。如今,鸽去梁空,看来,连鸟儿也对这破产的经济退避三舍。

“没什么好遗憾的,康德拉托夫!企业完蛋了,那就让它见鬼去吧!喏,看看那些美国大片,凡是匪徒都在哪儿火拼?想起来了?对吧?”车间主任奥古涅夫身材粗壮,形似牛肝菌,秃脑门,一双灰色的眼睛机敏灵活,现在特别饶舌;他似乎在辩解,尽管车间工人普遍失业,而他还能又有工作,又有职位,“在老美那儿,整套设施都废弃的。仓库、港口、各种机库。人家也不当回事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们可好,永远都是拖拖拉拉,磨磨唧唧!”

“我不看美国大片,”谢尔盖低声说道,“为什么不发钱?已经拖欠一周了。”

“明天新厂长上任,你问他吧。我算什么?我跟大家一样。我在这儿跟门卫没什么区别。自己也没钱。车间主任不过是个虚名。什么实权也没有。在老美那儿,合同是跟经理签订的,里面什么都写着……”奥古涅夫又飞快地喋喋不休起来,顺便举些国外的例子。

谢尔盖垂下了头:要知道,说实话,他是来找奥古涅夫借钱的。他们从同一所母校毕业,是工学院同年级同学,一起在这儿工作有年头了,在同一车间的屋檐下,两家人甚至还曾经一道去旅游基地游玩过。可是如今奥古涅夫对于谢尔盖而言已经难以接近。讨好,逢迎,谢尔盖对这样的事理解不了,友好地拍拍肩,他做不到。

“车床,设备哪儿去了?已经卖了?”谢尔盖问道。

“给些波兰人讨价还价地便宜买去了。多半是些二道贩子,倒爷。他们擅长这一手。不像我们,磨磨唧唧。”

“怎么你一点儿好处都没捞着吗?”

奥古涅夫气得撇着嘴,暴躁地挥了挥短粗的胳膊,开始了暗中进攻: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到我的实验室去。我在那儿……”谢尔盖停顿了一下,“还有点儿东西,有些书。实验室里的设备也都卖了?”

“暂时还没。再说谁要它们啊?会陆续都搬走的。一色儿过时的旧货:鬼都不要。”

“谁有钥匙?”

“我有。为什么给你?”

“我说了,收拾自己的东西。”

奥古涅夫不情愿地从写字台里找出钥匙,递给谢尔盖,用一种缓和到令人愉快的语调问道:

“玛琳卡在管理局怎么样?没裁员吧?”

“好像没有。”

“去他们那儿试试。那儿有铁路局。那儿的工作更稳定些。暂时还不会分着卖掉。”

“我试试。她一回来我就去试试。”

“她现在哪儿?”

“黑海,疗养院。”

奥古涅夫假装高兴地接茬道:

“你看,康德拉托夫,不是什么都那么糟。我们失业人员的妻子在南方游玩!我都忘了,我什么时候去过海边。”

“玛琳卡也没去过。头回摊上。”谢尔盖低声说完,走出了奥古涅夫的办公室。

破败:就像看不见的传染病……谢尔盖站在测量仪实验室中间,他到这里足足十年了,他站在那里,环顾四周,留意到物是人非的变化。就像一栋老房子,里面的居民永久迁出分居到各地,而房子注定要拆除,不是因为过于老朽,而是因为妨碍了某个人;居民丢掉了那些不需要的东西,尽管它们实质上还是可用的。没有外壳的示波器,内部缠满了导线,损毁的测试仪上的玻璃已经碎裂,烙铁的尖端扎在一小罐松脂中,歪斜的绞合电线圈,半罐反沙的黑加仑果酱,上面覆盖着白色的霉菌,桌子上、隔板上、窗台上落满了褐色的灰尘。种植着普鲁士红的花盆里,土中插着烟头。地板上撒满了曲别针。

谢尔盖在办公桌上安放了一个试验台,上面填满了仪器、按钮、接线端子。这个试验台他装配了几个月,将近一年……谢尔盖甚至最后也没有说出这些想法:它们似乎盘旋在污浊沉闷的空气中,乱扔在地板上,陷于厚厚的灰堆中:断断续续、含混不清、痛苦不堪……工厂会计科的出纳小窗上贴着告示:“无款。请勿敲窗。”设备卖了,按照部里那些功利者的意愿,工厂如今就要属于新的主人——外国人,或许,不过是些冒名顶替的人,他们未必能让工人回到车床前。试验台?谁会要呢?他们会以几美分的价格把它卖了,或者丢尽垃圾堆。会有酒鬼陆续把它拆走当作有色金属……谢尔盖从钳工箱里拿出安装工具,走到试验台前用尽全力朝它抡去。一下、两下、三下:朝着正中间,朝着仪器的核心,朝着显示器。玻璃碴、弹簧、仪器的指针四下里飞溅,还有只小灯轰然破裂。谢尔盖用工具依次挂住试验台的四角,用力将自己的合理化建议活动连着墙皮从砖墙上扯了下来。又是散落、坍塌,不可挽回地破裂声。谢尔盖把工具放回原处,看到试验台脸朝下倒栽下去,已然无法恢复,心头涌起一阵恶意的满足感,随后步出了实验室。

没什么好遗憾的:无论是体力,无论是时间,无论是脑力!仅有的是:命运带来的麻木的绝望。就像准备一场重要的考试:不停地读书、钻研、记背,之后突然取消了考试。这些知识,他们说,没啥用。可是付出的精力白白浪费了。

“实验室里,试验台掉下来了。紧固件,可能,松了。你跟清洁工说一声,让她打扫一下。”谢尔盖闷闷不乐地说道,把钥匙交给了奥古涅夫。

“我他妈的一点儿都搞不明白。什么试验台?”起初奥古涅夫疑惑不解,不过看来很快就明白过来了,秃脑门涨得通红:“你怎么着,康德拉托夫,想找事儿是吗?想上报纸?是吗?”

“代我向你夫人问好。”谢尔盖打断了他,走出了办公室。

***

在工厂的无果之行的前一天,还在大清早,谢尔盖看了眼走廊里的蔬菜摊儿。土豆几乎没了:只剩下几个又松又皱、长出白芽的小土豆。于是他抓起网兜,去桑·桑内奇和瓦莲京娜那儿一趟——去地窖,取些土豆。不久前入春的暴雨带来的肆虐的雨水已经撤离了地下室和菜窖,虽然亲戚的土豆受到严重的损害,但最终没有彻底受损。

去老城并不近。本来该坐公交的,但是谢尔盖决定徒步,他想省点儿钱,买包带过滤嘴的香烟:廉价的“首席”牌香烟抽着总咳嗽。“坏蛋,又拖欠工资!只能去借债了。”空寂无人同时又好像骗人的工厂,落在了身后。在工厂通道的玻璃上贴着一张传单,号召工人们参加抗议游行。

温暖的暴雨过后,乌鲁扎河的两岸裸露了出来,乏味的织物替代了皑皑的白雪:暗绿的草和去年灰褐色的落叶。峡谷陡峭的斜坡上某些地方潮湿的粘土呈现出暗红的颜色。通常在四月中旬,或者四月底,浮冰从河面漂离。如今,似乎已经没有冰了,飓风涤荡着河面,乌鲁扎河的冰壳已经非常细薄,眼看着就要咯吱作响,提前爬走了。

河面上一个渔夫都没有。就在流冰期前,甚至在毛蓬蓬的酒红色杞柳呈马蹄铁形环绕四周的河湾处,冰窟窿旁还坐着无精打采的农夫,可是眼下——一个人影都没有:也许是因为脆冰危险,也许是因为鱼儿在沉睡,不上钩。就是说,谢尔盖对于冰下的世界没什么好奢望的。

沿着滨河街展现出一座不大的公园,公园里栽种着成排的杨树、白桦树和槭树,还有稀有的橡树,黑色的枝杈分得很大。好像一直在寻找而恰巧赶上这样难得的东西,谢尔盖无意间,却敏锐地发现在长椅附近有一个空瓶子。黑色的玻璃瓶。这样的瓶子值一卢布,浅色的要便宜一半……不,这一个还不够:应当收集空瓶子!不管怎么着还能撑一阵子。马琳卡回来之前还得想出个法子。谢尔盖没告诉她,没有承认,在她走之前,他和工厂之间当然已经——完蛋了!——无法回去了;现在肯定是回不去了,和奥古涅夫见面之后。让一切都见鬼去吧!受够了!他希望忘记不快,幻想些美好,将思绪转移到光明愉悦的事情上,哪怕是童年的回忆,他们一群小男孩常去乌鲁扎的那个河湾洗澡,每到傍晚就躲在灌木丛中,偷窥恋人接吻……可是这样的回忆也只能解一时之渴。没钱的痛苦此刻重压心头,搅得心烦意乱,好像肌体内某个重要的腺体有了炎症似的。

天幕阴沉沉、雾蒙蒙的,只有几小片蔚蓝。太阳活跃起来了,但是还没有燃旺春天,基本上隐藏在云层后面。吹自河面和对岸原野上的风,凉丝丝的,像色彩中的灰颜色。在这里,人烟稀少、几近空旷的河滨,失落和无望的处境愈发明显。似乎,谢尔盖·康德拉托夫在现在这种处境,只得像饿狼寻食一样走访各个机关,给自己弄个新地儿,可是他拐进了一家公司,在一位看来是“人事经理”的黄毛丫头面前腼腆地倒着脚,这位人事经理看起来营养不良,鼻子上敷着厚厚的粉。还没听她说完编写简历的训话,谢尔盖就像被碰伤一样走了出去;说实话,他还去了一趟职业介绍所,确切地说,尼科利斯克就业服务站,谢尔盖坐在一位平庸的检查员对面,这个婆娘已是退休年龄,戴着眼镜,穿着一件翻领锃亮的小上衣,她说:“工程师的空缺暂时没有。”谢尔盖撞了几下公告板,好像不再相信……算了吧,听天由命吧!

突然谢尔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没人。前面也没有碰到一个熟人。他猛地转身走向白桦林。两只空瓶子颈对颈、肩对肩地躺在那里,就像两个朋友,可能不久前还一起宿醉后喝醒酒,在这里,在白色的树干下。谢尔盖环顾一下四周,迅速地将瓶子塞进网兜,然后快步往回走,拾起自己从前会嫌脏的空瓶罐。“既然都这样了,多几个算不了什么!”他腼腆而又自嘲地向某个假想的人承认道。

当谢尔盖踏上老城的街道时,他网兜里的五个空瓶子轻微地叮当作响。粮店的不远处,行人更多的十字路口旁,堆着一摞空箱子,旁边坐着收空瓶罐的人,一个妇女,穿着厚大衣,戴着一方小披肩,脚蹬带套鞋的毡靴。她的装扮和这样的工作很般配:别看是春天,在外面要无聊地待上一整天!

“收瓶子吗?多少钱?我这是黑瓶的!”

穿着厚大衣的妇女飞快地回头望了一眼这亲切的声音。她坐在箱子上,把报纸摊在双膝上,脏兮兮的白手套里握着铅笔,做着纵横填字游戏。

“一卢布一个,谢廖沙,所有的地儿一个价。”

“塔妞哈!”

“正是她,如你所见。”

不知道从哪儿,从天上、从青春星球上,掉下来了同年级的同学塔吉扬娜。毕业后他们几乎就没再见过面。

“塔妮娅,塔涅奇卡,塔妞莎……”也许是有过这样的歌,也许是民间故事的引子,也许是诗歌的开端,这些对于塔安卡都是那么贴切。那时女孩子流行穿迷你裙,梳“加夫罗”短发,心爱的户外游戏是:羽毛球。谢尔盖和塔安卡打羽毛球度过了多少时光啊!甚至不是同一年级、同桌、而是轻盈的羽毛球,在两个球拍之间飞来飘去,画下了信任的轨迹,使他们成为了朋友。

“她是多么壮的一头小母牛啊!我要破了她的童贞。我要塔安卡!”有人见证的情况下,绰号“班房”的窃贼做出了决定。他服完两年徒刑后刚刚出狱,走出狱区,看到了已经发育成熟的塔安卡:化过妆,穿着短裙,于是用贪婪淫荡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班房”在尼科利斯克城的无赖中是非常受宠的:他的身后是一段光荣的履历:做过少年犯,也做过成年犯,名牌的监狱文身,而兜里总是揣把芬兰刀。谢尔盖和流氓团伙没有交往,不过对于“班房”的胃口早有耳闻:传言来自同年级同学,而塔安卡自己也曾痛苦地暗示过:她说,在猎捕她……塔安卡没有庇护人:没有兄长,没有有权有势的亲戚;父亲是个残疾人,半个酒鬼,母亲呢,是工厂食堂的保洁员。“我不管怎么着都要塔安卡。”“班房”眯缝起凶巴巴、色迷迷的双眼。不要说他总是蓄意侵犯别人,单是他那一脸土匪相,就够让周围的年轻小伙和姑娘们害怕的了:寸头、中间梳着典型盗贼般的分头,眉毛,纵横交错的伤疤,手指上的指环文身。“你要不成,混蛋!”谢尔盖暗自下定了决心。他做出这个决定,是和塔安卡交谈之后。塔安卡向他坦言:“他昨天把我往板棚里拖。为了不留反抗的痕迹,他想用毛巾把我的两只手捆起来,开始粗暴地戏弄我,纠缠不休,还说,让我们好好地……我勉强挣脱出来。警察局我不会去的,因为如果去了,所有的人都会开始戳戳点点……”“你别哭,塔妞哈,我想个办法。”“你想什么办法?”“随便什么办法。”

他想出了办法。他躲在暗处等到了“班房”,虽不粗鲁却坚定地告诉他:“你别动塔安卡。我是她的男朋友……”“什么?你小子是哪儿冒出来的?”“你别动塔安卡!我……我要和她结婚……她是我的未婚妻。你不许动她。”“班房”本人没和谢尔盖交手:当地的六人流氓团伙在“班房”的唆使下,打掉了谢尔盖的牙,打得他满身瘀青。不过谈话还是起了作用:“班房”不再厚颜无耻,只是贪婪地死盯着塔安卡,嘲笑“未婚夫”,但是手没再伸向别人的未婚妻。谢尔盖从那时起尽心地扮演着未婚夫的角色,每逢天黑必送塔安卡,舞会之后把她送到家,送到门前,却从没有过一次接吻的举动。

不过在六月那充满激情的夜晚,在中学毕业晚会上,塔安卡一再邀请谢尔盖到自己的祖母家,而祖母恰巧不在家,她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整个身体紧贴着他,笨拙的激情,少女式的,热烈地对他耳语道:“听着,谢廖任卡,爱我吧。你有权利得到我。如果不是你,‘班房’不会放过我的……你救了我。反正我也没有心上人,而你是朋友,永远是我的朋友。就让你成为我的第一个……”

塔安卡的声音颤抖着,此外她那笨手笨脚的拥抱更是充满了诱惑。谢尔盖满脸通红,觉得血往太阳穴上涌,脉搏加速,浑身热血沸腾。但是汹涌中烧的欲火战败了。他羞涩地推开塔安卡,说道:“这样有些不妥。你说了,你没有心上人……不需要献给我。我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帮助你。不需要回报……你还会碰到心上人的。一定会碰到的。”就这样他们分开了,彼此始终没有明白对方的某些想法。起初是几天,接着是半年,然后一别将近二十年。

塔吉扬娜的心上人并未让她久等,很快就来了。尼科利斯克城的战时警备司令部来了一位年轻的见习中尉,他成了心上人。很快塔吉扬娜站在火车的踏脚板上,挥动着三角巾告别了尼科利斯克,作为军官的妻子前往远东海滨驻防部队。

“就这样我们随着部队辗转漂泊。滨海,中亚,科拉半岛……后来开始压制军队。周围到处都是贫穷、混乱。丈夫转业复员,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梁赞。而我:到了这儿,我的故乡,一个小地方。我们离婚了。他开始疯狂地酗酒,家暴……女儿长大了,去了彼得堡,她考上了那里的大学。而我在这儿,在郊区买了房,住在那儿。我什么专长都没有。于是就回收瓶子,经常算错多给钱……我其实见过你,谢廖沙,有一次。你和妻子、女儿从这儿不远处经过。我没叫你,不好意思叫。生活嘛没有非常厚爱我。”塔吉扬娜苦笑了一下,伸开双臂,说道,来让我们看看欣赏一下:穿得多么暖和的一只要下蛋的老母鸡。随后她整理了一下手上的破手套,露出的中指上涂着玫瑰色的指甲油。

“还是老样子。”谢尔盖鼓励道。可是恭维之后,想的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显然,生活把你折磨得不像样子,塔妮娅,塔涅奇卡,塔妞莎。”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非常同情她,发胖的身材,难看的外貌,同窗,打羽毛球的伙伴,曾称作未婚妻的人。那种同情:就像流氓头子“班房”又要侵犯她一样。

“来,谢廖沙,瓶子给我。”塔吉扬娜把瓶子放到箱子里,开始数钱。

“刮了飓风,你那儿怎么样?房子没事儿吧?”谢尔盖问道,把话题从瓶子引开。

“狂风大作,我还想,如果吹跑了,”塔吉扬娜大笑起来,“就飞起来,像童话里的那个小女孩……”

“绿宝石城里的艾莉。”

“你什么都记得。难怪在学校里是好学生。”

“我不久前给女儿读了这个故事。她喜欢听童话。”

在这样的谈话中,不自然的沉默是可预期的。似乎可以说呀说呀,讲述呀,回忆呀,可是有某些言外的东西:眼神、灵感,无需解释就揭露了两个人的底细,两个多年未见,在回收瓶子的空箱子旁意外重逢的人。谢尔盖点了点头,告别了。塔吉扬娜冲他摆了摆手,重又坐到箱子上,埋下头来猜报纸上的纵横字谜,却不忙着拿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