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公十一年

【經】十有一年春，滕侯、薛侯來朝。夏，公會鄭伯于時來。（《評林》眉）劉實：“凡稱會，外爲主。時來，鄭地，則知伐許，鄭之志也。蓋許與鄭接壤，鄭之所利故也。”秋七月壬午，公及齊侯、鄭伯入許。冬十有一月壬辰，公薨。（《評林》眉）程頤：“人君終於路寢見卿大夫，而乃正終也。薨於燕寢，不正其終也。薨不書地，弑也。賊不討不書薨，無臣子也。”陳傅良：“薨，十二公所同也。不地不葬，隱、閔所獨也，然則雖諱而亂臣賊子之獄具矣。

【傳】十一年春，滕侯、薛侯來朝，争長。（《彙鈔》眉）薛祖奚仲，夏所封。滕之先爲周卜正。薛，任姓庶姓，非周同姓也。薛侯曰：“我先封。”滕侯曰：“我，周之卜正也。薛，庶姓也，我不可以後之。”

公使羽父請于薛侯曰：“君與滕君，辱在寡人。（孫琮旁）有此四字，便能定賓禮。周諺有之曰：‘山有木，工則度之；賓有禮，主則擇之。’周之宗盟，異姓爲後。寡人若朝于薛，不敢與諸任齒。（孫琮旁）語婉而嚴。（《左繡》眉）此左氏開手第一則辭令文字，看其字字活。主腦在“宗盟”二句，然直説便覺唐突，妙在前後許多襯托。“君與滕君”，先平放一筆。“辱在寡人”下，且頓住口。另扯一話頭作開科，妙甚。“異姓爲後”，已明説破，又縮住口，忽將對面翻轉一看，説得心平氣和，雋妙豈有兩也？“寡人若”、“君若”兩路往復，意亮而舌鬆。《國策》活計，盡在些子耳。按：《析義》云：“魯與滕、薛同爲諸侯，有世相朝之禮。若徑把周王朝禮，論定魯廷，何殊帝制？故忙以朝薛爲詞。愚意魯若朝薛，亦無後於諸任之理。此處只是世情語耳。卻隱隱有改步改玉微詞在。每讀此文，便想到反譖時，不知何等謠諑利口。絶可愛處，正其絶可畏處，不可不留意也。”君若辱貺寡人，則願以滕君爲請。”（文熙眉）二句當爲賓主斷案。（孫鑛眉）精簡有韻。（《測義》夾）高閌氏曰：“同受天子土地，是同列也，乃班見於魯，豈有同列來朝而班見者乎？異姓爲後，謂朝天子時爾。”〖編者按：奥田元繼作薛方山語。〗（《彙鈔》旁）理正詞曲，自使薛侯悅從。（方宗誠眉）辭命曲折委婉敘入，措辭得體，若説薛侯來朝于魯，不得與諸姬齒，則粗直矣。（《學餘》眉）爾雅温文，讀之心醉。（《左傳雋》尾）楊荊巖曰：“先同姓而後異姓，周有定盟，已不可違，且隱公之言謙遜不迫，此薛侯之不得不從也。”（《快評》尾）諸侯班次，周有定制，其來久矣。今滕、薛二侯，胡乃争之于魯耶？蓋由當時朝聘之禮不能盡依周班，齊、晉、秦、楚之君以强力擅長諸侯，小國效之，亦不知周班爲何物矣。此時魯侯獨得以周之宗盟定滕、薛之争，他日，晉、楚争長於宋，吴、晉争長於黄池，誰復以周班定之者？亦可慨矣！然而堅冰之漸，起於履霜，君子睹此，知周之政令已不行於天下也。左氏傳滕、薛二國，即可以例知他國。傳此一事，即可以推知他事，莫謂左氏以閒筆寫閒事也。（孫琮總評）寥寥數筆，有喻意，有主意；有反意，有正意。其詞婉而和，其義嚴而正。中間點出周之宗盟，便是大原本處，不然，數典而忘其祖，其何以服遠人？（《分國》尾）“周之宗盟，異姓爲後”二語斷定，猶恐不足以服其心，又斡二語，曰：“寡人若朝于薛，不敢與諸任齒。”薛侯語塞矣。（《集解》尾）立言以守周宗盟爲主，而妙在用“寡人若朝于薛，不敢與諸任齒”一語，蓋守周盟是執理之言，其詞正。若朝于薛，不敢與諸任齒，是通情之言，其詞婉。非正不足以服其心，非婉不能以降其氣，真是辭令妙品。（《賞音》尾）蔣覺周先生曰：“以‘周之宗盟’三句折之，所謂稱天子以臨之也。‘若朝于薛’二句，又復委婉，使之心平氣和。”滕、薛以好來朝，若有所左右其間，不惟失待賓之禮，亦且攜小國之心矣。今使薛侯心折而無怨嫌，非文辭不爲功。（昆崖尾）讀前二段如嚴霜峭壁，傲岸淩人。讀後一段，如巧燕流鶯，清和傾聽。小小洞天亦必層折佈景，不令人一望而盡。“異姓”句下，亦可接末二句，然徑直少情。夾入朝薛一跌，玲瓏婉轉，姿態横生，此古人用筆最活處。（美中尾）此諸侯朝魯之始，亦旅見之始。（《約編》尾）“若朝于薛”二語，辭令妙品。（《喈鳳》尾）提出周之宗盟，儼以先王之禮相折服，好在前後着語引托，不覺其爲直倨。吾友練江程君念伊云：“守周盟是執禮之言，其詞正。‘若朝于薛’云云，是通情之言，其詞婉。非正不足以服其心，非婉不能以降其氣也。”真是辭令妙品也。（《左傳翼》尾）隱公未嘗朝天子，而滕、薛相率來朝，且不特見而旅見，周之宗盟，異姓爲後，得毋以天子自況耶？而其詞令之妙，款款曲曲，令傾耳而聽者不覺意爲之移而心爲之折也。昔人謂歐子得左氏之婉，此文妙處，總是一婉字。泛泛講一“周”字，彼猶漠不經意，故卜正之言，不足以服其争。抬出“周之宗盟，異姓爲後”來，赫赫王章，又誰敢越？然直白唐突，便嫌戇率。佳在從對面着筆，和藹虛活，令人不敢争，亦不願争，妙筆妙舌。（《便覽》尾）前以宗盟折之，後以朝薛圓之，洵使人心平氣和。芳輯評。（《日知》尾）周盟後異姓，辱貺先滕君，意本直達，妙將“周諺”作一停頓，以“朝薛”作一反敲，遂令直處皆婉。（高嵣尾）讀前段，如嚴霜峭壁，傲岸淩人。讀後段，如巧燕流鶯，清和可聽。小小洞天，亦必層折佈景，不令人一望而盡。“異姓”句下，亦可接末二句，然文勢徑直，便少情致。妙用“朝薛”一跌，玲瓏婉轉，姿態横生。此古人用筆最活處，亦文家對面翻轉看法也。（《自怡軒》眉）“周之宗盟”三句，所謂稱天子以臨之也。“若朝于薛”二句，又復委婉，使之心平氣和。蔣覺周。（《評林》眉）《五經類編》：“‘異姓爲後’，專以盟時言。若會時班次，仍論國之大小。”《經世鈔》：“周，天子也，故宗盟先同姓，若他國當不然。朝薛先任，亦權時之言，非典論也。”（武億尾）敘兩君之言，便覺抗勁不降。敘魯君之請，便覺欵緩可聽。此左氏開手第一則辭令文字，看其字字活處。（《學餘》尾）辭令之善，足使後者心平，可爲邦交法矣。（《菁華》尾）“朝薛”二語，從對面着筆，語氣委婉之極，使聽者盛氣皆消，解人不當如是耶！

薛侯許之，乃長滕侯。

夏，公會鄭伯于郲，謀伐許也。（孫琮旁）先一時事。（《淵鑒》眉）鄭莊公入人之國，而不利其土地，雖怵於齊、魯，猶庶幾能以私自克者。君子許其有禮，亦善善長之義也。敬所王宗沐曰：“詳覽莊公之言，‘不敢以許自爲功’似讓能，‘況能久有許’似反己，‘況能禋祀許’似慮患，‘吾其能與許争’似憂遠，然其卒曰‘不惟許之爲，亦聊以固吾圉也’，則自爲自利之心不覺自發露矣。要之，殘忍陰忌，莊公本性。不愛於段，何愛於許？”臣英曰：“討貳舍服，文能道情，遂若衷言。”臣士奇曰：“慮遠憂深，周詳婉至，守國之權謀，脩辭之上品。”臣叔元曰：“命許大夫之言，回環微婉，令讀者不復知其情之譎，詞令之妙，足絶千古。”（《評林》眉）王元美：“許與鄭接境，齊、魯無與焉者也。鄭伯以許鈎致齊、魯之君，而借兵力吞併小國，以利益於己，甚哉！鄭之不仁，而齊、魯之不智也。”〖編者按：凌稚隆作吴澂語。〗

鄭伯將伐許，五月甲辰，授兵于大宫。（闓生夾）此篇以發明莊公之智略爲主。公孫閼與潁考叔争車，潁考叔挾輈以走，子都拔棘以逐之，及大逵，弗及，子都怒。（孫琮旁）敘瑣事起。（《彙鈔》眉）一篇大文，首尾敘瑣事作起結，章法閑整。（《左繡》眉）此篇首段本連中段，末段收應起段，自當聯作一篇讀。末段並附中段，于君子兩斷，似屬矛盾。然鄭莊有禮，不過因其辭令處置一端之善而稱之，非真許其知禮也。觀於詛射之詐，則行不掩言矣。得後文一抑，並前文一揚，亦屬子虛。左氏固不爲鄭伯所瞞，亦不肯瞞我後人也，正以並讀乃得之耳。（《評林》眉）吕大圭：“考叔以一言回莊公之心，固可嘉矣。伐許之役，反争一車而死于子都之射，能捨肉而不能捨車，能化莊公而不能化子都，何其孝匱而類，有所不能錫也。”《經世鈔》：“考叔位卑，而與大夫争車，故子都逐且怒之耶？”（《補義》眉）三國伐許，獨寫鄭授兵臨城，鋭氣踴躍，便見鄭君臣久艷得許。汪云：“寫得奕奕有聲，數‘登’字峭急。撇開齊魯，落到鄭人。”（闓生夾）下文入許嫌徑直，故就争車生一波，以起登城。

秋七月，公會齊侯、鄭伯伐許。庚辰，傅于許。潁考叔取鄭伯之旗蝥弧以先登，子都自下射之，顛。（《左傳雋》眉）李行可曰：“子都，公孫閼，鄭大夫。與潁考叔争車，考叔挾輈以走，子都怒，至是射殺之。”吕氏曰：“考叔以孝聞于鄭，一言而回莊公母子之心，固可嘉矣。奈何伐許之役，反争一車而殺其身？惜哉！”（韓范夾）以公事而逞小忿，不顧其國，子都之與羊斟一也。（《評林》眉）孫鑛：“旗蝥弧，倒句。”孔尚典：“莊公於二人争車之時，不能和解。既争之後，又不能異地處置，而使同事軍中，致有登城之射，此莊公之失也。”瑕叔盈又以蝥弧登，周麾而呼曰：“君登矣！”（孫琮旁）奮勇以陷陣。（《便覽》眉）設色奇處，每借物件添色。周麾一呼，更自有聲逼人。鄭師畢登。壬午，遂入許。許莊公奔衛。（《左繡》眉）拔棘逐之，自下射之，周麾畢登，寫得衆耳衆目，爲末段伏筆。（高嵣眉）第一段敘入許之事，登城出於鄭，雖合三國，而以鄭爲主。

齊侯以許讓公。公曰：“君謂許不共，故從君討之。許既伏其罪矣，雖君有命，寡人弗敢與聞。”乃與鄭人。（《測義》夾）愚按：公以許與鄭，蓋償前日郜、防之取。〖編者按：奥田元繼作王荊石語。〗（《左繡》眉）“以許讓公”、“乃與鄭人”，齊僖亦明知寤生貪許，故作騰挪，寫來絶倒。又有此一曲，乃鄭莊之所以不遽然有許者也，莫作閑文讀。（高嵣眉）第二段敘齊、魯之讓，作一小曲折，亦文家步驟。（方宗誠眉）三國共入許，一國不便取爲己有，故皆托爲辭讓，而辭命皆佳。

鄭伯使許大夫百里奉許叔以居許東偏，（《左傳雋》眉）李行可曰：“鄭莊公見齊、魯相遜，亦不敢自有許國，故奉許莊公弟與之，其詞温栗可掬。”又曰：“按鄭莊公城潁之誓，幾無行矣。因考叔之悟，母子如初。伐許得國，誰不賴之，況出齊、魯之讓哉？乃奉莊公之弟，曰：‘不敢以許爲功。’曰：‘寡人有弟，不能和協。’曰：‘吾先君新邑于此。’父子兄弟之情若爲益開。至於使百里處東偏，又使公孫獲處西偏，其處置防範之密，總之欲撫柔許以固鄭圉。乃曰：‘許公復奉其社稷，吾其與許争乎？’始終讀之，毫無利許私鄭之心。左氏模擬，何等婉轉，何等筆力。”（鍾惺眉）春秋小國之君如鄭莊盡有智數，能籠絡顛倒人，自取威德，而以怨予人。既用之弟，而又用之鄰國，亦小人之雄也。然桓、文於此，自有大小之分。（《文歸》眉）王納諫曰：“辭極婉雅。然學者多誤于其詞，而不知其情之浮也。奪人之田而據其牛，乃謂其人曰：‘我非利汝有也，此天意也，我死則盡以還汝。’是則狡詐不情甚矣。鄭伯之言，何以異此？後來鄭莊公薨，許叔入于許。故左氏據後事而文飾其辭，亦未必鄭伯當時實有此言也。姑取其文而已矣。”（《才子》夾）細細讀，其計又遠，心又孤。極欲瞞人，更瞞不得，於是乎遂成曲曲折折嫋嫋婷婷之筆。曰：“天禍許國，鬼神實不逞于許君，而假手於我寡人。（孫鑛眉）調絶工，鏗然有金石之音。（《才子》夾） 自瞞云非己欲伐許也，一片純是狡猾，文卻妙絶。（孫琮旁）敘出根由。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億，其敢以許自爲功乎？（《才子》夾）軍興必有共億，甚言伐許以共億煩父兄，極不得已也。（孫琮旁）就處常推出一層。（《約編》眉）兩層跌宕，一結上，一生下。（闓生夾）不匿其瑕，至爲俊爽。鄭莊之霸略具見於此文中。宗堯云：“齊、魯不受許，何等直截！鄭莊狡獪之詞，肺肝畢露。”寡人有弟，不能和協，（孫琮旁）就處變推出一層。而使餬其口于四方，其況能久有許乎？（《才子》夾）看他怕人説，便自開口先説，奸極，然的是妙文。（《便覽》眉）兩“乎”字，一結上，一起下，已奇宕。一點正面，即插入獲，更便捷。吾子其奉許叔以撫柔此民也，吾將使獲也佐吾子。（《約編》眉）已上追前，以下逆後。（《便覽》眉）插入獲矣，又宕開去，上是追前，此是料後。若寡人得没於地，天其以禮悔禍于許？（《才子》夾）天或佑許也，看他説在自己身後者，明明自己在時，必不使許得悔禍也。筆筆老奸，心事吞吐。無寧兹許公復奉其社稷。唯我鄭國之有請謁焉，如舊昏媾，其能降以相從也。（《才子》夾）“無寧”，寧也。三十字爲句，與下“無滋他族”三十三字爲句，心口相商也。“兹”，此也。言若他族來逼，則不如此許公復國。奸口奸心，不露自露也。（孫琮旁）又推一層。（闓生夾）此時鄭已干預許政，曰“請謁”，謙詞也。文若曰：“他日許公復其社稷，雖我鄭國嘗干預許政，譬如婚媾，當能降以相從耳。”宗堯按：“滅人之國，反作膠漆之語，何等狡獪！”無滋他族實偪處此，以與我鄭國争此土也。（孫鑛眉）長句鍊勁，最有濃色。吾子孫其覆亡之不暇，而況能禋祀許乎？（闓生夾）突、忽等當時皆頗以才略自見，鄭莊乃能爲此語，若逆知身後之有亂者。意態横溢，全篇精神，皆逆攝“許叔復入”一語，文亦極英爽跌宕。寡人之使吾子處此，不唯許國之爲，亦聊以固吾圉也。”（孫鑛眉）四“乎”字，句法暗相映，在有意無意間。（《才子》夾）猶俗言連根俱喪，豈但喪許也？奸口奸心如此。説至此，老奸不免盡露。然計遠者心孤，亦自不得不露矣。（孫琮旁）結出真情。（《彙鈔》眉）□□□□□□滿口假仁假義，只爲自家掩飾過去，絶不厭其詞之煩。快筆英鋒，文中僅有。（《左繡》眉）鄭莊貪許，大旨只在“不惟鄭〖編者按：當爲許〗國之爲，亦聊以固吾圉也”兩句。卻不直説，開口先説許多謙虛冠冕話頭，次又從没後説許多籠絡謙虛話頭，及至説出本意，又不暢發，只一點便住，重又與自家人説上許多不慊意處。通篇總不使一直筆，於事則如縱如擒。于文則半吞半吐，奸人之雄，辭令之雋。（《約編》眉）許降心從鄭、請謁是一意，無滋他族與鄭争土，又是一意。皆所以固吾圉也。自“若寡人得殁”句至“禋祀許”句，反覆盤曲，止申明不能久有許意。（高嵣眉）第三段是安置許叔之法，前兩層是半推，追前説。後兩層是半受，逆後説。都用雙調作態。束句“聊以固吾圉”，乃鄭莊本意。（《評林》眉）李笠翁：“觀莊公戒百里、公孫獲二段，用意婉轉周悉，極其開闔變化，自古奸人之詞往往如是。”陳眉公：“此云得没於地，後云我死，皆自表無利許意。”錢謙益：“林注斷‘無寧兹’一句屬奉許叔，非是。‘無寧兹許公’與‘無兹他族’相對，言寧如此，弗如彼，作開合讀，義自明。”《評苑》：“爾許國必能降心以從今日之約也。”

乃使公孫獲處許西偏，（方宗誠眉）使公孫獲處許西偏，乃所以監許叔使無畔鄭，且使觀釁而取之也。曰：“凡而器用財賄，無寘于許。我死，乃亟去之。（《才子》夾）只是極憂死後，可見生前更不容許吐氣。吾先君新邑於此，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孫日失其序。（孫琮旁）吞吐有情致。（《便覽》眉）上下句本接，插“吾先君”一句，便有意味色澤。夫許，大嶽之胤也，（《評林》眉）吴震方：“四岳乃一人而總四岳諸侯之事，其德望重矣。姓氏不彰，乃後世相傳姜、吕、申、許俱四岳之後，何耶？世人因堯遜位而岳辭，遂謂四岳許由，更謬矣。”天而既厭周德矣，吾其能與許争乎？”（《測義》夾）孫應鰲氏曰：“不敢以許自爲功，似讓能。其況能久有許，似反己。況能禋祀許，似慮患。吾其能與許争，似憂遠。然其言曰‘不惟許之爲，亦聊以固吾圉’，則自爲自利之心，不覺發露矣。要之，殘忍隱忌，莊公本性。不愛于段，何愛于許？”（《才子》夾）看他心孤語。凡老奸至頭日，都比常人更怯。（《彙鈔》眉）“乎”字後先呼映得妙。（《左繡》眉）通篇分兩截讀，上截安置許叔，下截囑付公孫。上截又分兩層，前一層是半推，後一層是半受，都用雙調作態。而單句起，單句煞，中以單句作轉棙。下截亦有兩對，“不惟許國”云云，于本段自爲起訖。“能與許争”云云，又合兩截爲起訖，章法極圓足也。東偏、西偏，分明兩對。而詳略變化，處處兩意往復。兩“寡人”、兩“不能”、兩“無”、兩“我鄭國”、兩“而既矣”，皆雙調也。而抑揚開合，使人不覺。前以兩“乎”字起調，中間復一“乎”字，末又復一“乎”字，便令章法遙遙呼應，是左氏極有結構之文。看四“乎”字句中，句句安一“許”字，亦明告後人以作法矣。“一二父兄”，先安頓魯侯一筆，以魯侯不受而見讓，且感且慚也。“寡人有弟”，恐怕别人批點，反先説破。亦暗誇克段手段，且向許叔十分討好作情也。“無寧兹許公”與“無滋他族”對看，言寧如此，弗如彼，作開合讀自明。林注將“無寧兹”三字讀斷，貼奉許叔説，非。“他族實偪”云云，可見齊、魯固不得而染指也。字字有棱，亦便暗應起手一段閑文矣。前云“得没”，後云“我死”，分明我一日在，一日不容許轉綰也。此言外微意，前人論之甚詳。始、終、中三提“夫”字爲眼目，兩“不能”、兩“況能”、兩“其能”爲線索，錯綜入妙。（《約編》眉）告公孫獲語，亦即未能久有許意，特議論變换耳。（高嵣眉）第四段乃囑咐公孫獲之詞，名爲佐許，實爲監許。“新邑於此”一句，揭明本意。東偏、西偏，分明兩對，卻有詳有略。前段句句謙婉，此段句句斬截，用筆變化。（方宗誠眉）明知一時不能有許，故落得爲此退讓之辭，所謂巧言如簧。

君子謂：“鄭莊公於是乎有禮。禮，經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後嗣者也。許無刑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處之，量力而行之，相時而動，無累後人，（孫琮旁）八字括盡鄭伯一篇話。可謂知禮矣。”（文熙眉）穆文熙曰：“援旗而呼，此謂先聲。韓信令軍人拔趙幟，插漢幟，以惑亂趙人之心，竟以取勝，即此意也。”（《測義》夾）愚按：鄭伯入人之國，逐人之君，擅使大夫守之，征伐之廢置皆自己出，無君甚矣。廼其言又内防其患，而外利其名，所謂制人以刃而捫之手也！左氏所稱當時之君子而謂之有禮，此而知禮，孰不知禮？（《左傳雋》尾）吕東萊曰：“共患易，共利難。患者，人之所同畏也；利者，人之所同欲也。同有畏心，其勢必合。同有欲心，其勢必争。自古及今，變親爲疎，變恩爲怨，鮮不以共利者。吁！亦難矣。當伐許之際，先登者鄭之大夫，而齊、魯之大夫無與焉。畢登者鄭之師，而齊、魯之師無與焉。是則克許之功，獨出於鄭。以許歸鄭，固其所也。然常人之情，戰則避患而居後，勝則争利而居前。不慚己之無功，反不容人之有功。昔鄧艾、鍾會同伐蜀，艾平蜀而會殺之。王渾、王濬同伐吴，濬平吴而渾劾之。使齊、魯之君亦如鍾會、王渾，則三國禍矣。許地雖褊，亦古之建國也。一兔在野，百人逐之。一金在野，百人競之，況一國之利乎？今舉以與齊，而齊不敢受。舉以與魯，而魯不敢取。卒歸之鄭。鄭伯猶不敢絶許之祀，縣許之疆。嗚呼！孰謂春秋争奪之世，而復見羣后德讓之風乎？齊、魯無功而不敢攘人之功，鄭雖有功而不敢恃己之功。是善處無功者莫如齊魯，善處有功者莫如鄭也。是心也，豈特可用之戰陣之間哉，大而共政，小而共財，推是心也，將無入而不自得矣。”（《文歸》尾）字字罪己，字字恕人，字字謙婉，字字沉痛，是老成人磨鍊語，左氏以禮許之，意殊深厚，必爲深文，失情實矣。爻一。（《才子》夾）“於是乎有禮”，言鄭莊一生無禮，彼善於此，而姑許之。（《快評》尾）鄭莊數年以來，號召諸侯東征西討，儼然五霸規模。己之所不能有者，則先伐之以與人。如往年入郜、入防，而以其地與魯是也。將欲取之，必故與之，此之謂歟？若夫許則固莊公雄心之所注射，竭全力以圖之者。何則？許地邊鄭，鄭可得而有也。既而俟得其釁，罪以不共。偕齊、魯以討之，許公不支而出奔，固以爲操之掌握之中矣。然而，用他人以成功，他人即可以掣其肘。齊、魯二君非小兒，豈堪供鄭人之驅使乎？觀齊侯之以許讓魯，暨魯侯却許之辭，皆是故爲吹唱，使鄭伯不得有許也。鄭伯于此有難焉者，其使百里奉許叔以居許東偏，而以公孫獲監之。所以居不有許之名，而獲有許之實。其作用之妙，辭令之巧，皆因齊、魯二君互爲退讓，不得已而出此也。後人于齊、魯之讓，草草看過，徒賞鄭伯之辭令，又烏知鄭伯辭令之所由出乎？讀《左傳》此文，要看莊公心中明明要許，卻口口不要許。然于口口不要許中，又能將自己心事明明道出，令人共知共見，辭令之妙，於斯極矣。左氏妙文，不惟言辭而已，能將鄭伯之左顧右盼、瞻前顧後、指天撫己之形容意態，無不宛然，令千秋慧心讀書人皆于文字之外，仿佛見之矣。左氏此處贊鄭莊公以有禮，夫莊公何禮之有哉？有謂：“於是乎有禮，見莊公一生無禮也。”其説雖巧，然于入許一事，特以有禮許之，則亦過矣。有謂此君子乃左氏特撰一爲鄭伯瞞過之人，以見當時實多此輩。然亦非也。夫君子之于禮也，非禮無以立也，没身焉爾。詩云：“人而無禮，胡不遄死。”固非以禮爲利而襲取之者也。若莊公之於禮也，則以禮爲利者也。夫禮之利也，可以經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後嗣者也，其利如此。從莊公“於是乎有”者也。何以言其然耶？夫許不共，是無刑也，莊公則知伐之，如鷹隼之搏擊而無後時也。魯公謂許既服罪矣，莊公因而舍之，無令他人之議我後也。度德而處，量力而行，命公孫獲處許西偏以監許，有得許之實而無得許之名也。相時而動，無累後人，若莊公者，可謂知禮之利，於是焉而有之者也。君子之于禮也，固如是乎？此左氏之深文微辭，惜乎兩千年來無人道破，天下慧心人必有以余言爲然者矣。（《覺斯》尾）過商侯曰：“鄭莊天資刻薄，不愛于弟，何有于許？看其老大機心，卻言言忠厚，愈説愈悽婉，愈露其權詐。‘於是乎有禮’者，言舍此無一當於禮也，可謂欺世盜名者鑒。”（《析義》尾）許在潁昌，與鄭爲鄰，鄭欲吞併已久。但以三國共伐，兩國交讓，不敢獨專其利，故特空其國，分爲東西兩偏，假存許名色，結許人之心，而使公孫獲角立箝制。但戒飭之詞，委婉紆曲，似難猝解其意。細閱之，全不爲許計，止爲鄭計。不爲己之當身計，止爲己之死後計。其意以爲己存一日，而智力可以制許一日。亦自覺忍心害理，必不能長有許國，遂不禁諄諄爲子孫之慮如此。故其命百里也，曰得没於地；命公孫獲也，曰我死亟去。打算至此，止是智窮力竭，無可如何。不然，圖許之心未肯已也。惜左氏被其瞞過，以知禮稱之，千載而下，猶有餘憾焉。或取其“寡人有弟，不能和協”句，有引過之意，但問當日何不云“寡人有母，不能孝養，而使其置身於城潁乎？”何不云“寡人有君，不能忠事，而使夏喪其麥、秋喪其禾乎？”此等作用，如何欺得後世？況射王中肩，又爲入許後事乎？但辭令妙品，洵不多得。（《晨書》總評）徐袞侯曰：“三國入許，齊、魯不能越國鄙遠者，以中間尚隔曹、衛耳。鄭固可晏然有之也，然竟據爲己有，又恐啓人後言。故使許叔僻處東偏，公孫獲遙爲鉗制，假作甘言，以欺兩國。就目前推讓一番，死後措置一番，瞻前顧後，計利避害，種種遮掩，句句吐露，是猶棄母而賦融洩、射王而稱不敢之故智也。或謂莊公城潁悔過以來，此舉實無利許私鄭之心，識見與左氏相符，被其瞞過。殊不知左氏之予鄭者，正以貶齊、魯之君，豈真予鄭耶？”（《觀止》尾）鄭莊戒飭之詞，委婉紆曲，忽爲許計，忽爲鄭計，語語放寬，字字放活。篇中三提“天”字，見事之成敗，一聽於天，己未嘗容心於其際。曰“得没於地”，曰“我死亟去”，俱從身後著想，可見生前斷不容許吐氣。更妙在用四個“乎”字，是心口相商，吞吞吐吐，無從捉摸，真奸雄之尤！但辭令妙品，洵不多得。謂之有禮，亦止論其事，未暇誅其心也。（《集解》尾）鄭伯克段，並其地而取之，不聞居於何偏。今使許叔居東偏，非忌于齊、魯不然。看其言言謙退，言言籠絡，奸權口吻，宛然紙上。（《彙編》尾）許在潁昌，于齊、魯爲遠地，于鄭爲接壤，鄭欲併吞已久，一旦得許，心滿意足。又欲掩飾其貪許狡謀，分爲兩偏，故特爲戒飭。看其防許，且防他國。憂許，且憂鄭國。計目下，且計子孫。至説到身死後，説到復國後，説到王室，説到許之先世，戒飭之嚴，莫過於是。而紆折委婉，吞吐莫測，真辭令之妙品也。（儲欣尾）纏綿悃款，字字沁人心脾，鄭莊固當日梟雄，而文特摹畫盡致。（昆崖尾）東偏西偏，明分兩段，卻于上段中安插使“獲佐子”一句，下段以“乃”字接轉，既不突然，又覺省力，極埋伏佈置之巧，已開史傳法門。（美中尾）姜白巖曰：“鄭莊艶許已久，唾手得之，幸何如也！乃事定而後思，忽也弱，突也忌，子亹、子儀録録因人。父析薪，而子弗克負荷，不覺喜極而悲耳。於是以恃强侮弱之謀，變而爲繼絶存亡之義。”（《約編》尾）此傳爲十五年許叔入許張本，見莊公料事精審，爲一時之雄，故結處加以斷辭。坊評以爲左氏被莊公瞞過，何異説夢？（德宜尾）不肯自以爲功，似讓能。“況能久有許”，似反己。“況能禋祀許”，似慮患。“其能與許争”，似憂遠。然其言曰“不惟許國之爲，亦聊以固吾圉”，則自爲自利之心，不覺發露矣。要之，殘忍隱忌，莊公本性。不愛于段，何愛于許？閔午塘。（《析觀》尾）章禹功曰：“此篇只取其委婉曲折，吞吐莫測，爲辭令之善品耳。若論鄭莊心事，實欲掩飾其貪計狡謀，故假存許名色，結許人之心。東使百里，西使公孫獲，胸中早有成竹。看其防許，且防他國。憂許，且憂他國。計目下，且計子孫。種種奸意奸言，毫無實在。左氏極口稱揚，迂甚腐甚。然玩‘於是乎’三字，則鄭莊一生無禮，亦可見矣。”（《便覽》尾）《析義》謂左公被他瞞過，固無當也。即《賞音》三巧之説，私心亦有未安。夫鄭莊雄鷙之才，當時罕匹，既欲得許，何必如此？則此文之心中要許，口中不要許，實見生能有許，死不能有許也。故《約編》謂莊公“料事精審，故結處加以斷辭”最妥。至近刻《斫》，謂此文必綜前後觀之，乃見藏頭露尾，奸詐情狀，其説本于《左繡》。然《左傳》一書，篇篇有接縫，處處可鬥筍，獨因鄭莊聯此，亦一偏之見。（《日知》尾）鄭莊一生，惟黄泉之誓爲由衷出，餘則無不僞者。闕地之見母，戰勝而勞王，君親尚僞，孰不可僞？左氏爲之刻畫鬚眉，此篇爲最。開手點出“假手寡人”，即忙以“不能共億”、“不能和協”作兩拓，若極審慎。實則一以謝齊、魯之相讓，一以杜旁觀之腹誹也。點出“吾子奉許叔”，即想到殁後，而以“降以相從”、“他族無逼”作兩囑，若極謙婉，實則見今之箝制不能不從，今之他族斷不容逼也。“不惟爲許”，“亦固吾圉”，實則貪許，正以固吾圉，而誰爲許也？“王室既卑”數語，於理勢最明切，然矢諸我死之後，則亦欒武子“不可當吾世失諸侯”意也。其曰“其敢以許爲功”、“其況能久有許”、“而況能禋祀許”、“吾其能與許争”云云，若處處謙退，實則處處自任。“不可知”在後人，“可知”在當身也。不然，既度周德之既衰，量鄭力之難守，則取成而還，春秋之例，奚以公孫監制百里哉？左氏就其托辭，姑許爲有禮，以結本叚，而以争車射顛，卒行共詛，點綴首尾，盖謂萬目共屬者，猶託不得其人。則私心所利者，何難矯誣其辭哉！作者微意如此，則疑兩番斷制，相與鑿枘者，可釋然矣。（盛謨總評）首段寫鄭師，只“君登矣”三字，鄭伯氣魄，何等雄豪！及“使許大夫”後，寫到骨肉、子孫、王室，嗚咽淒切，鄭伯神氣，忽然蕭索！左氏一枝筆，寫鄭伯一人，顛倒怪變如此，令我愕然。（《自怡軒）尾）纏綿悃窽，字字動人，鄭莊固當日梟雄，文亦摹畫盡致。許穆堂。（武億尾）通篇分兩截讀。上截安置許叔，下截囑咐公孫。上截又分兩層，前一層是半推，後一層是半受。下截亦有兩對，章法極爲圓整。（方宗誠眉）鄭莊結黨侵小，以取人之國都，懼齊、魯交争，不敢獨得，又懼許民不服，故使許叔居東偏，意欲留爲後圖耳。左氏以知禮稱之，是爲鄭莊所欺。而不知此正左氏用筆之妙，曰“於是乎有禮”，見此事之外皆非禮也。“度德而處”四句，將鄭莊一片私心和盤托出，見非真讓也。不過自量德力與時不能有，懼爲後人之累而爲此耳。似褒之，實是刻骨刺心之論。（《菁華》尾）三國伐許，而鄭獨專其事，左氏此篇亦俱從重處着筆，可悟作文詳略之法。數“登”字自爲章法，寫得作作有芒。莊非愛弟之人，其告許叔者，雖非由中之言，卻自惻然動聽，非奸雄不能爲此語。鄭莊以梟雄之姿，當桓、文未起之先，其氣勢幾出諸國上。然其諸子不賢，争端將見，亦皆在意計之中，故於此篇反覆周至，幾於聲淚俱下，此意可於言外得之。（闓生夾）宗堯云：“陽若褒其有禮，實譏其狡獪入微也。”

鄭伯使卒出豭，行出犬雞，以詛射潁考叔者。（孫鑛眉）另收拾了前案。（孫琮旁）敘瑣事結，以了前案。（《評林》眉）《經世鈔》：“‘鄭伯使卒出豭’，使卒行詛之，而不施以法，豈公於軍事倥傯中不能實知何人？抑子都强而難制？又或愛倖之人耶？失政，故授車而下争；失刑，故射有功之人而無罪。”君子謂鄭莊公：“失政刑矣。政以治民，刑以正邪，既無德政，又無威刑，是以及邪。邪而詛之，將何益矣！”（孫琮旁）結語冷刺。（孫琮總評）閔午塘曰：“不敢自以爲功，似讓能；其況能久有許，似反己；況能禋祀許，似慮患；其能與許争，似憂遠。然其言曰‘不惟許國之爲，亦聊以固吾圉’，則自爲自利之心，不覺發露矣。要之，殘忍隱忌，莊公本性，不愛于段，何愛于許？”鄭伯是一奸猾機詐人，其心實欲得許，乃唯恐不能有許，所以不能不言，又自難以顯言。看他喃喃呐呐，從别國之事説一番，從本國之事説一番。從已往事説一番，從當前事説一番，從後來事説一番。從許大夫叮囑一番，從鄭大夫叮囑一番。其言愈深藏，愈覺淺露，一腔奸猾機詐心事，幾於刻畫殆盡。筆墨至此，可謂極毒，亦可謂極神。潁考叔争車、詛射潁考叔，並中間左氏分作三段，然實一時事。且以瑣屑事起，以瑣屑事收，鄭伯尚不能制其臣，宜其于許多長顧而却慮也，合看當自得之。（《古文斫》尾）鄭伯一生陰毒，專會假仁假義，愚天下人。伐許一事，本資齊、魯之力，齊、魯既不欲有許，鄭豈可以獨私？看他處置之法，意在制許，使永不得出頭，卻滿口是温言好語，使人無處聲討。此傳起手即敘争車一事，後敘詛潁考叔作結，明明嬖一子都，使潁考叔死於非命，卻佯作不知，將一詛掩天下耳目。故既以會許爲知禮，而以此事斷其失政刑，見得藏頭露尾、奸詐心情如揭。舊評謂左公被他瞞過，殆未綜此傳首尾觀之也。（魏禧尾）魏禧曰：“老奸之言，娓娓可聽，其文如行雲流水，絶無霸詐氣。然正以平實抒寫心腹處，爲奸人稔熟到家伎倆也。余嘗謂鄭莊公爲後世真奸雄之祖，宋襄公爲後世假道學之祖。”彭家屏曰：“争車之事，或者謂考叔位卑而抗子都，是不遜也。非也。鄭將伐許，授兵車于祖廟，考叔之車，夫固有所受矣。受之祖廟，效命疆場，殺敵之資，報主之具，皆在於此，其可輕以予人乎？不然，考叔能以孝感君，豈不能以順事長？揮旗先登，身且不惜，又何愛于一車？其必不可予者，義也。但子都恃勢妄争，考叔即應告之鄭君，聽其區處，而挾輈而走，則太激矣。君子處小人之間，執義雖高，事忌過激，激則未有不召禍也。潁考叔其亦有未盡善者歟！”（《分國》尾）兵有先聲足以奪人，詭辭以鼓衆者。如瑕叔盈以蝥弧登，周麾而呼曰：“君登矣。”鄭師畢登。微獨瑕叔盈。晉淝水之戰，朱序在陳後大呼曰：“秦兵敗矣。”唐周德威擊梁軍，鼓噪而進曰：“魏滑軍走矣。”又揮其東偏曰：“梁軍走矣。”其實未嘗登，未嘗敗，未嘗走，不過壯我軍氣，潰敵人心耳。魯人辭許，鄭伯受之，又喋喋曰：“況能久有許？”又曰：“況能禋祀許？”又曰：“吾敢與許争？”欺天乎？欺人乎？不能明正子都之罪，使行卒出豭犬以詛之，又何其愚不能處分也？（《賞音》尾）鄭莊之入許，其巧有三：其力本足亡許，而慮大國討之，故合齊、魯以同其功，巧一。其既入許也，恐一旦亡許而民不服，故姑令百里奉許叔以居許東偏，在許叔有許公在外，則國君現存，不敢遽自爲計。在許公有許叔在内，則國猶未亡，亦難控告以圖復國，巧二。且在百里面前，設爲誠款之語，使其憚己之智，畏獲之偪，以延歲月，庶幾大國不爲討，臣民不爲變，久之漸忘，或能終有許矣，巧三也。若謂兢兢爲身後計，則試問置母城潁，射王繻葛，豈復尚有人心爲身後計者？（《左繡》眉）明是嬖子都之姣，爲此掩耳盜鈴之計耳。看此君只是一個假。才稱他有禮，即刻便譏其失政刑，讀者須得其抑揚之妙。（《左傳翼》尾）三國入許，齊、魯不能有以與鄭，鄭莊亦自知不能定許，而使百里奉許叔以撫柔之，即所服而舍之也。“其敢以許自爲功”等句，凡四見，命百里如此，命公孫獲亦如此，語語實落，無一點虛假，所謂度德量力也。至説“獲没”之後，許公復國如何，我死之後，爾當亟去如何，分明見己在尚能彈壓，後人不能，打穿後壁商量，所謂相時而動、無累後人也。斷語一一從他兩命中體出，有禮而云“於是乎”者，言惟此差强人意。乃一贊之後，旋以失政刑斷之，瑕瑜正不相掩。或乃不看本文，將莊公説成如鬼如蜮，謂左氏被他瞞過，失之遠矣。凡看文字，須虛心平看，不可先横意見在胸，如鄭莊逐弟讎母，罔上欺君，固是不道。但天良未滅，猶有悔心之萌，如城潁之誓，旋即悔之。射王中肩，旋問左右。此皆無人勸諫，自有轉機也。即克段至此，已十年矣，爲奉許叔，竟明目張膽向人説訴，分明此心刻刻不安，不然有誰搜索他短而自張其穢乎？至子孫覆亡，明明忽、突諸子争國，亦看在眼底，急忙説與人聽。總之，鄭莊行多不義，卻是冒冒失失、心直口快人也。評此文者，惟唐錫周與鄙見合，餘則未免多深文耳。（高嵣眉）末段一揚一抑，前收應中二段，後收應後一段。（高嵣尾）俞桐川曰：“淩弱暴寡之謀，變爲存亡繼絶之義，辭命欵曲，情致纏綿，真似有至誠惻怛之意。後得其妙者，惟曹操《自敘令》耳。傳爲桓十五年許叔入許張本，見莊公料事精審。其行文欵曲婉至，娓娓可聽。奸人之雄，辭令之祖。東偏、西偏，分明兩段。卻于上段中預插‘使獲也佐吾子’句，下段以‘乃’字接轉，既不突然，又覺省力。極埋伏佈置之巧，已開史傳法門。”（王系尾）此篇敘事，有正文，有餘文。謀許、入許，正文也。争車、射詛，不過伐許時偶有此事，餘文也。而左氏敘之，幾與正文埒者，蓋深惜考叔之材勇，不能處之以謙，行之以和，争其所不足争，而殞身於紈絝，爲不得其所耳，蓋爲天下後世之考叔戒。若公孫閼者，固不足論也。（闓生夾）不以其得許爲然，卻借詛射譏其失政刑，此爲微妙。

王取鄔、劉、蔿、邘之田于鄭，而與鄭人蘇忿生之田：温、原、絺、樊、隰郕、欑茅、向、盟、州、陘、隤、懷。君子是以知桓王之失鄭也。恕而行之，德之則也，禮之經也。己弗能有，而以與人。人之不至，不亦宜乎？（《測義》夾）金履祥氏曰：“鄭之伐宋取三師，又入郕，蓋假王命以報怨，非王意也。桓王知其久假多俘，是以有四邑之取。知其長於用兵，是以授之專據之邑。桓王處此，可謂以詐御詐者矣。”（《分國》尾）鄔、劉、蔿、邘，鄭田也，取而有之。蘇忿生十二邑，王所不能有者，使鄭自取。奪其懷中之物，使取償於難得者，何其不恕？傳曰“争民施奪”，此之謂也。（《左繡》眉）此節前案後斷，讀前文，似乎以多易少，讀後文，卻是以無易有。着筆不多，使人絶倒。四邑安在“田”字之上，十二邑安在“田”字之下，一是句中，一是句尾，兩“鄭”字又恰作中間交接。只兩語而順逆長短，筆法變化可喜。連綴十二邑作一句，而不覺其累墜，筆力横絶人。（《左傳翼》尾）平天下之要道在絜矩，無他，恕而已。天命之得失，人心之向背，只争此一字。己弗能有，而以與人，以少易多，實以無易有。“與”字上先下一“取”字，所以明王之不恕也。平王柔弱，桓王剛强，所行俱是不恕。左氏於交惡及此篇俱標出一“恕”字，見乾綱解紐，由不知絜矩之道來，此論最爲正大。東遷以後，王室雖衰，天下猶知有共主。而歸賵、求賻、求金、求車，紛紛失道，以致上淩下替。晉、鄭焉依，正當倚爲腹心。晉有内難，且爲偏袒曲沃。于鄭又復處置失宜，使之背叛。鄭自交惡以來，京師告饑，隱公請糴，鄭即來朝王。王不之禮，猶以齊朝王，又奉王命討宋討郕，此番奪田而朝王如故。必俟奪之政而始不朝，向使明恕而行，要之以禮，必自斂手歸心，而日稽顙于王廷矣。從來亂臣賊子固由於先見君父之非，亦必君父處之不得其道。天王明聖，臣罪當誅，此惟文王知之。鄭莊何人而能知此義哉？左氏屢爲王歎息，可以知微意之所在矣。（《日知》尾）此入春秋來第一天地反覆事，左氏固以傳述代斧鉞者。起手四語，如飄風忽起，鷙鳥乍飛。以下一王一鄭，毫不相下，至末路忽然謙退，有海潮突落之勢。非謙退也，從王再勝，將如王何？老奸不肯説明，故托辭云云，且自掩其罪耳。不然，子元請戰則從之，夫獨非陵天子也哉？結及“勞王”，正左氏並列其僞，與前相形，令人自會處。不下斷語者，事無可斷，亦不得斷也。（王系尾）此篇歸獄于王，王固不能辭其責也。鄭莊之桀惡，不可勝誅，誰實致之哉？文、武、成、康之世，豈無鄭莊其人者？德政脩於内，威靈達於外，示之以儀軌，行之以明恕。雖甚桀惡，方且革面洗心，效力於奔走禦侮，唯恐不及。今乃使畿内同姓之諸侯狂逞而不可制，履霜之漸，有由來矣。王之失馭，類可推矣。（闓生夾）王之失鄭，其事甚細，鄭伯因而不朝，奸宄甚矣。君子不責鄭之不道，乃專責桓王，此爲深曲，所以致其悲憤也。

鄭、息有違言，息侯伐鄭，鄭伯與戰于竟，息師大敗而還。君子是以知息之將亡也。不度德，不量力，不親親，不徵辭，不察有罪，犯五不韙，而以伐人，其喪師也，不亦宜乎！（文熙眉）汪道昆曰：“議論具品，‘違言’字法，‘犯五不韙’句法。”（魏禧尾）彭家屏曰：“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鄭、息以言交惡，是息之言亦必有不善者也。息不自咎，而興師伐鄭，片言之違，殘民以逞，其悻動甚矣，不亡何待？”（《左繡》尾）連寫五“不”字，而總之曰“五不韙”，老而辣。前兩篇連用“君子謂”文法，此兩篇連用“君子是以知”文法，行文亦各有一時筆氣也。（《左傳翼》尾）恤小事大以交鄰國，必在能懲小忿。以違言之故，而犯五不韙以伐人，焉得不敗？此篇雖斷息之喪師，而精神卻注向鄭國。蓋自隱公以來，所紀多鄭伯與鄰構兵事也。（《評林》眉）周謙亭：“其端甚小，見不必大出師而已大敗矣。”王百穀：“息之不善保國如此，他日之見滅不可知已！繩息媯者罪也。”（王系尾）此篇結撰，與前篇正同，若排偶然。部中之有偶篇，猶篇中之有偶句也。古人未必有心，亦未必無心。（闓生夾）憤詞。並兼之世，别無是非，惟以强弱爲是非也。

冬十月，鄭伯以虢師伐宋。壬戌，大敗宋師，以報其入鄭也。宋不告命，故不書。凡諸侯有命，告則書，不然則否。師出臧否，亦如之。雖及滅國，滅不告敗，勝不告克，不書於策。（《左繡》眉）以“不告”、“不書”爲主。然第一層似乎平説，第二層亦尚渾説，讀至“雖及”一轉，方見側筆，連上平説、渾説都是側注神理矣。妙筆！三層由平而側，有多少脱卸手法在。（《評林》眉）《補注》：“宋不告命，故不書也。歸祊之後，魯、鄭同心仇宋，宋宜不告魯，鄭必以告也。傳不知經有舉重不悉書之義，惟以史例推之，故不通。”按：應言“滅不告滅，敗不告敗，勝不告勝，克不告克”，而略之爲二句，此則互文法，傳中多用之，皆傚之。（方宗誠眉）記一段事而義例則包括全經。

羽父請殺桓公，將以求大宰。（孫鑛眉）精簡有致。（《左繡》眉）此篇是原敘法。第一段敘羽父所以弑公之故，第二段敘公所以弑於寪氏之故，曲折清晰。及敘正事，卻只以一筆收拾。通篇簡潔之極也。兩段以第一段爲主。經不書弑，傳特詳之，此例所謂錯經以合異也。以羽父爲主，故通篇羽父起、羽父結。《左傳》最多重言夾寫法，一面做，一面説，此文“使營菟裘”兩句是也。（《補義》眉）一段原羽父弑君之故。公曰：“爲其少故也，吾將授之矣。（韓范夾）羽父既欲殺桓，此言豈可與語，隱乃自殺其身也。使營菟裘，吾將老焉。”（《評林》眉）李笠翁：“隱公之攝位以讓桓之心跡昭然，更無可疑。可恨者，特去位不亟耳。夫當授即授，何云將授？當營即營，何云將營？投機之會，間不容髮，豈容有所謂將者耶？太史公云‘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此所以招羽父之讒，起桓公之疑，而卒以喪其身也。”按：年已老則傳徙家事，付委子孫，不復指使也。見《曲禮》“七十曰老而”傳疏。彭家屏：“‘將授’、‘將老’，二‘將’字禍本，隱末年頗難放下。”鍾伯敬：“羽父以求一太宰，手弑一君，而心所弑者二君也。”羽父懼，反譖公於桓公而請弑之。公之爲公子也，與鄭人戰於狐壤，止焉。鄭人囚諸尹氏，賂尹氏，而禱于其主鍾巫，遂與尹氏歸，而立其主。十一月，公祭鍾巫，齊於社圃，館於寪氏。壬辰，羽父使賊弑公於寪氏，立桓公，而討寪氏，有死者。（文熙眉）穀梁子曰：“孝子揚父之美，不揚父之惡。先君之欲與，非正也，邪也。雖然，既勝其邪心以與隱矣，己探先君之邪志，而遂以與桓，則是成父之惡也。”顔鯨曰：“據禮，諸侯不再娶，亦無二嫡。惠公元妃既卒，繼以聲子，安得爲夫人？母非夫人，則桓安得爲嫡子？惠公之欲與桓，邪心也。隱公不當成父之邪而揚其惡。”穆文熙曰：“子臧盡致曹邑，吴札棄室而耕，乃免負芻、諸樊之難。隱公既尊父命，又攝君位，久處嫌疑，讒間乃生，宜其不終耳。然其志則可悲也！”（《測義》夾）愚按：隱公不行即位禮，不臨惠公喪，不稱聲子夫人，而于仲子則考其宫、獻六羽焉，此其處心積慮，曷嘗一日不桓讓哉！顧桓長矣，不勝其欲速富貴之念，而隱方窮兵略地，不顯示以讓之之期，迄十一年，遲遲不斷，以故傾危反覆之徒，不爲隱殺桓，即爲桓弑隱，而鍾巫之難不免矣。故曰需者事之賊，隱公之謂也。而穀梁氏謂其能輕千乘之國，不亦過乎！雖然，使桓不弑隱，隱即讓桓，則隱將退就臣位而朝桓乎？抑桓奉隱於菟裘，率諸廷臣而朝隱耶？國無二君，必亂之道，吾知其終不可免也夫。吕祖謙氏曰：“當桓公在隱公之掌握十有二年，不惟無纖介之隙，又且長育而輔翼之，其心跡甚明。所可恨者，特去位不亟，故羽父明發戕殺之言而不忌。尚不自警，方且告羽父曰‘吾將授之’，‘將’之一字，是隱公貪慕顧惜之心形於言者也。當授即授，何謂將授？當營即營，何謂將營？投機之會，間不容髮，豈容有所謂將者耶？此所以招羽父之讒，起桓公之疑，而迄至於殺其身也。”（《彙鈔》尾）《左傳》所以傳經，文之始末，或先經立傳，爲後文張本。或因經紀事，爲前文追敘。或不與經文相附，實與經表裏。詳核精明，有典有則。自此書成，而漢司馬遷獨探其深，下及兩漢，唐宋八大家凡爲古者，莫不宗之。至矣，盡善矣！後人或訾左氏以文體輕狷，悖中正之旨。然考其時，王章蕩廢，禍亂相尋，故依《春秋》中是非褒貶以佐筆削之權，間有異同者，亦有激而然，變而不離於正也。今悉遵傳載十二公事，采精要合爲十二篇，不另弁以題，蓋使讀者得便觀覽焉爾。《春秋》一書，獨嚴誅亂討賊，故托始於隱。桓以弟弑兄，隱實自取之。不書即位，垂戒深遠。時鄭莊奸雄黠桀，肆行無忌，故傳中敘鄭事特詳。（《統箋》尾）愚按：春秋隱十年伐宋之役，翬不待公命而帥師往會，書法已罪其專而削其氏，卒成桓公弑君之惡者，即翬也。隱公平時不知其臣之不良，使之操兵權而專國政，至於請殺桓公以求太宰，則翬之心事已大可見矣。猶不知斷，而坦然自若，其及於難，不亦宜乎！是以人臣謹無將之誅，而履霜堅冰之漸，爲人君者不可以不知戒也。（魏禧尾）邱維屏曰：“讀《春秋傳》，隱公一篇，不見有一賢臣爲公所倚任者。臧僖伯略見骨鯁而已死，衆仲知典故、知事勢，而未見公與之議及行事也。故聞羽父之言，隱公當即執而戮之，而不能者，豈獨畏其執兵之柄，亦緣無可倚任之人，遂不敢動耳。使有平、勃則可以誅諸吕，使有王允則可以誅董卓。夫吕、董豈不皆執兵柄者耶？”魏禧曰：“人無故教我以殺弟，而漫然應之如此，豈但當機不斷，其爲不義甚矣。何不忍於奸賊而忍于弟也？蘇軾曰：‘使隱誅翬而讓桓，雖夷、齊何以尚？’兹真千古不易之論。”彭家屏曰：“《周禮》以八柄馭群臣，謂之柄者，如斧斤之有柄，所執以起事也。觀宋人乞師以伐鄭，隱公不許而羽父固請輒行。鄭人期約以伐宋，隱公未行而羽父帥師先往。魯之柄，羽父執之矣。兵柄下屬，太阿倒持，故得恣其所逞，略無忌憚。既可對隱以謀其弟，亦可對桓以謀其兄。隱從則桓殺，桓從則隱弑，兩君之命，懸於其手。操縱之間，易如反掌，總由君失其柄，羽父竊而持之，故至此也。《易》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所由來漸矣。’豈不信哉？”（《分國》尾）隱之讓而非攝，胡氏論之斷斷矣。所可議者，隱既有讓桓之心，于嗣位時，何不即爲太伯成器之舉？至羽父請殺桓，猶曰“我將授之也”？始也，探父之邪志，隱忍以就位。卒也，縱羽父之奸而不早爲之所。“吾將授之”，隱則云然，誰信之哉？嗚呼！狐壤幾死，禱鍾巫而得歸。菟裘未營，祭鍾巫而促死。彼桓公者，納譖而賊殺其兄，雖不死于羽父，卒不免于彭生，天之報施不爽也。（《賞音》尾）隱公不誅斥羽父，而開示以至誠，不失爲寬仁大度之主。然羽父以欲求太宰之故，而請殺愛弟，其罪著矣，乃當斷不斷，卒受隱禍，千古恨事。（《左繡》眉）羽父之弑，罪歸於桓，不必言，其實隱亦有以取之。生桓公而惠公薨，桓即以惠薨之年生，亦已攝國十一年矣，猶不授之而老，而曰“吾將”、“吾將”。“吾將”云者，戀棧而未肯遽釋之詞，宜其口實讒人矣。自古蹈仁而死者，未有能毫髮無遺憾者也。伐國不問仁人，殺桓之言，胡爲至於耳哉？立誅翬而返國于桓，安得有寪氏之禍？（《左傳翼》尾）桓公生而惠公薨，幼不能立，亦大概言之，非必始生之年也。不然，隱公在位甫十有一年，桓尚幼孩，豈能與羽父同謀？“吾將授之”、“吾將老焉”，一面因其請殺，一面即營菟裘，亟欲避位，豈戀棧不肯釋者？寪氏之禍，豈意所及料乎？隱之失，在羽父請殺桓公時，不能明正典刑以誅之，所以釀成此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可不爲之寒心歟？（《補義》眉）一段原公弑于寪氏之故。（《評林》眉）孔尚典：“羽父欲掩其名，當大討蔿氏，而但曰‘有死者’，必蔿氏爲羽父之黨，而誅不相干之人以塞責耳。”（方宗誠眉）夾敘法。“請弑”之下，應直接“十一月壬辰，羽父使賊弑公於寪氏”，因寪氏無根，後人莫能明，故夾敘“公之爲公子”一段事于中。此可悟文中斷續之法。知斷續之法，乃可免平鋪直敘之弊。不書葬，不成喪也。（文淵夾）只三字，而羽父作僞之情畢見。（高嵣尾）胡康侯曰：“魯在春秋，見弑者三君，其賊未有不得魯之兵權者。公子翬再爲主將，專會諸侯。莊公幼年即位，首以慶父主兵，仲遂擅兵兩世。故翬弑隱公，而蔿氏不能明其罪。慶父弑子般，而成季不能遏其惡。公子遂弑惡及視，而叔仲惠伯不能免其死。夫豈一朝夕之故哉？”（王系尾）此篇之説，具見元年正月不書即位傳中。贊曰：“隱攝位十一年，王命五至，而未嘗一報禮于京師。君臣之義何如哉？縱翬弗誅，讓桓弗決，卒以自殞，悲夫！”按諡法，隱拂不成曰隱。雖桓之忍，跡其終始，殆亦近之。（《菁華》尾）隱既聽羽父之言，漠然不以爲意，使奸人得以遂其謀，其仁柔不斷，實有召禍之道。然隱已居位十年，一旦退居臣位，以桓之忮，未必能澹然相忘。必也，適他國爲寓公，或可以免。東萊吕氏以：“當授即授，何謂將授，‘將’之一字，所以起桓之疑。”然此時桓年未長，而讓國大事，豈有因臣下一言，遽行引退之理？此未可以爲隱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