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公十四年

【經】十有四年春，齊人、陳人、曹人伐宋。（《評林》眉）張洽：“伐宋而同陳、曹，皆宋之鄰，不動遠國，亦簡便之規模也。”胡銓：“齊桓非天子之命而專伐，亦《春秋》之所惡也，孟子曰：‘天子討而不伐，五伯摟諸侯伐諸侯，三王之罪人也。’”夏，單伯會伐宋。（《測義》夾）愚按：説者謂杜氏見周有單子，遂誤稱單伯亦爲周大夫，其實魯大夫也，未詳。秋七月，荊入蔡。冬，單伯會齊侯、宋公、衛侯、鄭伯于鄄。

【傳】十四年春，諸侯伐宋，齊請師于周。（《評林》眉）《補注》：“經文已序，則傳皆稱諸侯。經總稱諸侯，則傳爲序列，意與日月互見同。”《增補合注》：“此齊桓以王命號令諸侯之始。”夏，單伯會之，取成于宋而還。（《左繡》眉）請師于周，何等鄭重！取成于宋，何等草率！前後對寫，爲霸業一笑。（美中尾）五霸摟諸侯以伐諸侯，於伐宋之師見之。齊桓猶奉王命以率諸侯，於單伯之會見之。戴岷隱曰：“挾天子以令諸侯，桓之本謀也。”

鄭厲公自櫟侵鄭，及大陵，獲傅瑕。（孫琮旁）原厲公得入之由。（《左繡》眉）此夾敘法也。本敘鄭厲入國誅貳，從傅瑕引入原繁。左氏好奇，便敘入蛇妖一案，令文字另换一番色澤。然安在篇首即不見其妙，妙在正敘事間，忽然夾入，篇法遂有横雲斷嶺之奇。（高嵣眉）首段敘厲公入國緣由，爲傅瑕之貳立案。傅瑕曰：“苟舍我，吾請納君。”與之盟而赦之。六月甲子，傅瑕殺鄭子及其二子，而納厲公。（韓范夾）傅瑕非真爲厲公者，迫於威耳。厲公亦知其不誠，故殺之。權用傅瑕以濟事，而又殺之以絶後患也。（方宗誠眉）“而納厲公”之下應直接“厲之入，遂殺傅瑕”，乃忽追敘蛇鬭一段，夾入其中，文境奇闢變化，文筆乃不失之平直，名言至理。

初，内蛇與外蛇鬭于鄭南門中，内蛇死。（孫琮旁）插敘一怪事，渡入本傳。（《補義》眉）納厲、厲入，中間插敘内蛇外蛇鬬已屬不測，敘蛇論蛇中間又插敘“六年而厲公入”，分明哀今之人胡爲虺蜴，有餘慨焉。俞云：“史遷敘白帝子、赤帝子事，從此脱胎。然老嫗夜哭之言，始終一幻字，不如申繻妖由人興，總歸到常理也。”（高嵣眉）中段不急接厲公入國事，忽插入蛇妖一層，又夾敘魯語一層，光怪錯綜，極斷續離合之妙。史遷敘赤帝子、白帝子事，從此脱胎。六年而厲公入。公聞之，（孫琮旁）又夾敘一事，思致超忽。問于申繻曰：“猶有妖乎？”對曰：“人之所忌，其氣燄以取之，妖由人興也。人無釁焉，妖不自作。人棄常，則妖興，故有妖。”（《測義》夾）孫應鰲氏曰：“君子道其常，是言近之。”（孫琮旁）言妖由子儀畏忌厲公太過所致。（《彙鈔》眉）議論可破愚俗。（《左繡》眉）前段凡寫四“妖”字，四“人”字，後段凡寫兩“二心”，四“貳”字，以復爲奇，筆意亦兩兩相配也。連寫“妖”字，有意取鬧。厲突，君之妖也。瑕、繁，臣之妖也。關照在有意無意之間。上三句就事而論，下四句推進一層論理。而“釁”字虛，“棄常”實，反復相承，極説得透。（《約編》眉）不急接入厲公入國事，卻寫入此閑景作波瀾。（闓生夾）又借申繻之對以指斥當時之棄常，亦精神旁溢之妙也。

厲公入，（《約編》眉）復書“厲公入”三字，是提掇法。（方宗誠眉）厲公入，遙接“而納厲公”，此可悟文字斷續之法。遂殺傅瑕。（孫琮旁）又入本傳，靳丁公對雍齒祖此。（文淵夾）厲公之立，由雍氏迫祭仲也。出奔，由患祭仲之專而殺之不克也，則其復入焉有不殺傅瑕者？（高嵣眉）後段接敘厲公入國後事，斷傅瑕之貳，接入原繁，緊摘“貳”字，乘間而入，遂爲持論之本。數層翻駁，淋漓痛快，鋒芒甚利，尤爲全篇扼要。（《評林》眉）《經世鈔》：“禧按：林云：‘子儀畏忌之氣燄。’未是，子儀安得有氣燄耶？”劉懷恕：“妖由人興，足破千古之惑，故其枯祥桑、退熒惑，亦皆反之自己，名言也夫？”孔尚典：“厲公一入，即殺傅瑕，蓋懲於祭仲之專也。祭仲逐昭立厲，幾不免雍糾之難。傅瑕又欲效其轍，愚矣！從古擅廢立，據大權，罕有得其終者。”使謂原繁曰：“傅瑕貳，周有常刑，既伏其罪矣。納我而無二心者，吾皆許之上大夫之事，吾願與伯父圖之。且寡人出，伯父無裏言，（孫鑛眉）裏言當是腹心密言。入，又不念寡人，寡人憾焉。”（《左繡》眉）詞氣婉折，意忌而外寬，酷似乃父口角。對曰：“先君桓公命我先人典司宗祏。（孫琮旁）以先君折之。社稷有主而外其心，其何貳如之？苟主社稷，國内之民，其誰不爲臣？臣無二心，天之制也。（孫琮旁）轉入一層，以臣道折之。子儀在位十四年矣，而謀召君者，庸非二乎。莊公之子猶有八人，若皆以官爵行賂勸貳而可以濟事，君其若之何？臣聞命矣。”（孫鑛眉）章法亦流動，然皆口頭話。（《左繡》眉）“外”字、“内”字與“外蛇”、“内蛇”相映，此照應一定之法，非穿鑿也。在有意無意間，則用筆之輕耳。繁語凡兩層，前一層泛説，後一層切説。亦分兩意，一説已往，一説將來。語語持矛刺盾，又爽快，又藴藉也。申繻及厲公語，皆兩層，章法未有不相配者。不納則已耳，納矣而有二心，是所謂爲舊者賊新君也。故原繁只反復論召君之貳，而於“入又不念”，絶不置辨，無可辨也。繁與渠彌同以中軍敗王師，高已伏誅，原其能免乎？死不爲屈矣。（《約編》眉）責其貳己，故對詞專就“貳”字翻駁。“子儀在位十四年”句，駁“納我而無二心”。“莊公之子”句，駁“許之上大夫”之事。（《補義》眉）將貳者、勸貳者一齊痛斥，快甚。乃縊而死。（文熙眉）汪道昆曰：“辭令能品，‘衷言’、‘典司’字法句法。”穆文熙曰：“傅瑕之謀，大類祭仲。然仲終身專鄭，而瑕獨見殺，則弑逆亦有幸不幸也。原繁守正不狥，得死所矣。”（《左傳雋》尾）吕東萊曰：“禍莫甚於内叛，奸莫甚於内立。傅瑕叛子儀而納厲公，終不免于厲公之誅也。乃若原繁之自爲謀，可謂密矣。自莊公之世用事於朝，歷忽、亹、儀、突之變，國四易主，汎然中立，舉無所助，入則事之，出則舍之。視君位如傳舍，不置欣慼於其間。厲公以私憾殺之，固非其正。天其或者假手于厲公以大警爲臣者與？”（韓范夾）人君不可用二心之臣，二心之臣惟利是視，彼可以助我，亦可以棄我也。原繁數言，可以懸諸日月。（《快評》尾）鄭莊公死，諸子争立。鄭之諸臣，以其君爲傳舍，視廢立爲兒戲。惟原繁稍堪稱社稷之臣，乃厲公既殺傅瑕，又殺原繁。無情無理，令人何以措其手足耶？且其言曰：“納我而無二心者，吾皆許之。”夫身事子儀，心納厲公，何二如之？納我而無二心，此天下必無之事也。我知之矣，其所以殺傅瑕者，非若漢高皇之殺丁公也。其所謂傅瑕貳者，亦非謂此日之殺子儀、納厲公之爲貳也。蓋誅其未盟之前，十四年以來，心不在我故耳。子儀君鄭，厲公居櫟，十四年中，以官爵行賂于鄭之群臣而圖濟事，亦非一人一日矣。所謂納我而無二心者，謂一心納我，更不在子儀也。若夫傅瑕，直至見獲於大陵，然後有“舍我”、“納君”之言，則其平日之無心于厲公可知，此其所以終於見殺。平日一心於子儀者，即厲公之所謂二心也。傅瑕猶且見殺，況原繁乎？原繁以社稷爲主，故以外其心爲貳。厲公以我一人爲主，則以一心於子儀者爲貳，宜乎原繁反覆于厲公二心之言而終不解也。若厲公者，知有我而已矣，誰與論宗祏社稷哉？敘事中忽夾入魯侯與申繻論妖一段，文章變幻之極，緊接“厲公入”三字，而逞欲殺人，不可捉摸，覺厲公通身妖氣逼人。申繻之論妖，快絶千古，竟是聖人精微之言。有妖、無妖，皆成戲論。左氏詳載此等事，皆有深意，後人不察，漫謂之誣，過矣。（王源尾）前借蛇鬭起峰巒，後以原繁爲襯貼，其實序傅瑕之貳耳。傅瑕之貳，厲公所由入也，看其佈局之妙。傅瑕貳，固矣。而厲公謂之貳者，謂其二心於己，非以其納己爲貳也。而原繁則以其納厲公爲貳，以明己之不納爲不貳，厲之要納爲教貳也。曰“傅瑕貳”，曰“納我而無二心”，曰“臣無二心”，曰“庸非二乎”，曰“行賂勸貳”，貳一也，而或以貳爲不貳，或以不貳爲貳，循環反覆，五色迷離。（孫琮總評）陳寒山曰：“傅瑕之謀，大類祭仲。然仲終身專政，而瑕獨見殺，則所遇有幸不幸也。原繁守正不苟，得死所矣。”通篇敘事凡四段，前後二段是本傳正筆，中間記妖論妖是插入之筆。有插入之筆，則正筆愈襯得精彩，此左史獨得之妙。（《彙鈔》眉）既誅傅瑕之納，又責原繁之不納，此等舉動，何以服人？一“貳”字，轉入轉深，如游龍升雲。（魏禧尾）正論妙語，厲公聽之，繁可以無死矣，而卒死者，昏暴之君，不可以情理奪也。故惠公殺里克而懷公殺狐突，晉文赦寺人披而楚莊生解揚。雖然均一死耳，繁之縊不愈於瑕之殺乎？故曰：“不知命，無以爲君子。”孔之逵曰：“鄭厲公復國入鄭，遂殺傅瑕。二年始治與雍糾之亂者，殺公子閼、刖强鉏。蓋是時祭仲已死，傅瑕又誅，宜若可一舉而空其黨者。不知急治之，則將鳥獸散，而不可得誅。惟討瑕之後，安静無事，若毫不爲餘黨計者。俟其黨歸而治之，則可以無漏網矣。傳謂鉏不能衛其足，蓋必奔而後還者。”（《分國》尾）厲公殺傅瑕，丁公之戮，不爲過也。其曰“納我而無貳心者，皆許之以上大夫之事”，獨不思納我之人，即貳心於子儀之人乎？況納我之人，又可以納人。我有爵，人亦有爵，既殺傅瑕，又以爵許納我者，是賞貳也。原繁歷朝老臣，處突、忽、亹、儀間，無左右袒，信能中立者。厲公以其出不納，入不親，疑其有貳，悮矣。一縊自盡，哀哉！最可怪者，祭仲有寵于莊公，既立忽矣，又立突。既出突矣，又立亹。亹殺矣，又立儀。儀殺矣，突又入。傅瑕未殺以前，不與渠彌同禍。傅瑕既殺以後，不與原繁同死。雍糾之刃既逃，强鉏之刖不及，何其幸與？人曰：“祭仲以知免。”仲亦曰：“信也。”嗚呼！知耶？奸耶？而《公》、《穀》美其名曰“權”乎？其心事不可得而知也。我儀圖之，其五代馮瀛王乎？（美中尾）俞碩園曰：“傅瑕貳矣，原繁值忽、亹、突、儀四朝，中立依回，而無仗節死難之義，貳乎，不貳乎？”黄東發曰：“鄭莊大逆無道，身死而嫡庶争立，弑奪相尋者二十餘年，殃報不爽。”（《約編》尾）其理正，故其辭直。（《左傳翼》尾）傅瑕之貳，在納厲公，若以此殺之，與漢高之斬丁公何異？厲公反以不早納己，謂有二心而殺之，失刑甚矣。原繁依違四朝，絶無可否，當是長樂老一流人物，不此之罪，而戮其不納己、不親己，毋怪其振振有詞也。自己表暴一番，又將他人痛掃一番，又將厲公搶白一番，“二”字、“不二”字，往復繚繞，痛切中見婉摯，字字快心。（《日知》尾）鄭厲殘賊陰險，傳瑕苟且變詐，原繁雖將死言善，乃不得已耳。繻葛敗王，與有力焉，其爲世蠧久矣，皆妖也。左氏插敘蛇妖，横空起黛，而以三人之事之言，列諸首尾，若掩若映，有意無意，水中酪味，色裏膠青，所謂寓斷制于序述也。（高嵣尾）俞桐川曰：“通篇以‘忌’字、‘貳’字作柱，鄭子忌而弑，傅瑕貳而誅。一借妖異從申繻口中説出，一因殺原繁從厲公口中説出，此文章脱化之妙也。雖然，鄭子忌矣，乃厲公篡忽、弑儀，而又殺其臣，獨非忌乎？傅瑕貳矣，乃原繁值忽、亹、儀、突四朝，中立依回，而無仗節死難之義，獨非貳乎？故左氏比厲爲蛇，而書繁死於瑕之後，明兩君、兩臣之罪同也。”（《自怡軒》尾）中忽敘入内蛇與外蛇一段，横雲斷嶺，另换一番景色，左氏每有此筆法。杜草亭。（王系尾）此篇敘厲公入鄭，而插入蛇妖一段，有微意焉。鄭厲以篡奪得國，又不能於其黨，而逐于祭仲。使子儀能固其位，以理以勢，厲無得而入矣。子儀之德之才之力，渺無可見，而心畏厲公。其心且不能自定，一國之人心何由而定？仲死而益孤，妖能無作哉？然則厲公妖也，傅瑕妖也，而蛇非妖也。蛇也者，天所以告子儀，使自强於政治者也。然則子儀正乎？曰：“昭公弑矣，厲公奔矣，子亹死矣，社稷無主，强臣來迎矣。若子儀者，雖無子臧之節，其猶愈于厲也與？”（林紓尾）紓按：此篇是寫厲公之淫刑，不是斥原繁之中立。寫厲公之殺傅瑕，猶宋文帝之殺傅亮、徐羨之意。能殺子儀，則必能殺己，宋文帝之于傅、徐亦然。若原繁者，典司宗祏之人，猶趙宋之祠禄，無拳無勇，既不與逐君之謀，亦不爲納公之舉，庸庸一臣耳，厲公殺之，已屬無爲。即原繁有言，亦無關緊要，左氏何由記之？記之即所以證厲公之濫刑也。左氏不直厲公之意，初不明説，先寫厲公、傅瑕與盟，盟弑逆之賊也。後寫入國即殺傅瑕，刑弑逆之賊也。再寫迫殺原繁，討中立之賊也。以中立爲不是，則納己者是矣，乃先殺納己之人。以納己爲不是，則中立附子儀者是矣，乃又殺中立之人。既無所懲，又無所勸，果言納己而無二心，其人到底爲誰？則又不明言以示原繁，但造爲臆説，曰“納我而無二心”，吾意原繁口中所駁之言，均左氏渲染以駁厲公者也。“社稷有主，而外其心”，即斥“納我而無二心”之言。以身事子儀十四年之臣僕，而求其無二心於在櫟之寓公，難矣！故納己而無二心之人，不特無其人，亦並無其事。行賂勸貳一語，即明明罵煞厲公。不用史評體，但用原繁臨縊之言以代之，已爲厲公一生之定讞，文字警鍊極矣。尤奇者，中間夾入内蛇、外蛇一段，又夾入申繻議論一段，將本局文勢忽然推開，似難收拾。然中間有“六年而厲公入”一語，其下即將“厲公入”三字帶起本文，復歸宿到下文收局文字，此法亦不可不知。凡整篇中文字，應夾敘他事，爲探本事之原由者，欲歸到本文，甚不易易。無已，則以甲子年分爲另起之筆，亦可與上文截斷，不至膠聯牽强。然終不如此“厲公入”三字之渾成。平日與學子談《左傳》，曾舉“伯宗辟重”四字，其下忽接入重人之言，試問此“重人”二字何本？譬移到他處，凡擔夫、輿夫之屬，皆可呼之爲重人乎？雖明知其出《左傳》，亦不敢用。獨此處伯宗辟重，即以載重之人爲重人，閑閑帶下，並不杜撰，亦自然入古。吾讀此篇“厲公入”三字，方知左氏往往用順帶之法也。（《菁華》尾）敘傅瑕納公，及其被殺，中間忽插入魯君臣一段，極文筆變化之妙。鄭厲入國而殺傅瑕，晉惠入國而殺里克，大都皆誅鋤異己，爲自安之計。二君誠爲寡恩，然亦足爲人臣賣國者戒。原繁之論，義正詞嚴，亦與狐突相似。（闓生夾）厲公之無道，但記殺傅瑕、原繁兩事已見，此皆史法所以峻潔也。

蔡哀侯爲莘故，繩息媯以語楚子。（鍾惺眉）戲曰靳，譽曰繩，古語如此甚多，今失其解。（《左繡》眉）此篇前敘後斷，單爲荊入蔡作傳。故息侯之弄巧成拙，息媯之失身報怨，概不一論，而專罪蔡侯也。文固以旁雜爲戒矣，蔡哀侯起，蔡哀侯結，中間特提一筆“楚子以蔡侯滅息，遂伐蔡”，是非以楚伐蔡，特以息伐蔡。亦非以息伐蔡，直以蔡伐蔡耳。兩“遂”字相映，出爾反爾一結，直傳喜笑怒駡之神。（《補義》眉）申、息楚所必取，虜息媯其餘事耳。傳以餘文作正意，所以顯楚之惡。兩“遂”字急於燎原之火，其實起于哀侯之星星耳，所謂惡之也。媯不必深求，然無非無儀可矣，乃一啓口而蔡入，一泣下而鄭圍，可畏哉！（《評林》眉）按：繩息媯，《禮·表記》孔疏云：“繩可以度量於物，凡口譽於人，先須忖度，亦量之於心，故以譽爲繩。”鍾惺曰：“譽曰繩，失其解。”則未之考。楚子如息，以食入享，遂滅息。以息媯歸，生堵敖及成王焉，未言。楚子問之，對曰：“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測義》夾）孫應鰲氏曰：“既已入敵，猶欲報讎，所惜只欠一死。”楚子以蔡侯滅息，遂伐蔡。秋七月，楚入蔡。（《評林》眉）李笠翁：“杜牧之過息夫人廟，詠云：‘細腰宫裏露粧新，脈脈無言度幾春。至竟息亡緑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蓋譏其不能如緑珠之於石崇墜而死也。此意雋永且是非甚當。”《補注》：“蔡哀侯在楚，而蔡人會于北杏，此荊所以入蔡也。傳乃以爲由息媯故，失在采輯未備，舉其細遺其大，後人因此併其可據者一切疑之，則又過矣。”

君子曰：“《商書》所謂‘惡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鄉邇，其猶可撲滅’者，其如蔡哀侯乎。”（文熙眉）穆文熙曰：“息媯以一婦人，能復夫仇，縱不能死，亦見奇特。蔡侯以他人之婦，誘悅强伯之楚，其能不併入於滅亡哉？”（《測義》夾）李亷氏曰：“蔡邇於楚，而常受楚害，中國之力有不及焉，故自北杏之後，齊之盟會，蔡不復與矣。蔡之始録于經則會鄧以懼楚，終録于經則遷州來以避楚。楚之始見于經曰敗蔡，終録于經曰圖蔡。齊、晉之伯，其極盛則侵蔡以伐楚，其極衰則會召陵以救蔡。吴操中國之權，又以蔡故焉。原一蔡之始終，而中國消長之形，荊楚强弱之變，皆可見矣。”（魏禧尾）魏禧曰：“蔡、息婉轉相害，小人險詐本色如是，卒皆以自害，誰謂害人者有益哉？然以二國論，則首禍在息矣。止而弗賓，固爲有過，何爲遽譖人以伐國乎？且蔡以救息之故，而國破身鹵，尤人情天道所不順，故息獨膺滅亡之禍。息媯辱身猶能報仇，亦女中之傑。即其不言，想見堅忍之志，惜欠一死耳。”（《分國》尾）此楚猾夏之始也，若息媯者，國亡夫死，既以身事楚子，將以不言謝息侯乎？何不以不受子元蠱早誓絶于楚子也？（《左傳翼》尾）“遂”之爲言速也，易也。滅息速矣，伐蔡亦不遲。滅息易矣，伐蔡亦不難。冤冤相報，如影隨形，不爽分毫，非獨天道好還，出爾反爾，亦人事必至之數。左氏獨於此篇不言天道而引《商書》，歸之人事，有味哉！蔡侯以舊怨遂滅息，息媯以舊怨遂伐蔡，怨毒之於人甚矣哉！前篇罪息侯，實罪蔡侯。孽由己作，真不可逭矣。（王系尾）此篇是荊入蔡傳，故論斷處獨罪蔡侯，而息侯之罪，即事可見。彼荊楚方張，吞噬鄰國，以食入享，略無戒備。親豺狼而輕世守，豈勇夫重閉之義乎？且夫楚子之滅息，爲息媯也，而不盡爲息媯也。苟可以啓土，其何憚而不爲？其入蔡也，悅息媯也。而亦不盡爲悅息媯也。苟可以取威，又何憚而不爲？巫臣曰：“唯然，故多大國矣。唯或思或縱也。”善夫！（《菁華》尾）“弗賓”二字，包許多輕薄語在内。息媯一言，而蔡侯爲虜，亦足以見亡夫於地下矣。雖失節之婦，吾有取焉。火雖燎原，猶可撲滅，不如惡之不可救止也。左氏用筆極得含蓄之妙。若竟説惡如火然，不可撲滅，則索然無味矣。（闓生夾）外責蔡侯，實疾楚勢日盛之不可遏也，有弦外音，詳玩之自見。

冬，會于鄄，宋服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