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公（元年至二年）

◇閔公元年

【經】元年春王正月。齊人救邢。（《評林》眉）孫執升：“奉簡書以從事，使泗上諸侯莫敢不俯首，蓋欲人聽命，必思有以彈壓之。管子伯略，只此具見一班。”《增補合注》：“桓公遣人救邢，故《春秋》據實書齊人，説者以爲桓公緩於救患，故貶而稱人，非也。”夏六月辛酉，葬我君莊公。秋八月，公及齊侯盟于落姑。季子來歸。（《評林》眉）程端學：“以事勢考之，此盟多季子倚齊爲歸魯計爾，故既盟而季子來歸。”冬，齊仲孫來。（《評林》眉）啖助：“《公》、《穀》云是公子慶父，疏之，故言齊仲孫。案：齊之仲孫，謂是魯之公子，謬亦甚矣。”

【傳】元年春，不書即位，亂故也。（《評林》眉）《補注》：“劉氏曰：‘去年十月子般卒，則閔公立至今已三月，亂亦定矣。言亂不得成禮，非也。且必若所云，何以能朝廟乎？’”

狄人伐邢。管敬仲言于齊侯曰：“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暱，不可棄也。宴安鴆毒，不可懷也。（《文歸》眉）胡揆曰：“‘宴安’二字，是桓公錮疾，管仲卜死而後發。”（《評林》眉）《經世鈔》：“管仲一生名義功業，盡‘戎狄’以下二十四字。”（闓生夾）救邢、衛最爲齊桓顯烈，故用特筆提起。攘夷狄、親諸夏，定霸本謀。《詩》云：‘豈不懷歸，畏此簡書。’簡書，同惡相恤之謂也。請救邢以從簡書。”（文熙眉）三言即見夷吾攘夷尊周之意。（《評林》眉）李笠翁：“是時桓、仲經營方始，其意氣日夕淬厲，思樹威德以爲天下觀望。邢被狄患，仲能進言，桓遂用之，至仲没而桓怠荒，即同盟若江、黄亦坐視其滅亡而莫之恤，此五伯之所以爲假也。”（方宗誠眉）奏議體。管仲所以相桓公一匡天下，其本領在此數語，與“招攜以禮，懷遠以德”二語，真名言也。齊人救邢。（孫鑛眉）句法太方。（《文歸》尾）真霸臣氣象，去王佐一間耳。春秋時人，誰辨得夷夏二字？（王源尾）上平列，下單承，亦非難事。所難者，平列無輕重，而單承有低昂，未免偏而不舉，與詳此略彼之法不同也。此文妙在引詩用單承，而上之平列者，又鎔鍊于“簡書”二字内，然後將“簡書”三折，折出救邢。結構之精，卷石具有層巒，須彌納於芥子，使人玩索無盡。（魏禧尾）魏禧曰：“數語簡嚴，有三代典誥之氣。”（《左繡》眉）此文前整後散，然上三“不可”用排比，下三“簡書”用接連，調法相配，小小文字，其結構精緻乃爾。三“不可”，一句説狄，一句説邢，一句説自己，重在末句。故引《詩》單頂“懷”字，以結到救邢，筆法緊甚。于上爲兩句接連，於下爲兩頭起訖，只三個“簡書”字，寫得如此有法，只一順一倒耳。五伯得手處，全在扶天子以令諸侯。孫執升云：“奉簡書以從王事，使泗上諸侯莫敢不俯首，所以彈壓之也。”得解。（美中尾）許崧老曰：“春秋之初，戎亂曹、魯，荊病蔡、鄭，狄禍邢、衛，微齊桓，孰能匡之？夫子仁管仲，有以也。”（《左傳翼》尾）邢本當救，狄伐邢尤不可不救，況安内攘外，救災恤鄰，在己更當自盡。三句中包卻後人無數議論。引《詩》三事，鎔鍊爲一，簡峭遒古，高不可攀。（《日知》尾）此仲氏開手第一事，然一生本領功名，不出開場數語，閎深肅括，想見其人。全書加意描寫者二人：管仲，子産也。描寫管仲極少，愈見本領。描寫子産極多，愈見才鋒。蓋不少不似管仲，不多不似子産。化工肖物，文有其能，奇矣！（高嵣尾）美齊桓也，論救發自管仲，並美仲。列國有相救之義，方伯有救患之權，著齊之伯功也。前整後散，前偶後奇，岑石具有層巒之勢。（《評林》眉）《補注》：“齊人救邢，傳言齊桓救邢之緩。”〖編者按：凌稚隆作陳傅良語。〗（王系尾）管仲之言，所見者甚大，所執者甚正。慷慨之中，多寓聳惠。有以知齊桓之爲中主，而管子真天下才矣。（《學餘》尾）管氏之言，兄弟急難，《下泉》之所以思伯也。解《詩》尤典雅可風。（闓生夾）此句頓住，救邢未已，間入衛事，錯綜特妙。

夏六月，葬莊公，亂故，是以緩。（《左繡》眉）“又曰”、“故又曰”、“是以”，前人往往好用重疊字，而兩實字分在兩頭，兩虛字併在中間，無往不用順逆法也。

秋八月，公及齊侯盟于落姑，請復季友也。（《評林》眉）王錫爵：“是時魯君幼稚，慶父擅權。季子忠賢，正其所深忌也，誰能奉幼君以請之伯主哉？殆必有深爲公家計者，而史有所不及知耳。雖然，莊公明德之遠，享祚宜永，亦天之不絶於我魯也乎！方省其難，而遽欲取之，其伯之不終固宜。”《補注》：“落姑之盟，雖曰請復季友若出公意。然是時閔公八歲爾，哀姜、慶父專國，豈欲季友之歸者？故陳氏以爲國人爲之，吴臨川謂必魯之世臣告於伯主請復季友也。”齊侯許之，使召諸陳，公次於郎以待之。（《評林》眉）《補注》：“陳氏曰：‘凡次不書，舊説非是。’”“季子來歸”，嘉之也。（《測義》夾）吴澂氏曰：“此時慶父秉外權，哀姜爲内主，惟恐季子之歸，孰能奉幼君出會霸主？蓋必有魯之世臣如衛之石碏，深謀密計，告於霸主，請復季友，故桓公召閔公至齊地而與之盟，使若復季友之意出于齊，而不出於魯，故盟以要其信，而使魯復之，既盟之後，桓公使召諸陳，而閔公次郎以待之，若不敢背霸主之盟而使季友得以歸魯者，季友以霸主之重，則慶父不敢去之矣。《春秋》書之，所以著魯臣之有謀也。”李廉氏曰：“《春秋》列國大夫，惟季子、高子以‘子’稱，聖人必有深意。”（《左繡》眉）盟而請復，歸而嘉之，解經首尾對説，中間補敘兩層簡潔。（《左傳翼》尾）季友與慶父不兩立也，慶父專國，豈肯請季友而令之歸？閔公幼弱，而出會伯主而請之，先儒以爲國人爲之與國之世臣爲之，是也。《春秋》賢季子，嘉其歸而不名，蓋深許之之詞。朱子謂無取管仲意同。蓋有季子，則慶父之篡不成，而莊公之統不絶。季氏亡則魯亦亡，此言爲季友言之，而非爲季氏之後世言之也。聖人固不逆探後世之惡，而預罪季友也。（《補義》眉）只“以待之”三字寫出孺子侯竚立盼望光景，忽然來歸，欣喜過分，全神貫注武闈。

冬，齊仲孫湫來省難。（《左繡》眉）開手捉“省難”一筆，下分兩段。上段寫魯難，下段寫寧魯難。若網在綱，故作文全在提筆。（《補義》眉）省難者，詳察其致難之故而救之也，一句提起，見桓公之使自是美意。而仲孫詳言魯難，且言寧難，語語與省難應，卻節節與省難左，蓋深罪仲孫。書曰“仲孫”，亦嘉之也。（《評林》眉）《補注》：“陳氏曰：‘傳釋大夫恒書名，於是特書族。’吴先生曰：‘書氏而不名者，魯人以兩臣之禮接，而不以見君也。’”

仲孫歸，曰：“不去慶父，魯難未已。”公曰：“若之何而去之？”對曰：“難不已，將自斃，君其待之。”公曰：“魯可取乎？”對曰：“不可，猶秉周禮。周禮，所以本也。臣聞之：‘國將亡，本必先顛，而後枝葉從之。’魯不棄周禮，未可動也，君其務寧魯難而親之。親有禮，因重固，間攜貳，覆昬亂，霸王之器也。”（《測義》夾）愚按：是時魯君死子弑，權臣横逆，嗣君幼弱，危亡之機，間不容髮。桓公霸主也，不能聲罪討逆，以定其難，而顧令親信之臣陽爲省之，而陰實窺覘之，以承其厄而利其國，是誠何心哉？而使非仲孫秉禮之言有以格君心之非，龜蒙其墟矣。聖人得其情，故書曰“齊仲孫來”，去其名，固以嘉仲孫之忠諫。不言“省難”，亦以誅桓公之陰謀，此《春秋》之深旨也。趙汸氏曰：“魯大國，非譚、遂之比，即内亂，猶有人焉，桓公方以救邢爲功，豈遂萌取魯之意？葉氏謂魯可取以下，乃後世附益之辭，其説是也。”（《左傳雋》尾）吕東萊曰：“魯自周公伯禽以來，風化浹洽，其民耳濡目染，身安體習，無適而非周禮者。雖經哀姜、慶父之難，能易其主而不能易其禮，能奪其權而不能奪其位。舉魯國之俗，皆秉周禮，其爲惡者，獨哀姜、慶父二三人耳，舉魯國之美俗，豈二三人之惡所能遽移乎？湫可謂善覘國矣。”（《分國》尾）人得禮而立，國有禮而固，七國早滅，魯亡獨後，至漢高尚有不肯行之魯兩生，禮之持運誠久也！若齊桓者，因魯難欲取魯，則知其封邢、救衛，非其本心。（《左繡》眉）“本”字、“器”字，正喻夾寫，前後相映，于章法不雜又不涣也。（儲欣尾）仲孫不在甯戚、隰朋、賓須無之列，而見事之明，燭照數計，何齊之多賢也！（美中尾）曰“若何去之”，桓固有心靖亂也。仲孫於此時急爲請討，魯難寧矣。乃臣俟自斃，而君轉欲乘釁，罪仲孫，亦以病桓也。（《左傳翼》尾）胡氏以不討魯賊爲仲孫罪，而不知桓公省難，本意原在用兵，恐有蹊田奪牛之患，仲孫止之，意與高子同也。前云“君其待之”，已將桓公取魯心事爲之暗塞。後且盛稱秉禮，不惟教之寧魯，竝教之親魯，而以霸主勗之，致薄德之主而有存亡國之善功，與封衛、救邢等，豈不偉哉！（《日知》尾）三代論理不論勢，戰國論勢不論理，春秋人猶知守理，而已兼勢計之。觀此等處，古今升降，歷歷可想。慶父弑般，豈安周耶？魯難未已，鄰國猶知之。季子以明眼辣手，除叔牙于異圖將萌之先，獨不能聲罪致討，除慶父于惡逆已成之後耶？左氏前則曰：“臣以死奉般。”後則曰：“以僖公適邾。”又曰：“成風聞成季之繇，乃事之而屬僖公焉，故成季立之。”其有意也耶？其無意也耶？當日情事，無由他考，專據《傳》中云云，則成季功罪，殊難論定也。（高嵣尾）俞桐川曰：“嘉季子，嘉仲孫，俱嘉其能存魯也。季子忠賢，不待問矣。仲孫存魯，在‘務寧魯難而親之’句。蓋齊侯使來省難，欲討其亂而取之，如楚莊王縣陳之意。故仲孫以‘自斃’止桓公之兵，又以秉禮淡桓公之欲，待假仁仗義之主惟有如此，故曰能存魯也。胡氏之説太苛矣。”（《評林》眉）《經世鈔》：“淫母后、弑君兄，接踵不絶，猶謂之秉周禮乎？然借此以存魯，爲説甚好。”胡寧：“不稱齊侯使仲孫，又書曰‘來’，譏之也。問魯可取者，齊侯之心。俟其自斃者，仲孫之策，故兩譏之。以其猶曰‘務寧魯亂而親之’，是以書字，《春秋》舉法有輕重，若又不書字，則當時假有勸齊侯因亂以取其國者，則無以貶之矣。”《經世鈔》：“務寧魯難，主意在此。”（王系尾）仲孫可謂善覘國矣。本必先顛，而後枝葉從，寔物理之自然。然其所謂周禮，特儀文度數之謂，非禮之本也。安上治民，莫善於禮。隱、桓以來，禍亂極矣。周公以之治天下，魯不足以靖一邦，所秉者安在乎？然魯徒守其糟粕，猶足以弭强大之窺伺，而延數百年之祀，而況有其寔者乎？吾於是而益知禮之信足以爲國也。（《學餘》尾）内有季子，外有仲孫，而不能平魯國之難，兇人可畏哉！然危而不亡，則其所藉於賢者之力爲不少矣！仲孫之言，可以存魯，可以匡齊，謨訓之遺也。（《菁華》尾）慶父既弑子般，罪名已定，齊桓方以盟主自居，亟取而誅之，而魯國定矣。乃聽仲孫湫之言，而欲聽其自斃，致閔公復有武闈之變，君子于此，不能爲桓寬其罪也。

晉侯作二軍，公將上軍，大子申生將下軍。（《左繡》眉）此篇總提分應，乃借賓形主格也。申生主，畢萬賓，兩兩相對。申生以逃爲令名，畢萬以魏爲大名。申生之天祚，幾幸於或然。畢萬之天啓，直決於見在。行文亦略於主而偏詳於賓，絶妙反射法。總見獻公之愛其子，曾不若愛其臣之甚也。經微而顯，吾於傳亦云。（《補義》眉）此一頭兩腳文字，首段爲主。（《評林》眉）陳傅良：“晉侯作二軍，外改制不書。”今按：外改制不告。趙夙御戎，畢萬爲右，以滅耿、滅霍、滅魏。（《評林》眉）《補注》：“晉滅三國不書，春秋之初，楚滅國略不書，於齊桓公特書之。”今按：晉滅三國在西，楚滅諸小國在南，告命皆未通於魯，不可爲例，説已見前。（《學餘》眉）將下軍以滅人國，申生之仁虧矣。是故其上諫滅國，其次逃死，戀而不去，禍無日矣。還，爲大子城曲沃。賜趙夙耿，賜畢萬魏，以爲大夫。（高嵣眉）以敘事作總冒。父率其子，君統其臣，兵威整，部伍嚴，一舉滅三國，何等勢燄？讀後文議論，乃識其妙。士蔿曰：“大子不得立矣，分之都城，而位以卿，先爲之極，又焉得立？不如逃之，無使罪至。爲吴大伯，不亦可乎？猶有令名，與其及也。（鍾惺眉）從來出亡者胸中皆有此二句，惟泰伯、夷、齊可免。且諺曰：‘心苟無瑕，何恤乎無家。’（孫鑛眉）是童稚語，何遽爲符耶？天若祚大子，其無晉乎？”（高嵣眉）此段論申生事，是正文，主也。跟將下軍、城曲沃兩層發論。（方宗誠眉）此論爲太子城曲沃，伏後來殺太子之根。（《評林》眉）鍾伯敬：“士蔿爲申生謀最善，如此則身名俱榮，惜申之不能用，而竟以自斃。嗟乎！此泰伯者爲千載一人而已！”《經世鈔》：“立則君，不立則罪至，古今此等事再無中立之勢，此漢東海、唐淮陽所以爲仁且智也。”《附見》：“猶有令名，倒句，又歇語。”《經世鈔》：“爲吴太伯，此是申生上策，只以貪位，不能爲此。士蔿老賊，卻能見及此理，不獨知機而已。‘與其及也’以上十句俱四字，一句一意，一字一轉，何等靈勁遒韻，今人學四字句者，但有板滯耳。”（《菁華》尾）此篇爲三家分晉張本，與敬仲奔齊事，同爲左氏着意處。一舉而滅三國，從古開闢之易，未有如此者。吾意非一時之事，左氏特彙而書之耳。申生此時，猶有可去之意，至奔新城之後，便爲有罪之人，祗有待命而已，畏死而逃，志士所不爲也。卜偃曰：“畢萬之後必大。萬，盈數也；魏，大名也。以是始賞，天啓之矣。天子曰兆民，諸侯曰萬民。今名之大，以從盈數，其必有衆。”（文熙眉）汪道昆曰：“‘以滅耿滅霍’句及‘以是始賞’是句法，‘太子’以下議論能品。”穆文熙曰：“士蔿之策良是，諸帥紛解，皆弗能及。何當時乃出私議，而不以告太子乎？豈太子忠赤，即告之而弗從乎？”汪道昆曰：“議論能品，‘先爲之極’以下章法句法。”（《左繡》眉）上段開口一句喝破，而以分都、位卿雙提之。下段亦開口一句喝破，而以盈數、大名雙承之。上陪一大伯，下陪一天子。上證一諺曰，下證一占曰。雖詞意多寡不侔，文格未始不相配也。世人好以參差論古文，亦知參差之有整齊，其妙乃如此乎？“天祚”翻應“不立”，“復始”正應“必大”，各爲起結，而筆法不同。兩賓中忽詳一置一，用筆往往不測。徐云：“如花半開。”妙！上段結處掉一“天子”，下段起處即接一“天”字，兩截一線。此又後賢牽上搭下、倒收順承等法之所自來也。（高嵣眉）此段論畢萬事，是旁文，賓也，跟畢萬之名並賜魏兩層發論，後又追出筮仕一層，詳賓略主，另是一格。而兩層中又詳一置一，用筆不測。合敬仲奔齊篇，知陳氏及趙、魏之興。昭三年，晏嬰請繼室于晉，與叔向語，一曰齊其陳氏，一曰政在家門，此左氏線索處。（《評林》眉）孫鑛：“‘萬盈數’二句，似童稚語，何遽爲符耶？”沈澤民：“既述卜偃之言，又載畢萬之筮，見萬之所以起魏者，天授非人力也。”（方宗誠眉）此論封畢萬魏，以伏後來魏與韓、趙分晉之根。（闓生夾）宗堯云：“敬仲奔齊，意極奇肆，然猶自爲一篇。此則于太子之不得立而倒攝二百年後之篡謀，發之於此，以警當時，卻爲文之旁枝，尤覺奇肆無比。”

初，畢萬筮仕于晉，遇《屯》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必蕃昌。《震》爲土，車從馬，足居之，兄長之，母覆之，衆歸之，六體不易，合而能固，安而能殺。公侯之卦也。公侯之子孫，必復其始。”（韓范夾）左史每述繇辭，必古奥奇險，後世能文之士，萬不能及。想始皇之世，並此等書籍亦焚之矣。不然，何以無傳也？相傳不焚卜筮之書，亦未盡然也。（王源尾）賓可多，主無二，文之道也。獨此二主並列而互爲賓，别開境界，大奇大奇！蓋前爲殺申生張本，申生主也。後爲魏氏之興張本，畢萬亦主，不可以爲賓也。然前後聯絡以“天”，二主總攝於一主，彼此互相映射，二主又可爲二賓，奇變至此，所謂聖而不可知之神邪！申生一段，畢萬兩段，亦錯綜之法。略雜趙夙，亦化板之法。士蔿、卜偃、辛廖三人並序，亦映帶之法。（《統箋》尾）魯齋朱氏曰：“韓、趙、魏三家，前後共分晉國，周威烈王因命爲諸侯。《左傳》載卜筮之事甚多，如莊公二十二年陳敬仲之筮，亦此類也。然此等或幸而言中，又恐好事者造爲之，故不可盡信。”（《分國》尾）黔布反，上欲使太子將，四皓曰：“太子將兵，事危矣。有功則位不益，無功受禍。”下軍將，皋落伐，而申生之座危，千古一例。然廣平王將而卒嗣其位，亦賴李泌彌縫其缺耳。（《左繡》眉）簡甚、古甚，《焦氏易林》大都倣此，然安得有此質而不俚、奥而不僻也？上段一“不得”，一“焉得”，又“無家”、“無晉”兩“無”字。此段卻寫“必大”、“必衆”、“必昌”、“必復”四“必”字。令讀者不暇爲畢萬喜，而深爲申生悲也。文章有神，其筆力乃至於此。朱君翊曰：“合讀敬仲奔齊篇，知陳氏及趙、魏之興。後來晏嬰請繼室于晉，與叔向語，一曰‘齊其陳氏’，一曰‘政在家門’，相對致慨，此《左傳》線索處。”俞寧世曰：“知廢知興，深於天人之義。”晉侯既滅桓、莊之族，又吞與國、兼同姓，以爲子孫不拔之基。豈知殺子之禍，即伏於此。分晉之慘，亦即伏於此。最妙起手二行，敘得有勢。（《左傳翼》尾）曲沃之城，獻公明露本謀，寵之實以卑之也。賜耿、賜魏，優待趙夙、畢萬，正以夷申生與諸臣等耳。獻公此舉，原非無心部署。不知欲薄其子，反以厚其臣，此中有天道在。使乖用術，究竟何益？後世人主翦除骨肉，實足爲奸雄驅除難耳。士蔿知廢，猶是人意中語。卜偃知興，非具深識遠慮者不能也。左氏于此，特爲垂戒，已是隻眼千古。滅桓莊之族，皆士蔿爲之主謀，所以爲太子也。分之都城而位以卿，在他人夢夢，不覺士蔿早已窺破公隱。“不得立矣”一句，大有聲聲叫奈何之意。重耳、夷吾以出亡而存，申生以不逃而死，“爲吴太伯”實爲上策，若從其言，何至有新城之禍哉？一爲奪嫡伏脈，一爲分晉張本。其實分晉之禍即胎於奪嫡中，兩事實屬一串。左氏前略後詳，正深爲獻公惜也。敘畢萬，一卜偃，一辛廖，似屬兩對。因卜偃之言追敘辛廖占辭以實之，兩段亦止一段。趙夙帶敘不多贅者，固化板爲活之法，亦因無卜偃、辛廖實證耳。文之詳略，因乎事之有無，不得概以浮誇疑之也。（《日知》尾）前對舉，後並峙，若平列者。然申生冀邀天祚，畢萬已得天啓，又若借下形上者。横嶺側峯，固難執孰爲廬山真面也。（文淵尾）以大夫之後爲公侯，反映太子之不得立，此篇之結構也。然卜偃之言實無理，故述辛廖之占以徵之。（高嵣尾）俞桐川曰：“知廢知興，深於天人之義。晉侯既滅桓、莊之族，又吞與國，翦同姓，以爲子孫不拔之基。豈知殺子之禍，即伏於此。分晉之慘，亦即伏於此。然則損人以自利者，適所以戕骨肉而資仇讎也。”最妙起三行，敘得有勢。（《評林》眉）毛晉：“‘震爲土’以下，如漢郊祀三言詩。”（王系尾）偃以人名地名之合，斷其有象，不已纖乎？廖筮似信，然亦安知非分晉後曲爲附會乎？是亦鳳占之類而已矣。此篇是伏脈文字，申生，近脈也。趙夙、魏萬，遠脈也。厥後三卿分晉，此爲胚胎之始，是部中大結構處。（方宗誠眉）前封賜三人，後止論太子、畢萬而不及趙夙。論太子止士蔿一段，論畢萬則有卜偃、辛廖兩段，文法參差錯落，毫不平板。收句回應“畢萬之後必大”。（方宗誠尾）齊桓正盛，而左氏載公子完之將興；晉獻正盛，而左氏載畢萬之後必大。外盛則内衰，陽極則陰生，而文法亦通部相照應。（《學餘》尾）作二軍，滅三國，甚盛事也。而自智者觀之，則申生之死，三家之分晉，從此兆矣。禍亂滅國者無後，左氏之垂戒深哉！録申生事止此，此後不足言，亦不忍言矣。予殺人子多矣，能無及此乎？不謂其竟自殺之也。（闓生夾）先大夫評曰：“載此占與田完同。蓋田氏未取齊、三家未分晉，識者已能見之。姚姬傳乃疑爲吴起所續，何其專輒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