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报纸的翻译问题
创作的困难，因为难找题材，可是在文字的运用上，作者仅写他最熟悉的东西。翻译虽有原文供给资料，可是里边所提供的资料，并不一定是译者所完全了解的东西。除了多学、多问，而且特别小心外，实在没有第二条路。
人类发明机器，机器又控制人类。用人来管人，还有一点伸缩性；用机器来控制人类，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你瞧，各大报所设备的几架电传打字机，一天到晚轧轧地響个不停。这些稿件，每天都堆积如山。虽然富有经验的编辑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整理出一点头绪，把各种电报分门别类，提要钩玄，然后交给各位翻译员去翻译；虽然老练的翻译员能够以手挥六辔，目送飞鸿的姿态，一面看原稿，一面手不停地挥笔翻译，但是因为时间过分迫促，难免忙中有错。
谈到翻译，一代翻译家严复[1]曾在他所译的《天演论》里标榜“信、雅、达”三大条件。报纸是通俗读物，“雅”字暂且不谈，但翻译至少要做到“信”和“达”。
所谓“信”是指译者须完全了解原文，一点也不可以曲解和误解。这话说说似乎不困难，但认真做起来，实在不大容易。因为译者不但要精通原文，而且须具备高度的常识，可是原文的字彙不断地在增加，知识的领域又天天在扩大，“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我们相信许多译者面对着电报传来的新事件、新发明的时候，难免要搜索枯肠，搔首踌躇。
各通讯社的电报都用英文，有时里边却夹杂其他各国文字的名词和成语。可是一般翻译员能够通达三种语文的已经不多，三种以上的更不必说了。在这当儿，除了参考各种字典和辞典外，最好是请教其他同事，千万不可随意猜测，敷衍了事。
孔子说得好：“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种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的求知精神[2]，是中华文化最值得人夸耀的精神。须知人非万能，不懂的事物向人请教，一点也不羞耻。
所谓“达”是指译文能够使读者看得懂，不然，生吞活剥地把文字弄得佶屈聱牙[3]，读者根本不知道译者在说什么，这可以说是失败。
基本的态度已经有所认识，现在让我们进一步，谈谈一些具体问题。
各通讯社既然报导新事件、新发明，里边难免要渗杂许多初次见到的人名、地名、专门名词。为着争取时间，各报的翻译员拿起笔来就译。因此，克鲁雪夫，赫鲁晓夫（Khrushchev）；肯尼迪，甘迺迪（Kennedy）；艾森豪威尔，艾森霍（Eisenhower）；马绍尔，马歇尔（Marshall）；每个名字，各报的译文不同。为着维持报馆的尊严，谁也不肯迁就别人。针对这问题，政府的新闻处应该定期请各报派专人参加讨论会，把最近期内所铸造的新人名、地名，以及其他专门名词聚集起来，经过详细讨论后，然后折衷于一是，以后便成为标准译名。这种办法并不困难，例如新加坡总统的译名，本来各报各有不同的译法，现在由政府规定为尤索夫，这是多么文雅漂亮。
文字是活的，是有生命的。常用的字彙，意深义长，而且也是家喻户晓。例如Percent一字，南洋各地多是华洋杂处，所以大家很少说“百分之几”，而说“几巴仙”。又如Modern一字，现在大家都采用音义兼顾的“摩登”，很少用“时髦”或“时尚”。Bazaar一字，中国叫“市场”，香港叫“街市”，新马干脆用音译的“巴刹”，这是多么響亮！他如“多隆”（马来语tolong，请求），“隆邦”（马来语tompang，顺风车）、“须古”（马来语suku，四分之一），凡是在新马住上一段时间的人，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许多和新事物、新发明有关的专门名词，第一次多少看不惯，第二次、第三次就看惯了。到了看惯用惯之后，语文专家便来审定，归纳为许多定型的解释了。
创作困难，翻译也不容易。创作的困难，因为难找题材，可是在文字的运用上，作者仅写他最熟悉的东西。翻译虽有原文供给资料，可是里边所提供的资料，并不一定是译者所完全了解的东西。除了多学、多问，而且特别小心外，实在没有第二条路。
写到这儿，只见电传打字机室里的几架打字机轧轧地响个不停。面对这些源源不绝的电报，将来在文字更简化，通俗化之后，只好用电脑来翻译。至于严复所说，有时翻译一个名词，需要用一两个星期的功夫去推敲，这事情只好让有闲阶级去干，没有一间报馆的翻译员能够做得到。
1966年10月13日
编者注：电脑翻译的梦想早已实现。翻译是专门学问，不容易被机器取代。电脑翻译是当今许多笑话的资料。
[1] 严复（1854－1921）：福建侯官人（今福州市）。中国近代启蒙思想家、翻译家。严复系统地将西方的社会学、政治学、政治经济学、哲学和自然科学介绍到中国，他翻译了《天演论》、《原富》、《群学肄言》、《群己权界论》、《社会通诠》、《法意》、《名学浅说》、《穆勒名学》等著作。他的译著在当时影响巨大，是中国20世纪最重要启蒙译著。
[2] 《中庸》二十章谈到为学的几个层次–“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3] yá（yá，）：佶屈，曲折，不顺畅；聱牙，拗嘴，不顺口。形容文字艰涩生僻、拗口难懂。在写作文中也可以指语句不通畅，错别字多，让人读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