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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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我的大学生活开始了。这个开始既没有像模像样的开篇,也没画出一条表示“从此就是大学生了”的明确分界线。只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是一名大学一年级的学生了。

我坐在居酒屋离门口最远的位置,背靠在墙上望着周围的人。香烟的烟雾凝成薄薄的一层在天花板附近缭绕,还有一股啤酒的味道——也不知是谁弄洒了酒,或者本来就有酒渗在榻榻米里。望着我的同班同学有的拿着酒瓶在座位间来回穿梭,有的说个不停说得几乎声音发哑,有的在热烈附和对方的话题,我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觉得大家是不是太卖力了。这时一个男生“咚”地坐到了我旁边,我扭过头,首先被他的头发吸引了:发梢凌乱地竖在头顶和后方,让人联想到某种飞禽。

“我叫鸟井。”

“冠鱼狗一种中等体形的鸟类,头上有显著羽冠。?”

“什么玩意儿?”他哈哈哈地笑得很欢。

“我说你的发型像冠鱼狗。直挺挺地竖着,像冠鱼狗一样。”

“你说的那是……狗?”冠鱼狗的日文原文是“ヤマセミ”,然后鸟井问:“你说的那是蝉(セミ)吗?”谁料中文中这种鸟的名字也不像鸟,于是此处译者以中文上的逻辑处理。

“鸟。”

“明明是鸟,名字却叫狗?”

这位鸟井同学比我高一点儿,但体格并不算壮。他体形偏瘦,盘腿一坐,那双长腿很惹眼。我自报家门说我叫北村,他听了便把视线投到干事身上,说这聚会已经乱套了,连自我介绍环节都搞没影儿了。

前方聚着一群吵吵闹闹的男生,那群人中留着长发的就是干事。他戴着花哨的眼镜,名字居然就叫“莞尔”“莞尔”的日文发音为kenji,与“干事”同音。。这位男生装模作样地抽着烟,兴奋地喧闹着,虽跟策划了满洲事变的“石原莞尔”同名,却不像有远见的人,也看不出有什么决断力,浮于表面的肤浅倒是很扎眼。一开始,身为干事的莞尔信誓旦旦地说,等聚会气氛热络起来了,就让大家来自我介绍,可现在呢?他和一群女生玩儿得极欢,哪儿还有心思去想什么自我介绍。

“北村,你为什么一脸无趣地干坐着?”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说谎。”鸟井断言道,“你一定是在想大家都太卖力了吧,傻不傻啊,对吧?”

我不由得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的脸。

“说中了?”鸟井咧开嘴,“所谓学生啊,能分成两类:近视眼型和鸟瞰型。”

我顿时想说:你以为你是谁啊?还给人分类。但忍住了。

“近视的呢,就是只看得见眼前的东西,对吧?这近视眼啊,远处的就不管了。而鸟瞰呢,就是鸟瞰图的鸟瞰,也就是俯视,对吧?从上往下眺望整体,唉,就是看低身边的一切。反正北村你横竖都是鸟瞰型,对吧?”

“什么叫‘横竖都是’?”

这是一家全国连锁的居酒屋,位于仙台的闹市区,外墙装饰着华丽的霓虹灯。法学部约八十人正在这家居酒屋的二楼聚会。我们就读的国立大学有一大半课是大课,在大教室上,因此“班”这个单位基本没什么意义,可大家似乎认为“这也是一种缘分”,所以要聚一下。时间是四月的第一个星期,还没正式上课,而且多数人是刚开始一个人生活,谁都不认识,所以几乎所有人都来了。

“我是从横滨来的。”鸟井说。

“哦?是吗,横滨啊。”

“你好像不感兴趣啊。”

“倒没有。”

“一般人不都会想着怎么能聊起来,会说横滨的哪里啊、横滨的华人街很不错啊之类的。”

“华人街很不错啊。”

鸟井又哈哈哈地笑了。“北村你呢?”

“我是从岩手的盛冈来的。”

“哦,我去过小岩井农场,小学的时候。”

“怎么样?”

“有牛啦,羊啦。”鸟井边说边把筷子伸向桌上装在小盘子里的烤牛肉。

“这种感想没去过的人大概也说得出来。”

“北村,你真有意思。”鸟井拍拍我的肩站了起来,“好啦,走吧。不和女生加深交流那叫什么大学生啊。”

我有点儿跟不上他的节奏,试着提起话题:“那个……你是横滨哪儿的?”但没有得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