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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五月。亲戚们说大学生活一眨眼就过去了,这话或许是真的——说春天开始,夏天来到,秋天过去就是冬天,一年也就是一下子的事。
必须去上的课和不上也行的课,严厉的教授和不严厉的教授,有用的、无聊的、真实和虚假混杂的信息全都传入耳中。四月时大学前的公交车站总是排着很多人,现在则少了很多。
我尽可能坚持去上课,所以看着早上第一节课教室里的空座位日渐增多,心想这真是值得玩味的现象。
说到值得玩味,不得不说东堂身边的事情也很值得玩味。也算是不出所料吧,不仅是大一的,而是几乎同一校区的所有学生都集中关注在她身上。光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我就听到了不下几则关于她的传言——主要是通过鸟井听到的。
不知是不是上了大学之后人也会相应懂事起来,似乎没有说着什么“开学典礼的时候我就预感到我们肯定合得来,所以我们交往吧”这样性急地要求交往的男生,但据说有好几个男生邀请她:去看电影啦,去游乐园啦,去动物园啦,还有去稍远的日本三景之一的松岛啦。可每个人都被一口拒绝:“不行,去不了。”——再没有比这更含糊却不容辩解的理由了。而这事具体怎么看就分人了:有人觉得高高在上的美女太过傲慢,也有人觉得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男生不动脑子就去挑战,所以才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但不管怎么说,我只知道还是有很多人深信“她不理睬别人,但我应该可以”。
那天我第二节课要上民事诉讼法,所以上午九点半就到了学校。正在自行车棚锁单车的时候听见有人叫:“北村,找到你了!”我放下背包回头一看,原来是鸟井。他站在那儿,穿着蓝色衬衫和米白色的裤子。
“你一点儿没变啊,依然像冠鱼狗。”
“冠鱼狗?那是狗?”
鸟井已经定下了“非绝对必要的课不上”的方针,所以在大学教室里很少见到他。我曾问过他所谓“必要”,是指对人生而言“必要”还是对毕业而言“必要”,鸟井哈哈哈地笑着,立即答道“毕业”。
“你不上课,那上大学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玩儿啊。”
“这话太直白了,大家都不会说出来的。”
“我啊,毕业后要当一个超级上班族。”
“在超级市场工作的上班族?”
“不是啦,啊不,那样也行,总之就是要比同时进公司的人更成功,拿更多工资,然后成为向着公司最高职位奋斗的员工。就是应酬什么的一大堆,周六日也要工作,基本没时间陪家人的那种超级上班族。等我当上超级上班族之后,不就玩不了了?所以只有趁现在啦。这四年,要把成为上班族之后做不了的事都做了。”
“做不了的事是指?”
“结交好多女生,打麻将,读闲书。”
“这些事,成了上班族大概也都能做。”
“普通的上班族当然能,但是超级上班族可不行。”
“那也不运动了?”
“为了流汗而运动的人大概根本不知道时间该怎么用。”
不知道是不是我交朋友的意愿和努力不足,或者说不定是我本身的人格魅力就不够,都到五月了,我的朋友还是只有鸟井一个。而现在,我这位唯一的朋友对我说:“北村,我是来邀请你的。”
“邀请我干什么?”
“学习中文和概率。”
“麻将?”
鸟井打了个响指。“你居然听懂了。”
“因为昨天西岛也用了同样的邀请方式。”
昨天课间休息时,我正在教室的座位上整理笔记,西岛跑过来对我说:“北村,一起来吧。”四月的班级聚会上,西岛那轰轰烈烈的出场方式和演讲让他成了引人注意的人物。但之前我一直没有跟他直接说话的机会,所以我先是诧异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然后对他自然得好像我们早就是朋友般的接触方式有些畏缩。
“去干什么?”
“四方会谈,研究概率和中文。”
“什么意思?”
“麻将。”西岛竖起右手的三根手指,“现在找到了三个人,还有一个非北村不可。”
“西岛坚持说北村不来就不行。”鸟井背对着教学楼,直直地看着我。太阳被教学楼挡住了,可漏出的阳光像是对准了我们照过来似的。阳光射在鸟井的左肩,有一刹那我看不见他的左臂。
“昨天西岛也说了。但第一,我不会打麻将。第二,我不想逃课。”
“第一,我来教你打麻将。”
“啊?”
“第二,今天的民事诉讼法停课,下午的课也停了,说是几个学会赶在一块儿了。”
“为什么非得让我去打麻将?鸟井你说要教我,那干脆你自己去打不就好了。”
“我啊,很遗憾,人家不带我打。”
“为什么啊?你不是会打麻将吗?”
“我不符合条件。”
“条件?”
“对。”
我脑中灵光一闪。“这么说来,麻将是要四个人打的,对吧?然后是要分成东西南北的,对吧?”
“聪明啊。”
“不会是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个北字吧?”
“没错!恭喜你,答对了。”鸟井张开双手,像要来拥抱我,我赶紧躲开了。
我用自行车带着鸟井去往他住的公寓。我问他麻将不是要去麻将馆打吗?却被他笑话说:“新手就想摆架子?刚开始在家里打就够了。”
到了公寓,我一看到那公寓楼的外观就吓了一跳——风格还有构造,都和我住的木造小公寓迥然不同。
“鸟井,你是中产阶级?”我忍不住问道。
这栋公寓造型美观,看起来很结实,也很新。我默默数了数,共七层。
“只是我父母不愁钱而已。”
“那就是中产阶级啊。”
等鸟井领我进了屋,我又吓了一跳。四间屋子,每间都铺着胶合木地板,厕所有温水坐便器,还有空调。已经不容置疑了。
“鸟井你就是中产阶级。”
“只是我父母有点闲钱而已。”
“不说这个。”鸟井把一个箱子放到桌上,解开箱子上的金属扣,打开箱子,里面装着麻将牌。
“西岛他们下午三点过来,在那之前,我先教你最基本的。”
我眼睛转了一圈找表,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钟:上午十点。
“这是什么?”我拈起一根细长的白色小棍问道。上面有黑点或红点,像是象牙做的牙签。
“点棒。打扑克的时候不是用筹码算分吗?和那个一样。”鸟井说着又加以说明:这个是一千点,这个是一万点。
“好啦,那先从役种开始吧。”
“役种是什么意思?”
“不是吧,连这个都不知道?”鸟井苦笑,“你这都不懂啊。”
“所以都说我不想打啊。”
“好啦、好啦,知道啦。我教你不就是了,别这么不高兴。麻将的基本形态就是一个头,四个身体。”
“头?身体?”
“头就是两张相同的牌,比如像这样。”鸟井说着把牌从麻将箱里倒出来,找出两张排在一起,“然后是三张牌为一组的身体,要做出四组。身体的组合方式有……”这回他迅速选了三张牌,排出。我觉得这很像扑克里的顺子,接着鸟井又排出,这个组合跟扑克稍有不同,但类似三带二。
“这就是身体?”我问。
“身体有四组。一个头和一个细长的身体,看起来是不是很像一条弯弯曲曲的龙?”
让他一说,再看排成一排的,确实很像一条左端是头,后面有四节身体的蛇。
“和牌的时候说的‘荣’好像原本就是指龙的意思。”
“哦?”我嘴里应着,心里其实觉得都无所谓。
“所以呢,先从四张牌开始吧,比较容易明白。比如你手上有四张牌,要再抓一张牌,看怎么能和。”说着鸟井排出了,“最终要弄成这样。也行。就用这四张牌来练习一下吧。”
“打麻将有什么制胜的方法吗?就是什么理论之类的。”
“没有、没有。”鸟井马上摆摆手,“麻将啊,说到底就是让自己心服口服的游戏,也就是给自己找借口的游戏。”
“什么意思啊?”
“你打了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我听见一声像是吹哨子的声音。循声看过去,看见窗边挂着一个鸟笼。
“你这儿有的东西都是我那儿没有的。”
“这是文鸟,可爱吧?”鸟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鸟笼前,把手指伸进了鸟笼,“它叫幺鸡。”
“妖姬?”我想这名字是不是取自什么“一代妖姬”。
“麻将里有一张牌叫‘幺鸡’,那张牌上的图案是一只鸟,所以我就给它起名叫‘幺鸡’。”说着鸟井找出一张给我看。确实,上面画着鸟的图案,那是孔雀吗?接着鸟井说了声“我去冲杯咖啡”就要往厨房走,可又猛地停下脚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说起来啊,”他回过头来说,“北村,你和女人睡过吗?”
“什么意思啊?”他问得过于直接,问题也过于唐突,我有点儿生气。
“你还有童贞吗?”
“童贞是什么?”
鸟井哈哈哈地笑起来。“不会吧,你连这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