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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旧梦新尘唯有你

宛亦站于窗前。

浅色的衣衫裹着清晨的凉意,精致面容如同天然珠玉般泛着清冷微光。

而窗外,是弥漫于天地间浓厚的雾气。

她喜欢大雾,可以掩盖住这个城市所有的风起云涌。

“宛主管,早。”

陆晓错开早高峰提前来到办公室,发现主管竟比他更早,惊讶着打了声招呼。

宛亦淡淡地应了声,没有回头。

陆陆续续地,入座声、开机声、轻谈声充满了南恒证券的投行部,她依旧立于窗边一侧未动,透过明净玻璃盯着这白茫茫的一片。

直到一个软糯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宛主管,这是上周您安排我去参加预上市企业交流会的总结。”

宛亦这才回身,接过何惜晴双手递过来的报告,眸光淡淡地从她脸上掠过,让何惜晴霎时有些紧张无措。

宛亦收回目光,用素白手指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神色却越来越冷,她甩手合上报告,抬眼看向何惜晴:

“大部分做企业的人都有一个上市梦,我是让你去给这些企业家建立梦想,不是让你去打破希望的。”

“主板上不了还有中小板、创业板、科创板、新三板,即便是都上不了,或许还能合作发行企业债。而你倒好,傻子似的一条一条给他们分析上不了主板的原因。第一次见面是要去维系关系而不是泼人冷水,我之前教给你的东西一句都没记住吗?”

宛亦把文件扔在桌子上:“回去自己好好想想。”

何惜晴咬住唇,肩膀轻颤,似是无法承受她的训责,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

宛亦再次抬起冷眸看向她,毫无耐性:

“哭什么?再让我看见你哭一次,就滚回你的市场部!”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不少人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投于窗边。

“主管,”陆晓走过来看了何惜晴一眼,却很快移开视线,“十点修远文化的CFO来跟我们签订上市保荐合同,您看怎么安排?”

宛亦把目光转向陆晓,静默一会儿,淡声道:

“把昨天准备好的合同检查一遍拿到会议室,午餐定在疏墨餐厅的薏馆包间,半小时后你跟我一起下楼去接他们。”

说完她转身离开办公室,没再看何惜晴一眼。

陆晓目送宛亦离开,转身看向眼前这个怯懦优柔、半个月前被公司分管合规的林副总从市场部调来投行部实习的何惜晴,微微叹息,递过去一张纸巾:“擦干眼泪,如果你以后来投行部工作,如今天这般被严格要求是经常的事。”

他们的投行部主管——宛亦,毕业于全国最好的财经学府,大学期间在华盛顿做过一年的金融交换生,本科毕业没多久就通过了CFA(特许金融分析师)Level Ⅲ级别的考试。她四年前来到南恒证券,玩命似的工作,进入投行部两年后做了保荐代理人,所向披靡,一路晋升,在A股指数暴跌的这几年,经纪业务萎靡不振,南恒的盈利大多是由投行业务创造的,连老总都恨不得把她当摇钱树来供着。

不仅如此,她偏还生得容色冷艳,资本傲人,有点脾气也正常。

“你要记住,”陆晓接着说,“宛主管她的心是好的,跟着她,能很快成长。”

投行部对员工的能力及素养要求很高,为了鞭策部门新人快速成长,宛亦对所有新人都是高效高压的培训,能坚持下来的,必是精英。

修远文化的创始人祁修远有事未来,只派公司的CFO和其下属前来签订合同,因为前期与修远文化沟通到位,双方保荐上市的合同签订得很顺利,签完合同后,宛亦又轻松地与他们聊了会儿股市行情,将近午饭时点,她便邀着一行人来到了疏墨餐厅。

疏墨是一家开在古四合院里的中国风餐厅,青砖铺地,竹雾氤氲,虚实光影错落有致,甫一走入,便能让人忘却一身尘霾。

双方公司的员工年龄相仿、职位对等,在合作尘埃落定后,氛围一片轻松,点完了菜,大家便随性地坐在包间里闲聊。

陆晓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宛亦身上,她不知何时已换掉了早上那一身精练的GIVENCHY职业套装,此刻的她身着香云纱质的圆领衬衣裙,衣前纯手工的中式盘扣精致入微,让她少了几丝清冷,多了些许的古典温婉,倒是与这餐厅氛围很相衬。

房间一侧立有一架七弦琴,映在窗畔浓密的竹影下,宛亦望见,便一边闲答着话,一边缓步于琴旁,素手随意拨弄。

“差点错过了这么多热闹。”一道温润嗓音随着开门声传来,“这是什么曲子?真是灵净而清雅。”

宛亦闻声望去,笑容自唇角绽开:“祁先生,您来了。”

看见了来人,修远文化的CFO赶忙让出主座位置,与从琴间收手的宛亦一起迎着来者入席。

年近四十的祁修远穿着一件立领桑蚕丝外套,胸前的盘扣恰好也是精致复古的纯手工设计,落肩袖的整体剪裁让他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飘逸。

跟于他身旁的还有一年轻男子,身量很高,洁白的衬衣袖口卷起,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站于祁修远一侧,不多言语,幽深眸色中带着一丝对长者的敬重。

祁修远没有介绍他,宛亦也不方便多问,只在留心时听祁修远唤了他一声“阿湛”。

入座之后,祁修远笑道:“今天我本是去郊区江边垂钓,听闻小宛说疏墨新上了一道雪芽冬笋,觉得新奇,便临时决定来尝个鲜。”

“这雪芽冬笋,用采摘于春雪时的新茶同切成薄片的冬笋一起浸焙而成,鲜醇甘爽,营养丰富。”宛亦娓娓道来,笑得清透大方,“我寻思着符合您的口味,便又邀了您一次,希望没有打扰到先生垂钓。”

“哪里,”祁修远的笑容中多了份水到渠成,“今日江水涨潮,你不邀请,我也要早早地回市区。”

“竟然涨潮了?”宛亦略显惊讶,“前段时间,我也去了一趟郊区江边,入目的江景还是极为贴近张若虚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壮丽缥缈,格局高远。”

祁修远笑应着:“现在你再去看,便如李白笔下‘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那般的磅礴气势了。”

两人愉快地谈笑着,与祁修远一同前来的时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宛亦。

黑瀑长发垂于腰间,双瞳剪水,浅淡唇色像初绽的粉樱花,诗词从她口中飘逸而出更是格外动人。

还有在进屋之前,听闻她随性拨出的琴音,虽只有寥寥几声,却功底尽显,就连此刻,房间里仿佛还留着七弦琴音的袅袅余韵,如她耳畔那双晶莹杏花坠子,有着沁人心脾的留香。

时湛的目光越来越移不开,不动声色渐渐变成堂而皇之。

感知到时湛的目光,宛亦侧过脸来,与他深幽眸色相碰,她冲他清浅一笑,却见他依旧不移开凝定她的眼神,宛亦眉心动了动,便挪开了目光接着与旁人笑谈,没再搭理他。

这一顿饭吃得轻松且妙趣横生。餐后,宛亦和陆晓在餐厅门口叫来专车送修远文化的人离开。

时湛在上车前忽而回首望向宛亦,他的眼神十分奇特,似想无限探寻,又似驻足远处随意观望。

宛亦依旧对他报以浅笑,姿态大方。

这次时湛没有凝望太久,很快收回目光,随车而去。

专车将祁修远送回修远文化后又将时湛送入CBD。

CBD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鳞次栉比,位于其间的轻悦传播离南恒证券不算太远。轻悦传播这家公司,是由时湛和君齐两人创立的。

在移动互联网的浪潮下,中国的商业生态已是来到了数字化转型的路口,传统企业和商家势必会迎来重大改革。

而轻悦传播是一家大数据营销服务提供商,专为企业的数字化转型提供策划和宣传服务。利用数据分析、人工智能、新型营销服务模式等从根本上提高企业的绩效,这几年来业务发展迅猛,前方的发展空间也更为广阔。

CEO宽广舒适的办公室里,两张办公桌面对面地摆放着。

君齐靠上椅背,眉梢略带慵懒,看向对面忙了一下午的时湛:“扑腾什么呢?”

“准备轻悦传播上市的资料。”

“想上市了?”含笑目光落在对面男人身上,君齐薄唇翘起,“前段时间我说上市,你说我自讨苦吃,找一堆监管机构来看管,引一群想一夜暴富的股民来骂,把我给拒绝了,今天又是抽了哪门子的风?”

“去找南恒证券。”时湛抬起头,笑了笑,没有解释,“你去谈。”

“去你大爷!”君齐拿起一个文件夹扔向对面,时湛眉峰一挑,带着椅子迅速转向旁侧,文件夹带风错着他手臂掉落在地。

时湛回身之时淡笑的神情里竟带上了份认真,接着对君齐说:“别去招惹他们的投行部主管宛亦,也是南恒的保荐代表人。”

君齐来了兴趣:“你对她有意思?”

“这个宛亦,才学惊艳,兰心蕙质,步步莲花——”

“你不是中邪了吧?”君齐打断时湛。

“我小舅的原话。”

“祁修远?”君齐神色中加了一分惊奇,道,“你那位多年无欲无求的小舅开尊口夸了这个女人?”

时湛点头。

“真是能耐了。”君齐略一思忖,“做到券商的这个位置,至少得三十多岁,年龄倒是跟你小舅挺搭。”

“她才二十六。”

“二十六?”

时湛静了一静:“我也好奇,这么个诗情画意的小姑娘是怎么在资本市场兵不血刃的。”

君齐笑了笑,不是很感兴趣,低下头翻看着手中的文件,随口又问:“那为什么你不亲自去南恒?”

过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对面的回应声,君齐又诧异地看过去,时湛正极为缓慢地晃着手中金属质的签字笔,神色不明。

“嗯?”君齐疑惑更深。

时湛这才看向他,笑得半真半假,说:“我怕自己会去跟小舅抢人。”

君齐一笑而过,不甚上心,他可是没见过,这灵魂矜贵的时少爷对谁动过真心。

宛亦回到南恒证券后,把合同规整了一下,又拿着几个涉及合规的材料准备去找林副总签字。

林副总办公室里,何惜晴正哭得眸中带泪,控诉着宛亦对她的严苛。

“宛亦她天天训斥你?”林副总看着她,一脸的不悦,低沉着声音道,“你是我介绍过去实习的人,她一个小小的部门主管都敢对你这么不客气,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何惜晴委屈万分:“无论我怎么做,在她眼里都是不对,可有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林副总看着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放缓声调,把她拉进怀里哄着:“错只错在你太美了,招人嫉妒。”

何惜晴破涕为笑,娇柔地捶上他胸口:“讨厌。”

冰冷的敲门声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响起,宛亦在门外没什么表情地叩着门。

屋里胶在一起的两个人赶忙分开,被打断温情的林副总不耐烦地问道:“谁?”

宛亦直接开门进来。

何惜晴霎时肩膀一颤,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很努力才克制住几欲转身逃开的冲动,她惊疑地看着宛亦,宛亦清冷眸光掠过她,没做停留。

“什么事?”林副总的神色也有些僵冷。

宛亦淡淡看他一眼,把手中需要他签字的文件放在桌子上,用笔不轻不重地叩了一下,转身关门离开。

何惜晴吓得脸色苍白:“我们的谈话会不会被她听见了?”

“不用怕,”林副总又把她抱在怀里,轻拍着安抚,“听见了又能怎么样?一个部门主管而已,我迟早会替你收拾她。”

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并不是那么好,宛亦微垂着眼眸,听见门内传来的对话,唇角似扬起一丝笑意,清冷无边。

时湛整理完轻悦的资料后发给了君齐,让他择时联系宛亦。做完这些,时湛心情却有些不好,在位置上静坐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烟青色钧瓷茶罐,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君齐好奇。

“给小舅送些云雾茶。”

“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去。”

时湛瞧他一眼,淡笑:“你去做什么?”

“我也去修修身,养养性,收收心。”君齐懒懒散散地从座位上起身,拎起外套,“走。”

祁修远办公的地方一派古朴温雅,一片花梨木屏风将空间一划为二,前方待客品茶话诗,后侧藏书挥毫泼墨。时湛和君齐到时,他正翻阅着一部古书,见他们到访,便收了书,邀二人在茶台前坐定。

时湛送来的云雾茶产自常年云雾萦绕的庐山,祁修远打开钧瓷茶罐,见其条索紧凑秀丽,绿润多豪,不由感叹:“高山出好茶,果真名不虚传。”

时湛笑道:“庐山云雾是绿茶中的优品,风味独特,以‘味醇、色秀、香馨、汤清’而久负盛名,放我那儿暴殄天物了,您品品。”

祁修远淡笑着,将取自北临郊外山脉处未经污染的无根之水煮沸,待其稍稍冷却,冲入几只茶盏,之后各投入一茶匙的庐山云雾,看其叶上下浮沉,游动渐展,品茶之前,先赏了一出醇香四溢的茶舞。

时湛端起茶盏,见其汤色明亮,清高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入口,便觉得心中的闷郁被这醇厚甘甜的味道略略抚平了。

一杯饮尽之时,祁修远的助理进来通报:“南恒证券的宛亦前来拜访。”

祁修远眉目沉静,淡笑:“请她进来。”

时湛手指稍微顿下,眼眸微垂,静了一瞬,放下手中杯盏:“你们聊,我去屏风后看看藏书。”

君齐略感诧异,却随他起身,走至屏风后,问:“怎么不一起聊聊?”

时湛没有说话。

宛亦温清的声音很快在屏风外响起,掺着祁修远的温醇笑意,听起来竟格外和谐动人。

君齐倚着藏书柜朝屏风外看了几眼:“他们倒是挺搭。”

时湛微闭了眼睛,像是在闭目养神:“是,挺搭。”

言不由衷和情不自禁是时湛很不喜欢的两种状态,一个代表着违心,一个代表着失控,如今,这个女人,竟让他占了两样。

他情不自禁地想靠近,却要言不由衷地说出她与自己最敬重的长辈很相配。

君齐问:“你主动回避,是给他们让出空间?”

时湛睁开眼睛,似笑非笑:“不是告诉过你,我怕自己会去跟小舅抢人。”

君齐惊了:“你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

宛亦简单地跟祁修远聊了些上市前的准备工作,半小时后,便轻声告辞,时湛和君齐也没过多叨扰,宛亦走后没多久,他们也离开了。

路过寓西商场时,君齐拿胳膊肘轻撞了时湛一下,抬起下巴示意着侧前方:“宛亦。”

时湛望过去,宛亦正靠着水池边石栏,长发轻晃在风中,嘴角扬着一丝笑意,姿态轻松地接着电话。

他不由在心中低嘲一声,真是越不想见,越是处处可见。

君齐瞧着他神色:“你这想靠近不敢靠近还让我帮你靠近的样子,挺有意思!”

时湛的目光落在宛亦身上没动,这姑娘现在的模样和他记忆中的,相差了太远,他没法不去揣测,她这温婉沉静的外表下,是否还有另外一个她。

“我小舅凡心不动太久,万一来的是哪路妖魔心怀鬼胎,以我小舅那重情的性格,半条命都能被折腾没。”

时湛收回目光,望向别处,心口沉郁再次聚拢,他与宛亦,竟是因为他小舅对她的偏爱,才再次相见。

时湛遗憾转身:“你是情场高手,火眼金睛,帮他鉴定一下。”

君齐轻哂一声:“我的名声就是这样被你传坏的。”

宛亦正接着大学同学苏琼的电话。

“我终于回来了!”

苏琼热情的声音震耳欲聋,宛亦顷刻把手机拿开八寸远,笑着应她:“听你这声调,是准备回来把中国的资本市场震得抖三抖?”

“那可不。”苏琼一如既往地自信澎湃。

苏琼在华盛顿读完研后,去华尔街做了两年的基金经理,现在拿到牌照在国内成立了一家自己的私募公司——君恒投资,高调回归,准备大干一场。

宛亦唇角浮着一丝笑,听苏琼在电话那边说自己这几年的如鱼得水,偶尔搭上一句。当年两人一个宿舍,关系很好,算是她学生时代唯一的朋友。

末了,苏琼说:“见个面?”

“来吧,寓西商场,等着你。”

苏琼迅速赶来,一见到宛亦,就给她来了个厚重的拥抱,差点没把宛亦的腰给撞折。

苏琼感叹着:“你还是这么阳光漂亮又可爱。”

宛亦没法接这话,漂亮她勉强接受,阳光可爱?这得对她有多深的误解。

两人找了一家餐厅,坐下来聊着,苏琼看着她,惋惜几声:“我以为你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操盘手,没想到你竟然去做了投行,上学时白拿那么多股票、基金大赛的奖牌了。”

“这不挺好,你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宛亦把点好的餐单递给服务生,“你是真的热爱,我当年不过是因为奖金高才去参加那些比赛。”

两人是多年的好友,宛亦在她面前很放松,吃饭时直接就对苏琼说了:“不管你在华尔街浸淫多少年,混得多风生水起,来国内做私募,都要夹着尾巴从零开始,国内资本市场跟国外不一样,一上来就大刀阔斧会让你吃亏。”

苏琼长发一撩,眉眼生着光:“怎么个不一样法?”

宛亦淡笑:“自己去体会。”

苏琼略不服:“你可别小看我,怎么地我也是公司股价会因我的报告而产生震荡的那种华尔街之狼。”

“好。”宛亦弯起眼睛笑,“华尔街之狼,欢迎你回来。”

投行市场竞争激烈,遇到这种主动抛来橄榄枝求合作的公司不易,收到君齐发来的资料后,宛亦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去研究这个大数据营销服务公司。

时湛和君齐两个创办人把轻悦传播经营得风生水起,公司发展到现在,没出现过资金短缺,也未经历过VC(风险投资)和PE(私募股权投资)这两个阶段的融资,营收状况和概念都很棒,着实是一家优质企业,上市阻力很小。

宛亦整理研究完轻悦的资料后很快约见了君齐。

在约定的咖啡厅君齐见到她时愣了一愣,宛亦着一身Versace衬衣、长裤,高跟鞋气势横生,容色清艳惑人。君齐看了好几遍才确认她就是那日在祁修远工作室所见的“兰心蕙质”的宛亦。

这下他可乐了,谈业务时暗中拍下一张照片发给时湛,嬉笑道:“步步生莲?”

这十厘米的尖细鞋跟怕是要把那莲花碾作尘哪。

收到照片的时湛盯着手机中的宛亦看了半天,了然地笑了,果然,这个宛亦完全与那天的温婉清丽判若两人,转手把手机递给坐于对面品着普洱的祁修远,时湛重复着君齐的话:“步步生莲?”

祁修远目光浅淡掠过,神色空洞,笑笑未语,只闻紫砂壶中茶水温声倾泻。

时湛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这宛亦拼的不是工作的实力,而是精湛的演技吧?”

“何必这么较真。”祁修远淡笑,“我和她也只会在这场合作中略略见上几面,工作中能相谈甚欢,便足矣。”

缓缓放下手中的紫砂壶,祁修远接着说:“现在这个社会,人都普遍浮躁且自傲,像她这样把合作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位、相处全程让你舒适而不尴尬,又能依着你的喜好让你愉悦的合作伙伴已经不多了。左右都得找家券商合作,何不找一个情智双高的保荐人?上市交给她,也放心。”

时湛有些无法相信:“仅仅是合作,就能让你把她夸上天?”

祁修远笑,温声未变:“就像是那天,即便是我提前明确说了我不参会,她依然依着我的喜好订餐,顾全大局的同时二次邀请,以备我不时出现,就凭着她这份玲珑细致的心思,就担得起我的称赞。”

“况且,诗文琴赋信手拈来,古典文化渗入一言一行,这种底蕴实力,可不是能演出来的。至于她在别人面前什么样子,便与我无关了。”

时湛望着面前只大自己十来岁的小舅,表情并不明朗,似失望又似放松:“我还以为你终于放下舅母了。”

一瞬间,寂色在祁修远的脸上蔓延。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他的手搭在白蜡木桌边,抬眼望进窗外明亮的光线里。

“我与你舅母虽已是阴阳两隔,但我是要为她终身不再娶的。对于任何异性,我都只会是欣赏,不会再动心。”

时湛沉默了半晌,不欲再聊这个略微沉重的话题,抬眼间,眼睛的微光下,隐藏的却是如释重负和期冀。

他随口问向别处:“那你的公司为什么要上市?不太像你清心寡欲的性格。”

“公司的CFO觉得上市有利于公司发展和文化传播,提了两次申请,我懒得跟他们磨,便批了。”

这怕是史上最随意的上市理由了。

回到轻悦,时湛跟君齐闲聊时说起这些,君齐兴致索然:“我还真以为你小舅对那姑娘感兴趣,亏你还煞费苦心地找我帮他把个关。”

时湛微皱起眉头,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小舅夸宛亦的那会儿恰好宛亦打来电话邀他去疏墨,我硬跟着一起去了,想看看这被他夸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样子。谁知道却发现……”

“你好意思说别人?”君齐半抬眸子打断他,微挑的眼角睨向时湛,“你小舅至少还恋过,倒是你,喜欢的是男是女找一个带给我们瞧瞧,自回国起就开始孤身一人,我都怀疑你看破红尘了。”

话间,君齐懒懒地从椅子中起身,抄上车钥匙:“走了,找我那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去,你留着跟你小舅一起削发为僧吧!真是一家子的奇葩。”

“什么时候找的新女友?”时湛挑眉,他记得君齐前几天才失恋。

“今天。”

君齐颀长的身影随着慵懒的声音消失在办公室门口。时湛收回目光浅淡一笑,重新埋首于文件之中,却怎么也无法聚精会神,不自觉地拿起手机翻到宛亦的那张照片。

她清冷的容色在他指尖放大,时湛望着,深幽眸色中隐现一道暗芒。

这个女人,如五年前一样,还是能把这极端的两种形象切换得毫无违和感。

看着看着,时湛心底仿佛有什么在萌动,或者说,复苏。

入夜,晚霞隐入一片深暗的蓝色。

言子辰散漫地靠在椅子上出神,桌前放着一杯刚冲好的牛奶,宛亦一入家门,就看见朦胧水汽里少年精致的脸。

“给你的。”见她回来,言子辰抬起下巴指向那杯奶,而后起身,躺进松软的沙发里,勾起身侧的魔方,快速地转动起来。

他今天穿了件简单到极致的白T,清冷消瘦的少年,穿起白色衣裳来,竟有一丝阳光的味道。不像平日惯常的黑色,无端地就有些沉郁。

宛亦多看了他一眼:“你穿白色挺好看的。”

少年没有搭话,眉眼漠然,掺着一丝傲气。他停了一会儿,说:“我这周末比赛。”

宛亦脱下外套,没太上心:“嗯。”

言子辰的指尖顿下:“你不去看?”

“没空。”

少年冷冷地瞥过她,不再言语,只是停顿的魔方忽而更炫地被转起,眼花缭乱,带着一丝郁结。

宛亦端起牛奶小口嘬饮,扫过少年的冰凉神色,问:“什么比赛?”

“亚洲魔方锦标赛,初赛。”言子辰低垂着眼睫,是不想与她说话的语气。

“脾气还不小。”宛亦说着,把杯子放下,转身欲回屋内,“好好比,等你进了决赛,我再陪你去,最近真没空。”

少年再度抬眸看向她:“把牛奶喝完。”

宛亦略微停滞,笑笑,抬杯饮尽。

宛亦想起一年前她与言子辰刚认识,第一次看到他桌子上那堆凌乱炫目、形状各异的多面体时,不确定地问他:“这些都是魔方?”

结构、设计都与魔方类似。

可如果说是魔方,却没有一个是她见过的那种六色的、每面均有九小块的正方体。

“对,”言子辰点头,“魔方狭义上是指普通的、被世人熟知的三阶魔方,而这些——”

他手指一一指过:“二阶魔方、高阶魔方还有异形魔方,它们的复原步骤都以三阶魔方为基础。”

“阶和异形是什么意思?”

“阶数是指魔方每个边所具有的块数,比如三阶魔方就是最常见的那种每边有三个小块的魔方。二阶是指2×2×2的魔方,高阶是四阶以上魔方的统称,异形魔方便是指这些镜面、钻石、鲁比克等外形略怪异、相对三阶变化较大的魔方,但是复原原理大多是以三阶的复原步骤为基础。”

说罢,他拿起一个凌乱的二阶魔方,随手向上掷起,落回手中之时,已是六面整齐复原的模样。

宛亦眼瞳微闪,惊异万分:“怎么做到的?”

“不难,速度够快就行。”

“能快到毫秒之间?”

“半秒内。”

话间,言子辰已是把另一个二阶魔方复原,依旧是让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

“有三阶魔方吗?”

言子辰微垂眼睫,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个。

“拼这个。”宛亦指着这个常规三阶魔方,打开手机秒表,“开始。”

少年寒玉般的手指微泛冷意,与那飞速旋转的炫丽六色形成奇异的冲突,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复原的三阶魔方已出现在少年掌心。

眼花缭乱,像是镜头里倍速的特效,让人无以探寻。

宛亦看了一眼手中的计时器,3.4秒。

太快了。

“世界纪录是多少?”

“3.57秒。”

宛亦不由侧首,盯着他,消化了好一会儿,才问他:“参加过比赛吗?”

言子辰把三阶魔方扔在桌子上,眸色清淡:“没有。”

“去比赛吧。”这一刻,宛亦的眼睛有一丝亮光划过,虽声线依旧无澜,“不要埋没自己。”

本应生活在阳光下的言子辰,不应该被生活的残酷压抑在黑暗里。

天赋异禀的少年,有战场,才能燃烧。

因为接了几个大项目,君齐忙得天翻地覆,而上市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对宛亦的再度邀约便是一推再推。

这天刚一得空,助理便来报告:南恒证券的宛亦没有预约,直接来公司找君总,已在等候室等了很久。

君齐微怔,与时湛对望了一眼后起身:“我现在过去。”

走至门口忽而顿住,他回首看向时湛:“打我电话做什么?”

“你把手机接通,开外音。”

“你这是要窃听?”略带揶揄的笑容自君齐眼角眉梢洇开,“宛亦人就在那儿,你直接跟她去谈不就好了?”

时湛淡淡笑了下:“上次见面,小舅没有向她介绍我,她不知道我是轻悦的时湛。”

“哦。”君齐恍悟,“你躲在暗中偷偷观察呢。”又调笑,“还是怕自己深陷迷情,不敢靠近?毕竟,她是你之前屡次想从祁修远那儿抢过来的人。”

时湛笑笑,没解释。君齐也没再多说,接通电话,敛起脸上的调笑神色,转而走进会议室。

“不好意思,久等了。”君齐气度翩然,笑着邀请宛亦先入座。

宛亦并无过多客套,简单打过招呼后便开门见山:“我猜你们想上市,只是一时兴起。”

被猜中原因,君齐当下心中讶异,却是不动声色:“为什么?”

“轻悦不缺钱,无须通过上市来融资,业内口碑与实力已是最佳,也无须利用上市提高知名度。最重要的一点是——”宛亦隔着桌子望着他笑,“你们一点都不积极。”

这便是嫌他们怠慢了她。

君齐的笑容略有愧疚:“不好意思。”

当时决定要上市不过是因时湛托他与宛亦多接触,替自己小舅把关,但是祁修远对宛亦并无他意,所以——

“关于上市我们确实还需要重新决定一下。”

“好。”宛亦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我只说两个观点:一、上市能加强品牌优势,能让轻悦在以后的人才招聘和商务合作中更占优势;二、在政府方面,上市公司也能获得更多的政策支持,你们好好考虑。”

手机轻振了一下,君齐拿出扫了眼,时湛发来的:不需要重新决定了。

君齐怔了下,这个意思是要接着合作?

难道时湛要抢人不是个玩笑?君齐暗自在心底笑,这个他一度以为要孤独终老的好兄弟真的红星鸾动了?

自手机间抬起头,君齐喜上眉梢:“决定好了,轻悦的这个市还是要上的,以后就麻烦宛主管你多多操心了。”

宛亦微微蹙眉:“我希望你们慎重考虑。认真做好决定,这样彼此的时间都不会被浪费。”

“放心,以后我绝对会随叫随到。”君齐靠向椅背,笑起的眼里像是会溢出星点,“就算我无法及时赶到,我们公司另一个管事的也会踏着风火轮比我跑得更快。”

宛亦似是被他的幽默逗得笑了一下,点了下头:“IPO(首次公开募股)的方案做好后,我会联系你。”

初步决定合作意向之后,宛亦又约见了君齐两次,向他全面细致地展示了针对轻悦制定的方案。

君齐对她的专业度和处事风格极为欣赏,很快敲定了合作。

“才色双全哪。”

君齐嬉笑着评价时湛看上的这姑娘。说完这些,他又正经地问了句:“如果你小舅对宛亦真的有什么想法,你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时湛半阖深幽眼眸,掩饰住翻涌起的情绪,“只是那天,小舅说他对宛亦别无他意时,我轻松了不少。”

祁修远的那一句“对任何异性,我都只会是欣赏,不会再动心”,无疑像一道剧烈的强光,划开了他心底的屏障,让他愈发地想要靠近宛亦。

君齐抬头睨了他一眼:“知道吗时湛,真的没有比你更闷骚的人了。”

时湛端起咖啡杯,一脸的慵懒宁静:“是吗?”

说着,他看了眼腕表,拿起外套:“刚才南恒证券不是邀请你晚上和他们一起唱歌?地址发过来,我替你去。”

君齐愣了一愣,随即愤怒:“你大爷的时湛!你追个姑娘让我为你鞍前马后的,下辈子你不变成个姑娘来报答我都说不过去!”

时湛挺拔的身影已消失在门边,声音却幽然传回:“为什么不是你变成个姑娘从了我?”

时湛去车库取了车子,独自驱车去与南恒约定的地点,路过同仁大学时却不期然在大学门外碰见了宛亦,她正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白皙的脸上带着些愠色,训斥着身旁少年:“言子辰我警告你,在学校给我收敛点,怎么上大学了还能干出请家长这种事?”

少年一脸的漫不经心:“导师把我一朋友的研究成果占为己有,我黑她电脑搜索证据,为人讨回公道。”

“你天天戴着耳机与世隔绝,到哪儿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能为人讨回公道呢?”宛亦睨着他,“没那本事别强出头,留下痕迹被人抓着。不是怕你被处分,谁闲着没事来学校替你挨骂?”

“我可没留下痕迹,技术高着呢。”

“没留痕迹导师怎么知道是你?”

“她猜的,全校除了我,没人有本事黑进她电脑。”

宛亦拿包去敲打少年的肩膀:“就你能狡辩!”

少年一步躲开:“疼。”又笑了,“你有需要也可以找我来帮忙。”

宛亦真是气笑了,缓了几秒,接着训诫言子辰。

少年不以为意,清清淡淡的,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进去一句算我输”的模样。

时湛把车停在路对面,摇下车窗,撑着手臂看着宛亦鲜明的样子,这姑娘这会儿倒是挺接地气的。

过了一会儿,宛亦开车带着少年走了,时湛这才启动了车子。

因为各项事宜已经谈妥,只剩第二天合同的签订,加班完成最后的合同检查后,南恒证券的一帮人率先来到KTV,一入包厢,璀璨炫目的灯光把大家这段时间的紧绷和压力一扫而空。一改办公室里的正统,所有人都随性地嬉闹起来。

时湛到的时候,宛亦已经到了,他在心底笑了下,这姑娘车开得挺快。

因为提前收到君齐发来的消息,所以宛亦看到代替君齐而来的时湛后,并无过多的惊讶,只是眼角稍稍一抬,清绮之色乍然流泻,伸手与他温热掌心轻握,声音和悦:“时总,欢迎。”

向大家简单地介绍了时湛后,宛亦又与他聊了几句,全程并未提及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时湛眼睛微眯了眯,他可不信这么短的时间她会把他给忘了,而从她脸上的神色,却看不出一丝的惊讶或了然于心。

投行部的几个姑娘格外兴奋,红着脸围过来敬酒:“早就听说轻悦的时总气宇不凡,今天终于见得庐山真面目,竟然比传闻中的更好看啊!”

“时总,听说轻悦的企业文化很棒,老板和员工没什么等级之分,是真的吗?”

“你们轻悦做的每一个内容营销的案例我都会看,能把广告策划做得这么别具一格的,也只有你们轻悦了!”

时湛淡笑着与她们碰了碰杯子,简单地一一回应。

宛亦看了眼这个被众星捧月的男人,有部门的这几个姑娘在,可不用担心他会遭到冷遇了,她从热闹里抽身,走去一旁,随手拿起一只酒杯,边小口啜饮边点着歌,独自在一角落里,倒也寻了个清净。

而这一方清净却没持续多久。

身后传来的幽深注视如同一股强大压力,让她不得不回头,撞上时湛的眼眸,他唇角微挑,指间的酒杯向她抬了抬。

宛亦只得起身,缓步走过去,裙摆在交织的光线里晃动,她在时湛身侧坐下,举杯与之轻碰,笑得满室生香:“感谢时总对我们南恒证券的信任。”

“是对你的信任。”时湛笑应着,看着她,这会儿眼前的姑娘,是一副伪装过后不走心的小模样。

宛亦笑:“过奖。”

时湛盯着她,深瞳慑人,可能是氛围太好,加之没有祁修远带来的精神负担,他心情放松,眼中渐现不加掩饰的兴趣。

身边有人放着Wonderful U,迷幻动人的声音里,时湛略微低头靠近宛亦,声音低沉回旋,似带着无限余韵:“祁修远面前的温婉可人,君齐面前的雷厉风行,我面前的明亮动人,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宛亦轻抿一口递至唇边的浅金色液体,笑了笑,微微倾斜酒杯,把他视线引至屏幕,却答非所问:

“为你点的歌,玩得尽兴。”

时湛望去,那一排已点的歌单,几乎全是他平日所爱。

他微怔,这般精准,这姑娘私下里了解过他?

再回首时,宛亦正边接电话边朝包间外走着,他下意识地跟了出去,包间位于走廊深处,时湛站于门前,深沉目光紧跟着她在光影里远去的纤影,心中忽而生出一丝旖念。

在楼梯间打了几个电话回到走廊时,层层叠叠的光影里,时湛把宛亦拦下。

“宛亦。”他唤她名字,“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宛亦抬头,望进他的慑人双瞳里。

或许是因为不胜酒力,又或许是因为灯影迷人,她忽然觉得这男人的声音有些惑人。

宛亦有一瞬间的失神,下意识地轻笑,柔声反问:

“可哪个又是真的你?祁修远的外甥?轻悦传播的创办人?还是时越集团的继承人?”

宛亦说完,却蓦地回了神,惊觉自己失言了。

时湛的瞳色一瞬深了下来,盯了她好一会儿,才挑起眉梢,缓缓问道:“时越集团的继承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时越集团由他的爷爷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一手创办,是当前国内数控系统研制与销售实力最强的企业,现任的掌门人是他的父亲时华晖。

他和父亲的关系很不好,十岁起便未以时华晖儿子的身份出席过任何场所,连身边好友知道这层关系的都寥寥无几。

宛亦稳下情绪:“互联网的时代,哪有什么绝对的秘密?总有蛛丝马迹。”她说着,又笑得流光溢彩,“你们轻悦本身就是做大数据的,还能不明白?”

时湛又是好一会儿没说话,他盯着她的眼睛,想看出些痕迹,最后,翻篇似的笑了笑,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音色深沉地问她:“你查了这么多,有没有查到,我们在美国见过?”

在美国见过?

宛亦眼角一跳,回忆了一会儿,没有印象。抬头看着时湛,用眼神探究着他这句话的虚实。

“五年前,”时湛轻笑一声,替她回忆,“纳斯达克证券交易所旁边的一个咖啡厅,露天的位置上,一个中国姑娘十指在键盘上飞旋,做着期货短频交易。”

“她的同学兴奋地和她交流着旁边交易所刚挂牌敲钟的中国企业,这姑娘头都没有抬,冷淡地讽刺一句‘如果企业不缺钱的话,上市就是自讨苦吃,找一堆监管机构来看管,引一群想一夜暴富的股民来骂’。”

宛亦眉头轻蹙,隐约想起了些画面,大学的时候,她作为交换生在华盛顿待过一年,暑假时在一家基金公司实习,有空就会拿着电脑去旁边某咖啡厅做一些模拟交易。

时湛带上了一丝调笑,接着说:“没想到当年对企业上市那么嗤之以鼻的你,现在为企业做上市倒是做得风生水起。”

宛亦眉头微微展开,略低下头极淡地笑着:“当时年少轻狂胡言乱语,时总见笑了。”

“我们第二次见面还记得吗?”时湛勾起唇角,灯光在他眼睛里晃出星子,“还是在华盛顿,交易所门口碰见你的第二天,你在一家餐厅做兼职,我找你点餐,当时,你的笑容明艳可爱得完全不同于前一天的清冷。”

他当时便觉得有意思,一个人变脸怎么能比股市变盘还快,变色龙附身呢?技能还挺强大。回国后他屡次想起这个姑娘,还后悔了好久,当时为什么没有去打听她的中文名字和联系方式。

对于这些,宛亦倒懒得去回忆了,只抬眼笑得意味不明:“您记忆力可真好。”

时湛也笑:“有趣的经历可不会随着遗忘曲线逐渐被淡化,反倒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历久弥新。”

“您怕是对‘有趣’有什么误解吧。”话间,宛亦懒得装了,伸手欲拂开时湛挡于自己前面的手臂,“工作中,与对方保持同频,高效对话,提高效率,缩短工作时间,不是最基本的吗?”

所以,她才会提前把每个客户的性格喜好分析透彻,合对方的拍,速战速决,省下时间做别的事。

“哦,原来对方什么样你就是什么样。”

时湛说着,把目光移到宛亦推他手臂的手指上,纤细柔软,似带有电流,让他条件反射地加重了力道,宛亦推不开。时湛挺拔的身影笼着她,这个姿势,徒增了一丝暧昧。

宛亦挑起眼睛,看着时湛:“时总,我们不熟。”

“你不是喜欢和客户保持同频吗?”时湛笑着看她眼睛,真是一双清冷漂亮的想诱人犯罪的眼睛。

“那如果——”时湛慢慢贴近她,心中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竟似渴望,“我是这样的呢?”

一瞬间酒精熏入大脑,他抬手轻轻地抚摸过她微凉的脸颊,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不可言说的暧昧,就像两人已经认识了很久,亲密如恋人。

但他很快移开。

因为这一瞬时湛突然发现,他有些不自控地,想要沉溺。

宛亦侧过脸颊,抬起眼睛:“我不牺牲色相,职业生涯中只遇到过你一个登徒子。”

时湛挑了挑眉,收了挡着她路的手臂,望着她的眼睛,目光里依旧是对她毫不掩饰的兴趣。

那是一种两人终于再次相遇、可以毫无负担地追求而凝聚成的光。

宛亦和他对视,眼眸波澜不惊,而此刻这个男人对她的轻薄举止,公司里的钩心斗角,却让她心中涌起一股厌薄。

“跟客户保持同频可不是没底线的妥协。”宛亦开口,慢慢地说,声线清绮,却掺了丝冰寒,“声色场所惯用的撩人伎俩我劝时总你少用。”

宛亦动了动小腿,雪白的脚踝在精致的高跟鞋上有着好看的弧度,她微抬鞋跟,毫不客气地压上时湛的脚背。

“觉得甲方很了不起?可以肆意妄为?”

脚下的力度越来越重,尖细的鞋跟带给时湛尖锐的痛感,他没有动,一瞬不瞬地看着宛亦的脸,能感觉到她的不遗余力,但他必须承认,此刻宛亦唇边淡讽的笑意,冷光微闪的眼睛,也让他怦然心动。

房间里传来的歌声依旧迷幻——

But I know that it's wonderful incredible baby irrational.

I never knew it was obsessional.

这氛围竟营造出了一种他多年未曾体验过的激动心情,脚上传来的痛感也变得甘之如饴。

他可以想象那里已经是一片瘀青,可他的眼神依旧无法从她那半冷半厌又惑人的笑容中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