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墨鸦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硕大的狼头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紧接着是狼身。墨鸦瞳孔一缩，连呼吸都滞了一下。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大的狼，只是肩胛便比一个成年男子还要高，再加上那高昂的头颅，着实令人心生惧意。很快，半个狼身都已经出现在了墨鸦视线内，它的背上正稳稳的坐着一个人，一身黑色夜行衣，一头瀑布似的及腰银发。火鸾？墨鸦有些诧异的歪了歪头。由于角度问题，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那种诡异的气息不会错，火鸾的气息是冰冷的，就像那个寒泉，冒着刺骨的寒气。这是，驭狼？墨鸦看着那匹正驮着火鸾走的稳当的巨狼微微眯起了眼，狼不同于其他任何一种动物，它们绝对不会向任何人低头，更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差遣，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人驯服得了任何一匹狼，任何一个胆敢妄图让它们臣服的人，要么被红着眼的狼撕成碎片，要么，只是得到了一具狼尸。这巨狼为何会如此驯顺？难不成，她真的与那个传说有关？

那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墨鸦的视线，漫不经心一抬头，正好与他对视。少女未施粉黛，眉目隐隐透着一种凛冽，不似那时浓妆艳抹妖艳魅惑，但墨鸦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双血眸，以及那般通透的肤色还有那一头银丝，辨识度实在是高的很。

火鸾似乎心情很好，与墨鸦对视瞬间轻轻一歪头，竟是笑了。那笑容很浅，但墨鸦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星辰。墨鸦有些意外，他知道火鸾绝不是普通女子，却没想到距离这么远她也能精确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虽有些诧异，但他还是轻笑着对少女一颔首，少女唇角的弧度又大了一分，扭头收回了视线。

一个少年缓缓出现在了巨狼的身侧，看到那人一刹那墨鸦瞬间隐藏进了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那居然是卫庄？！难不成，火鸾这三日是去找了卫庄？突如其来的震惊让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不是怕卫庄发现自己还活着，相反，他倒很想看看卫庄看到自己时会是一副什么表情，想来一定很有趣。不过……墨鸦微垂下眼，在火鸾没有准许之前，还是谨慎些好。而且，卫庄心思缜密，做事向来出其不意雷厉风行，天晓得他知道自己没死会干出什么事来。

卫庄跟着火鸾一路到了这幢雕廊画栋的建筑前，他微扬起一眉，有些诧异地看着牌匾上巨大的“牡丹阁”三字。几日前，他听紫女说新郑郊外新建了一个名为牡丹阁的风月场所，据说比曾经的紫兰轩还要繁华几分，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每日人来人往生意好的很，那儿的花魁更是一绝，银发红眸，尚未及笄便已有倾国倾城之姿。不过他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一来新郑早已腐朽，连骨髓都散发着一种穷奢极欲的腐败味，现在不过是多了一个供那些王侯贵胄玩闹取乐的场所，不足为奇；二来这几日对付前来寻白凤的百鸟着实耗费了他不少心力，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去关心这些。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何墨鸦那时一心求死，姬无夜的势力，远远比他想象的强大得多，他护得住白凤，却护不住知晓夜幕众多秘密的墨鸦，流沙，还是太弱了。

“牡丹阁每日待客无数，怎会如此清净。”卫庄打量着几乎可以与宫殿相媲美的牡丹阁，知道牡丹阁是火鸾所有后他倒是一点都没有诧异，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一边走在巨狼身侧一边问。好好的一个疑问句被他说成了陈述句，但火鸾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早已习惯“阁主不在，我又出去了几日，闭门谢客稳妥些。何况，”说到这儿，她轻笑一声“托你的福，我捡到了个宝贝。既然是宝贝，自然要先好好藏起来，免得，被人抢走~”说到最后，火鸾居然身子后仰，在巨大的狼背上躺了下来，刚好与卫庄视线平齐。卫庄只觉眼前一花，随后定格在自己眼前的就是火鸾那几欲滴血的眼。此刻那双细长的眼正笑的弯弯的，直勾勾地与他对视着。卫庄没由来背后一凉，忍不住皱起眉，但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一只细长冰冷的手就已经覆上了他的脸，之后居然捏了捏“那个宝贝，可比你勾人多了~”“......”卫庄冷冷地甩给了她一个白眼，毫不客气地用剑柄打掉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的手，转过头冷哼一声。火鸾也毫不在意，腰部一用力便坐直了身子，心情大好地挠着身下巨狼的脖颈。

“托我的福？”卫庄似乎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继续在碎石路上走着，目光落到了不远处、正冒着层层寒气的寒湖上，那剑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当然~如果不是你让那个琴姬刺杀姬无夜，我也不会得到这样一件宝贝~”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寒湖旁，卫庄自顾自地在石椅上坐下，将鲨齿靠在一旁。那匹巨狼也停了下来，任由身上的人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水面上。一朵寒冰铸成的曼陀罗在她脚尖盛开。

听到这话，卫庄顿了一下，抬起眼直直地盯着火鸾。火鸾虽然年龄不大，但却见过珍宝无数，她能看上眼的实在寥寥无几，在这韩国更可以说是几乎没有。看她的样子似乎对这所谓的“宝贝”极为珍视，这倒让他有些意外。突然，卫庄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缩，拧起眉抬眼死死盯着自己不远处、坐在水面上赤着脚拨弄水玩的少女。火鸾正玩的兴致盎然，不经意的一抬头对上卫庄剑一样冷冽的目光被吓了一跳，很明显的顿了一下“怎么？”再瞪下去火鸾都怀疑他要把自己瞪穿了，“不就是抢了个宝贝，你用得着这么小心眼？”卫庄没理她，依旧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她的眼“刺杀姬无夜所得。”一字一顿，声音低沉的可怕。火鸾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点点头“嗯。”卫庄缓缓眯起了眼，刺杀姬无夜……直接涉及此事的共四人，白凤现在流沙，弄玉被紫女亲手葬在树下，姬无夜如今还在将军府养伤，唯一的可能，只有他。

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了。火鸾有绝对的能力在姬无夜手中救下那人，也有绝对的能力医治他。但是，那具尸体，他亲眼看见那具被挂在城墙上的尸体，这如何解释？而且，火鸾并没有任何理由救他，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么做的代价。银眸冷冷地环顾四周，周围的树林一片寂静。没有一只乌鸦的影子。可，不是他，那还会是谁？难道……只是一件东西？一种莫名的压抑在他胸腔里缓缓弥散开来，久久不散。银眸微微垂了下来，掩去了黯淡下去的光芒，但很快，他又抬起眼再次与那双血眸对视。不，一定是人，不然，火鸾绝不会与自己对比。那一定是一个人。

火鸾扬起一眉“你的气息很紊乱。在担心？”卫庄自控能力极好，而他此刻的状态未免有些太过异样。“是谁。”卫庄直直地盯着火鸾，嘴角微微耷下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指尖有一丝颤抖，但此刻，他不在乎。

火鸾停止了踩水，探究地看着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银发少年，又看向一旁卧着的巨狼。那巨狼冷冷瞥了她一眼，扭过头闭目养神起来，摆明不管。火鸾似乎被噎了一下，瞪着它那毛茸茸的后脑勺半晌没动。最后她又看了一眼卫庄，妥协似的耸耸肩，伸出左手缓缓旋转，握拳。虽然卫庄此刻看似平静，但火鸾相信，只要她说一个不字，少年下一瞬绝对会用鲨齿砍死她。她倒不是担心打不过，只是这几日实在有些疲倦，也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何况，反正他也抢不过自己。火鸾想着，忍不住心情很好的勾勾薄唇。

水面开始波动起来，巨大的水龙在水面上浮现，游动着向楼阁第三层靠去，最后停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而后，以火鸾为中心，水面迅速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紧接着，那条水龙也迅速地结成了寒冰，居然是一个两侧带着扶手的楼梯。火鸾不只想到了什么手势一转，一条冰荆棘顺着扶手爬了上去，最后停在窗前，尖端出现了一个红色花苞，缓缓盛开，竟是一朵曼陀罗。

一旁的卫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还是老样子，看到好看的人从来都忍不住......原本的心情全被没了，实在是懒得理她。

墨鸦正靠在墙角低头不知在思考什么，突然听到外面有声音，一抬头正看见那朵血色曼陀罗绽放在自己面前。他怔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的来到了窗前，正看到那个银发血眸的少女坐在冰面上，轻笑着望着自己。他的脚下，是一个寒冰铸成的楼梯，楼梯中还有流动着的水，火红的花瓣在其中缓缓流动着。在月光下，美得不可方物。

墨鸦试探着触碰了一下那朵曼陀罗，没想到在触碰的刹那它居然破碎了。那一瞬间，不知为何，看着那朵血色的花碎成齑粉，他的心居然轻轻颤抖了一下。迟疑了一瞬，他有些不解地看着下面的火鸾，见少女轻轻点头后，墨鸦踏上冰梯，缓缓而下。他不明白火鸾为什么要送自己一朵花，也不明白那朵花为什么会破碎。不过，这冰梯倒是贴心得很，如果没有它，以自己现在仅存的内力从三楼飞下去真要让他头疼。

火鸾拄着下颏，微眯着眼，轻轻笑着看着那个墨绸羽衣少年背着月光，缓缓向自己而来。

少年缓步行至火鸾面前，而后单膝而跪行礼“姑娘。”火鸾伸出手轻轻挑起他削尖的下颏，后者顺从地抬起头，轻勾着唇对上她的眼。“果然，月与影之间的第三种绝色，永远都是美人。”火鸾微眯起眼，那神情说不出是欣赏还是痴迷。“姑娘谬赞。”少年轻笑一声，虽然现在的火鸾看起来依旧很危险，但他却感到了一丝放松与愉悦，也许是因为那朵曼陀罗，也许是因为冰梯，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是能够得到动物认可的人。

火鸾似乎心情很好，一直勾着唇。她收回手示意墨鸦上岸，而后寒冰缓缓消融，她复又回到水中，只剩头还露在外面。

少年一早就感受到了卫庄几乎要将自己刺穿的目光，此刻他正勾着唇向坐在那里的人走去，笑的弯弯的眼中满是戏谑，配上眼角的墨纹，狡黠而又妖肆。“别来无恙，卫庄大人~”而后，他满意的听到了那人一字一顿，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墨，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