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骊:从写情回目解味红楼梦(知趣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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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1回回目“甄士隐梦幻识通灵”开始,佛家“空”观就笼罩着《红楼梦》。

开头“作者自云”:“此回中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

二仙师劝导石头:“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甲戌脂批谓:“四句乃一部之总纲。”陈庆浩:《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第6页。

直到回末《好了歌》及注,甄士隐飘然出家。

《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梦幻”的哲学理念是“空”。“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佛家“色空”观彻底否定世上一切现实存在的价值意义。

经历过梦幻般人生和家族遭遇的曹雪芹当然容易与佛理共鸣。但他是一个伟大的思考者和创造者,如同艺术创造一样,有自己的哲思创造。这就是与“空”观相对的“情”观。

如果说,“梦幻识通灵”的意蕴是“空”,那么,“风尘怀闺秀”的意蕴就分明是“情”:“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其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这是自古未有的博大仁爱之情,颠覆传统的男性自省和女性美崇拜之情。

曹雪芹改造“色空”观。《石头记》“大旨谈情”。“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佛家“色空”观变成了以“空”为端点,以“情”为中心的“空色情”观。来自青埂峰的“情根石”成为贾宝玉的精神寓体,来自太虚幻境的“木石情缘”成为小说的中心故事。这样,“情”就成为了《红楼梦》的核心主旨。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第5回)

虽然“情”的物质载体其归宿必然是“空”,但作为精神本体的“情”却与厚地高天永存。

这就是曹雪芹笔下甄士隐出家,贾宝玉最后出家,而作者本人并未出家而写作“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红楼梦》的原因。

“情”“空”两观,矛盾并存,不仅存在于曹雪芹内心和笔下,也是人类精神命运的永恒课题。

传世的百廿回本结尾“甄士隐详说太虚情 贾雨村归结红楼梦”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真假同梦”的哲理意蕴,并与首回相呼应,但完全改变了原作“大旨谈情”“将儿女之真情发泄一二”的本意。它借甄士隐的口说:“大凡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可犯,只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凡是情思缠绵的,那结果就不可问了。”最后,又虚拟曹雪芹与空空道人的对话,宣称这部小说“不过游戏笔墨,陶情适性而已”,倘若“寻根究底,便是刻舟求剑,胶柱鼓瑟了”。

只留住“空”观,否定了“情”观,空空道人就不再是情僧,《石头记》也不再是《情僧录》。百廿回《红楼梦》的结尾已经远远离开了曹雪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