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灭迹金刚
谢炎弃了刀,反身奔回贼头房里,找到自己趁手的短刀,反身出屋。
此时阿妈已经换了身衣服,随了谢炎韦清照虎头陀,再去石牢。
经过哲别身旁,坐地上刚刚吃完大饼卷肉的哲别,抬头,手背抹嘴。
留在这,还是和我们一起?
你们去哪?
救韦睿,然后去草原。
去草原?咱们一路。
哲别起身,呼喊韦清照,这个妹子,我这有大饼牛肉,大家都吃些。
大家胡乱吃了些,把剩下的大饼和牛肉打进了包裹里。
虎头陀救主心切,快步跑在前面,跌了一脚。爬起身来,手上满是血。他跌得滑稽,众人忍俊不禁,一起微笑。
虎头陀不管这些,对着死尸就是几脚。谢炎想起家乡俗谚,自古就有打死老虎的人。
眼前浮现金色的麦田,阿爸说,开镰。麦收就开始了。
如今遍地荒野,天有飞蝗。有肚子的人千千万,粮食却比金子珍贵。
韦睿还没有醒来,胸脯微微起伏,鼻息微弱,气若游丝。众人七手八脚把韦睿抬出石牢,此时外面天色纯如鱼肚白,远处的大火,已经渐渐熄灭,浓烟渐成薄烟,丝丝缕缕。谢炎忽然生出无力感。
这个年龄,该承受这许多么?
哥哥,韦睿。韦清照声音暗哑。哭了许多时候,流出的泪水,消减着力量。
谢炎看在眼里,心疼。初见笑靥如花,如逢春天,春水叮咚,春花绽放。
药是谁造的?
一个破老道,也就是我哥哥的师父。听父亲说,这个破老道,不是一般人,俗家名字叫做尉缭。父亲说他很厉害。可我瞧就是遍身酸臭的破老道。
谢炎读书少,何曾知道尉缭。
什么病呢?
失魄症。老道说韦睿和他有缘,不知道哪一世曾经是他的徒弟,带兵打仗,杀人无算。因此,这一世被阎王惩罚,三魂七魄容易游离,大惊大喜,必然失魄。
谢炎一声叹息。他相信轮回之说,相信因果之说。没想到这个清清瘦瘦的韦睿,此生如此薄命。如今,只有记忆里,瞳仁如秋水的韦睿。那拖拖沓沓的脚步声,那不时咳嗽的声音,是他最想听到的声音。
知道药方么?如果知道,咱们想方设法,为韦睿配药,哪怕舍出命去。
韦清照掏出小瓶,对了晨曦中微白之光,念出三个字:放生丸。
不知道药方。韦清照摇头,又低低哭泣,手轻轻摇动韦睿。
让我看看。哲别探身过来。
目光聚焦哲别,看他脸色时,众人眼神中刻着希望二字。虽然这希望颇渺茫。
神箭手也能成为医生?
能救人,又管他什么身份。
在我们家乡,有一种修行人,名叫阿托密,他们光头,穿黑色僧衣,礼拜大日如来。
别从开天辟地讲起了,我的哲别爷爷。虎头陀扯着哲别衣袖,我的主人命在旦夕了。
虎头陀很急。
哲别被抢白,瞟了一眼虎头陀。伸手在靑虚虚的光头上,打了个很想的凿栗,以示惩罚。拇指扣上中指,嘘口吹气。
别弹别弹。躲在了谢炎身后,从谢炎腋下看哲别。
什么时候了,还这样打打闹闹。阿妈生气了。
长话短说,我的家乡碰到这种症状的病人,有法子医治。
耳朵竖立起来,静静收着哲别说出的每一个字。
把自己——舍给一尊神。八个字,语气有停顿。可见心里有顾虑。
顾虑是什么?这个言语中的小机关,逃不过谢炎的观察。
只要舍给了神,此生就为神驱遣,神即是他的一切,以神为主。好处就是能活,续命,坏处就是失去了自由。违抗神的意志,只有一条路。
必须死,对不对?
比死恐怖。
那是什么?
据我们的族人说,很少有人违抗神的旨意,舍身伺神,人神合一。
那你舍过神么?
哲别摇头。
这样说来,你所说的,只是族人传说?
哲别点头。
怎么办?谢炎难以抉择。没有放生丸,不能眼看着韦睿死去。
这个决定需要韦清照来做。
救还是不救?
救,活下来是第一要义。
到哪里拜神?
越过观音禅院,穿过一段戈壁黄沙。在黄沙戈壁中,有一座小庙。庙里有一尊神,名为灭迹金刚。舍给他试一试?
试一试?
对。有的人舍给神,神未必会收。
你怎么懂这些?谢炎眼睛盯紧了哲别。
哲别直视谢炎,因为我是阿托密。撕扯外衣,里面黑色僧装。
那为什么不在草原,反而来到伏牛山?
草原人信仰繁多,阿托密只是其中一种,只在我的部族传播。可惜我的部族被打杀得所剩无几。只好来到伏牛山,躲避一时。
神不是万能,如果保佑你们,又怎么会打败?
汉人信玉皇大帝,为什么汉家历代王朝更替?推翻的和被推翻的,不是信一个神么?
谢炎无言以对。
好,我们就去礼拜灭迹金刚。
众人带好了干粮净水,跨上马,下山,穿过观音禅院,踏上了黄沙之路。
一捧黄沙在谢炎手上,沙子顺着指缝如油般滑下,一捧沙,只有在沙漠里才能藏匿。
前面就是戈壁黄沙。哲别指向无边的沙漠。
沙漠有边么?大马之上是小身量的韦清照,看来滑稽。
沙漠有边,沙漠边上是草原。
那草原上呢?
草原上是战争。没有一块地没有被马蹄踏过,没有一根青草,不被热血迹染过。他们征战,杀人,被杀,血染过的草原,变得更加辽阔,更加葱茏盎然。
那是草原猛士的血灌溉的大草原。
可惜?哲别眼睛蒙上水雾。
可惜什么?韦清照不解。
可惜,无休止的部落厮杀。不知何日见太平。不知谁是草原雄鹰,能一统各部。
走吧,好汉子不流眼泪。
马蹄踏进沙漠。
行走一天,除了吃饭喝水,稍稍休息外,就是找灭迹金刚小庙。
没想到,沙漠天黑的早。
没找到灭迹金刚庙,众人只得找了一处避风处,打算休息一晚。
天黑下来,天冷起来。
谢炎席地而坐,抱着韦睿,韦清照背靠着谢炎。
哲别与谢炎相向而座。
天上星斗如拳大,似乎一天冻结的大雨,又似乎要垂落下来。
星垂平野阔。
等着天亮,脚下会走出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