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情戒
我爬上了松林坡顶，南方的冬天没有雪。也许原本是下雪的，只是大地的怀抱太过温暖，雪花还未落入大地便融化为雨润入大地的怀抱，这冰的雨虽然不能周天寒沏，却随风把丝丝寒意变成小刃轻轻切开温暖的情怀，把一腔爱恨撕扯……
鱼鳅串并不太惧怕这表皮霜冻的冬土，也许是土层深处的温暖催生，它的茎梢又吐嫩绿，那顶端便是一朵洁白的小花。白色的花瓣纯洁冰清，中间一小团暖色的黄花蕊像一只温情的眼睛，温柔而专注地看着你。
我不由自主便采了一些，可是因为柄短无法结成花束，我摆弄着小花，它们在我的指间游动，仿佛一个个欢乐的精灵……
许多年前的那个初夏，我记得在这个半坡上的小山顶，我也随手采过一些送给身边的那个她。
那时，我的内心是不安的，因为那种花太过普通，花朵也太小，非常不起眼。而且花瓣只有一圈，太小气，太素了。我的想像中，只有玫瑰才配得上女人的美丽多娇，而不是这种不起眼的小花……
没想到，她却很认真地接了过去，抽出了其中一朵递给我，要我给她戴上。我接过花别在她耳际往上的发丝里，她问我好不好看。她原本素净的打扮，那怕只是有了一朵小花的打扮也生动了许多。我点头，我明白了为什么要形容女人如花了，或许，她们原本就是一家的……
她把剩下的花枝放在塑料袋里收好。我很是不解，这种花到处都有啊，我家附近就有很多呀，干嘛收起来呢?她见我凝惑，于是咯咯咯笑了，笑累了便给我解释。＂鱼鳅串煮水能消除噎食，配上苍朴，陈艾煎水可治感冒，表寒。‘’我有一点明白了，她接着说：‘’田梗上的鱼楸串药性较弱，这山边的山鱼楸串药性强，更好。＂我点了点头说：＂你很会生活呀。‘’
她很认真地说：‘’她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了，母亲便把她寄养在大舅娘家，每次噎往了，大舅娘都是用的鱼楸串煎水，很管用的。＂我不再问她了，爬了半天坡人也有些疲倦了，于是在毛公路边坎上找了两块干净石头，请她和我一起坐着休息一会。可能是因为我们第一次外出约会吧，她看看我不肯坐。我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表态，我要抽支烟先散会步，不想坐。她方才用树枝扫去石头上的灰尘，用嘴吹了吹，再垫上塑料袋。坐下后，笑咪咪问我渴不渴，她兜里带了一个苹果给我吃。
我正想说想吃，转念一想，只有一只，我吃了她就没得吃，还是留给她吧。于是岔开注意力，开始欣赏山坡景色来。
这是干河沟到山顶打通半坡上的一个小山包，左手下去便是松林坡，右手不远处是一片松树与其他树木杂生的野生状态的树林，这时正堆绿叠翠，好似一幅泼墨的山水画。左右林地间是一道山泉，那时水流叮咚作响，合着山风，很是悦耳欢快。于是信口胡诌：左山翠，右山翠。牵得泉眼成一对……
她顺了我的方向也去欣赏山景，不住地点头，不往地微笑。一会歪着头问我：＂我的家乡美吧，比画儿更美。‘’看向她时，傲娇而笑，比山花更灿漫。我看得有些呆了，竟忘了点头……
此刻我就站在许多年前观赏山景的位置，虽值冬季，那些青山一样浓翠一片。不由得自言自语地说：‘’岁月沧桑，青山何曾老去，而我已不再年轻了。＂……
许久我才回过神来，低头时才发觉，刚才把玩山花，不知不觉间，竟用鱼楸串编了一个花的戒指，戒指顶端，便是那一朵洁白的鱼揪串花……
我出了神，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一个有阳光的午后：那时我和琼已经恋爱了，我们去重庆办事，回程时有一点零星小事要在綦江耽搁。
我记得从綦江大桥过桥后，再过火车桥，快到九龙大道时，有一家凤祥珠宝。那天，琼说想买一个串串，我连忙点头应允。因为逛了这半天城，还没有给她买点什么呢，再说，我看见过其他女孩子戴过串串手串，白嫩的手腕配上玉石手串，很有些复古美，宛如古代仕女，很有韵味。
我们本来是牵着手进的店，不过我想好好表现一下，一定要为她选一串最心仪的手链。我在各种材质的柜台中穿梭寻找起来，有金的，银的，珍珠的，还有宝石的。哎呀妈呀，开始还有一点主张，这串好在那里，配在琼的手腕上应该是什么效果。那串戴上又怎么样，不一会便迷糊了，只有一个感觉，其实哪一串戴在她手上都很好看。
想到这，我不禁哑然失笑，选个毛线呀，找几串价位合适的，颜色浅一点的，她戴着试一下不就一清二楚了嘛，分析有个毛用。我的手下意识地扯了扯琼的手……
可是我伸出的手却抓了个空，我吃了一惊，手不断胡乱地抓着，却一次次地落空，我的心有一些恐慌，汗水瞬间便布满了额头……
我明明记得是拉着她的手进的店，记忆中我一直没有松开过呀，可是、可是人呢我更加慌乱起来，再也无心选什么串串了。
眼晴四处扫描，甚至柜台里面也要瞄瞄，就算角落里有一些杂乱的纸板也要去翻一翻。翻完了，一边失落，一边苦笑。我真是笨，那是一个大活人吔，小小纸皮堆又岂能藏得往人。不过，就算是看到柜台之间的缝隙，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去看。
转过几个柱子后，忽然我站往了。营业员见我慌乱地找着什么，很是疑惑，又看到我不断朝柜台里面瞅瞅，便生了警觉。有二三个店巳在悄悄靠近我，我早就看见了，只是我无暇去解释，也不在乎她们有什么动作。看见我忽然站住了，跟得最近的店员也停了下来，顺着我的眼光向前看去……
琼静静地站在一个柜台前，眼睛很专注地看着一件东西。她在看什么呢，这么痴迷，这么认真，眼神中充满了期待的光芒……那东西一定特别美丽，特别迷人，因为她的眼光好温柔，好温柔。她的眼中只有那件东西，仿佛周围的所有一切都已从她的眼中消失……
我三步并作二步，窜了过去，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那种失而复得的兴奋，一瞬间便填满了我的全身，我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轻轻地摇，不由自主地跳起了小碎步。她终于回过神来，脸儿红红的，虽然看到周围有营业员，还是扭捏着轻轻靠了过来，半天才嗫嚅着小声说：＂刚才我在看它，我、我也想要。‘’
那几个营业员见到原来是这种情况，都偷偷笑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转身时，还用眼睛偷偷地瞅瞅我和琼。我能感觉那眼神是有一些怪怪的，介于期待和吃醋之间的那一种。离我最近的营业员没有离去，怀着期待的眼光随我和琼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它……
‘’哦＂我和营业员同时点着头说了一声。我们三人的目光各有不同，我比较平淡，营业员的眼里充满了愉悦，而琼的目光里除了愉悦还有期待。
顷刻，营业员反应过来，忙不迭介绍起来：＂两位帅哥丶美女，你俩真有眼光，这是我们凤祥珠宝这一季的最新款，其中最漂亮的是铂金钻戒，铂金素而不娇，低调中又贵气十足，还有、还有这钻石是正宗南非钻，有国家出具的鉴定证书，净度也是最高级别的，工艺就更没得说，是我们工厂的老手艺，还有丶还有、还有我们现在搞活动九五折哦。‘’
听她这么一介绍，琼眼里的光芒更加闪耀了，只是嘴上却说：‘’我只是看看而已。＂然后她便温柔地看着我，很柔很柔的那种。营业员也满怀期待地看着我，她的眼光也很柔很柔，仿佛那个戒指足买给她的一样……我认真地看向柜台，那个戒指其实并不是最贵的，不过款式新颖，很合琼的手指。我虽然并不明白女人为什么都喜欢那白色的石头，不过却一下明白了什么，好体贴人的琼，我忽然觉得满满的感动，脱口而出：＂我们要，包起来，不打折。‘’
话一出口，两个女人都愣了。营业员愣了是因为她不相信我竟然要求不打折。而琼愣了是因为她不相信我连价也不讲就答应了，还傻乎乎地要求不打折。看得出来，她的嗔怪里有满满的喜悦和满足，她的眼光更柔了，已近迷离……营业员三，二下拿出戒指给琼试，很合适，略紧，用了一点肥皂水，那戒指便滑进了琼的手指。琼略有一些娇羞地把手递给我看，而眼睛则定定地看着我。我并没有过多去看戒指，我觉得相比之下，琼的手更漂亮一些。
看我色咪咪地望着琼，店员懂事地转过了头，琼微微闭了眼。我慢慢凑了过去……她的鼻息轻柔中略有一些狂乱，嘴唇润润的闪着迷人的光泽，我从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很专注地看琼的唇，心中一阵狂乱的冲动，仿佛刮起了一阵阵的飓风，疯狂向那片红云卷过去……她最后还是轻推开了我，在我们还有千万分之一距离的时候。
‘’先生，刷卡呢还是现金。＂我心里略有不甘，嘴唇碰都碰到了，管它有人没人嘛，反正是要拱的，还不如早拱。我递过银行卡时如此这般地想。琼跟了过去，九五折肯定是要的，另外应该还有点赠品吧。我们出来时，那几个店员指指点点地笑，我拉了琼的手，不甩她们……
回到打通后，琼翻出赠品红线，细细地缠她的戒指去了，把我晾在了一边，她做得很仔细，一圈圈的红线绕得密密实实。我见她没空理我，只得悻悻地去看电视了，刚看出个头绪，便听见琼在大声叫，说绕了线后戴不进去了，她叫得惊爪爪的，仿佛什么国家大事似的，我只得赶了过去。
我很是疑惑地看看她的手和戒指，不会呀，目测应该可以戴进去呀，我拿起了戒指。琼悄没声息贴近了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她湿湿的唇已盖住了我的唇，洪水不久后便淹没了我。那个戒指轻轻滑进了琼的手指…………
当理智慢慢把我的感觉拉回现实，我的嘴唇却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我已来到琼的埋香之地，而我在深情地亲吻着冰冷的墓碑，一滴滚烫的泪滑过我的脸颊，滴落。来时，买的红色玫瑰静静地躺在一角，娇艳欲滴……我把那枚鱼鳅串草花戒指轻轻地放在墓碑上，那花戒犹自娇艳地开放着。情之戒，怎戒情……
天涯，是曾经的现实，还是现实中遥远的感觉，我已分不清了。我愣愣地看着墓碑，有一只锅牛，正静静地爬过……那只花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