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唐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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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夫子

清晨,刘岩醒了过来,但眼睛还是眯着。他在枕头旁边到处摸手机,想看看时间,但摸了半天也没摸到。直到睁开眼睛看到那扇透光的直棂窗,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在唐朝了。刘岩暗骂了一声,然后坐了起来。

睡了一觉,头发也乱了,刘岩自己也不会整,只能大声的叫着静姝,没想到才唤了一声,静姝就推门而入,手上还端着个铜盆。

刘岩见她来的这么快,才知道原来静姝一直在门外候着,心里又惊又心疼,问道:“等了很久吧,辛苦了。”

“郎君言重,这是婢子的本分。”静姝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辛苦一语带过,又道:“郎君先洗漱罢。”随后刘岩才注意到她带来的盆里放着一个像牙刷的东西,不过黑乎乎的毛让他感觉不太卫生。

静姝将盆放下,取“牙刷”伸入一个瓷罐中,沾了些粉,然后将牙刷和一杯水递给刘岩,请刘岩用。

刘岩甚是诧异,没想到唐朝连牙刷牙粉都有,问了下:“这粉是什么东西做的。”

“这升麻揩齿散是用生麻,白芷、白…芷…”静姝开始还挺自信,结果刚说了两位成分,就卡了壳,有些不好意思,抬头望了望刘岩,见刘岩没有取笑她,散去了紧张,还偷偷吐了下舌头。

刘岩想着牙粉也不会下肚,就索性用了,只是昨天才想着没人催刷牙洗脸今天就打了脸,这flag是真的不能立啊。

洗漱完毕,静姝替刘岩理好头发,穿靴配带。然后问他:“郎君朝食想吃些什么,奴去准备。”

刘岩觉着以唐朝的医疗水平,最好不要生病,所以还是要提高免疫力,于是决定听从“不许吃粥”的医生的建议,让静姝拿些鸡子羊奶之类的东西来吃,还叮嘱了千万要煮熟。

用完早饭,刘岩便由一名家奴领着通过一扇侧门进了另一个宅子,然后到了一间书房内。那家奴传了刘隐的话:让刘岩好生带在房中,他会带着夫子过来。

刘岩在房中也是百无聊赖,于是便踱到书架前,准备找本书打发打发时间。看了一会,刘岩被一本名叫《元和郡县图志》的书勾起了兴趣,便打开第一卷:

“臣闻王者建州域,物土疆,观次于星躔,察法于地理……自黄帝之方制万国,夏禹之分别九州……吾国家肇自贞观,至于开元,兼夏商之职贡,掩秦汉之文轨……故汉祖入关,诸将争走金帛之府,惟萧何收秦图书……树将来之势,则没落版图地理之为切也……”

这粗看有三十多列的序直接给刘岩干懵了,加上右起、竖版、繁体、没标点符号这些因素,他读了三四遍也就看懂了这个序的作者叫李吉甫,写这本书是为了让皇帝了解天下州郡地理,一共有四十二卷,其他的都是云里雾里,一知半解。

今天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句读之不知”,刘岩尴尬一笑,也不再看,直接翻到目录,准备找找广州的行政区划看看,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广州。

刘岩翻到岭南道是从三十四卷开始,便把第一卷放回原处,按着顺序找了片刻,寻得了第三十四卷,无视了岭南节度使管的二十二个州是哪些,对于开元和元和时期的户数也不甚关心,直接翻到了“管县十三:南海、番禺、化蒙……”终于算是把自己所处位置弄了清楚。

“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刘隐同一中年文士一同进入,见刘岩在看书,说道:“二郎上前,为汝引见曲江名士何公,”待到刘岩走到跟前,他接着说:“何公乃何容州之子,家学渊博,汝须立侍何公左右,质理援疑之时,更要俯身倾耳请教,若是怠慢夫子,我虽为兄长,亦不轻饶!”

而后又回头对何泽说道:“何公,此舍弟刘岩,是年十四,尚无表字,可唤之二郎。吾家男丁稀薄,故早束发。此子顽劣,还劳何公多多教诲,如有忤意,君可自罚。”

刘隐在介绍何泽的时候,刘岩也在打量着何泽:他看起来年龄四十岁左右,身上穿戴着的是与其他唐人差别不大的璞头、圆领袍与长靿靴,面上的胡须修剪地十分整齐,脸上古井无波,看上去不卑不亢,倒是有些文人风骨。

刘隐见刘岩动也不动,忙叫他行礼,然后又是指导他行了一套冗长的拜师礼节,临了还不忘叮嘱刘岩要听从夫子教诲。

送走了刘隐,房中氛围变得微妙起来。刘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见何泽站了半天,便请他上座。何泽入了座才慢悠悠的问了一句:“开成石经,二郎读过哪几经。”

刘岩听都没听过什么开成石经,更不知道开成石经即是昨日韦氏所说的十二经,自然是答不出来,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蹦出个字来。

何泽见了,倒是没露出什么鄙夷的神色,反而自嘲道:“无妨,我亦是个进士不第的庸人。”

“夫子不宜妄自菲薄,您未能雁塔提名,定是朝中奸佞嫉贤妒能,使庸才登科。”刘岩听了立马安慰,他生怕何老师越想越气,要是被老哥听了,以为是自己惹他生气,那就不妙了。

没想到听了这话的何泽先是一惊,而后又激动起来,接着长叹一声道:“未曾料一总角小儿,却能洞若观火,足令天下笑我者汗颜。那奸相崔胤,素与吾不睦,阴遣人黜,主试重违胤意,遂落第,尔来已六年矣。初闻之,吾怒发冲冠,狠不生啖胤肉,夜寝其皮。先考止之,云:‘予尝揆星象,崔胤狡诈阿谀,必不得善终,汝当居家治书作文。’遂罢。”

刘岩没想到自己一句恭维的话居然歪打正着,倒让老师吐露了一堆真言,心里半是唏嘘半是同情,一时也不知该回些什么。

“你读过些什么书,说与我听听,若能诵得,那便更好”反倒是何泽先打破了沉寂,嘴上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刚刚刘岩读罢还没放回的《元和郡县图志》。

刘岩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自己能背哪本唐代之前著成的书,匆忙间却在书架上扫到一本《太史公书》,心中一喜,娓娓背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法皆斩。借第令勿斩,然戍者死固十六七,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还好《陈涉世家》有一段是需要背诵的,不然又要出丑。背完的刘岩心中默念。

何泽初听,略有惊喜,结果没想到刘岩背了几句就没了,面色稍沉,盯着刘岩,眼中好像在说“就这?短小无力的一段。”而后方才说到:“太史公文字激昂,甚善。太宗亦曾云:‘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还能背吗。”

刘岩只能把压箱底的学问抖出来了:“高祖起微细,拨乱世反之正,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最高,上尊号曰高皇帝。”——这是刘岩在网上“科普”刘邦庙号经常用的史记原文,背得比《陈涉世家》还流利。

何泽见刘岩连这么没有营养的段落都搬出来了,知道他业已技穷,便收了考校的心思,看了眼手中的《元和郡县图志》,叹道:“既观郡县,益念安西矣。自贞元中西州陷落,至张沙州复河西,西域断绝七十载,大唐何时能再复安西!”越说是音量越大,音色也越低沉,最后一句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震得刘岩有些心慌,再看何泽,眼睛都泛了红。

“大唐不会再复安西了,汉家将士绝迹于西域千载,直到左宗棠平定新疆,才有汉兵再入安西故地。”想到这里,刘岩自己鼻头也有点酸,知道真相的他不比何泽好受。

刘岩不禁联想到银联的一部广告片——《大唐漠北的最后一次转账》,时间背景正是西州陷落前夕,其中沙漠中唐商的一句:“敢问军爷,是不是我们大唐的人马要回来了”与何泽的低吼蕴含的爱国之情何其相似,无论是士还是商,对大唐的爱俱是那么深沉。再想到最后脱下兜鍪,满城汉兵,俱为白发的场面,刘岩终是忍不住,鼻涕眼泪一起掉下来。

刘岩的变化,何泽也是尽收眼底,见到刘岩反而先哭出来,又叫到:“我思旧伤怀,郁结于心,方有此状,汝一未冠小儿,又为何哭!”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白发兵。”刘岩一边抽泣,一边回到。

何泽听闻,合上双眼,终是泪关失守,凭案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