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午夜凶杀
诗云：
“花前浮醉榻下眠，花灯浓艳月中仙。
花城春时万人巷，花月正好比红颜。
花来易见贫不由，花开一年境又迁。
花舞千两何足贵，花娇自得富人怜。
花痴笑面付香娥，花满群山月在天。”
晚间的陈留县以西，三里绿茵遍地，各种繁花趁着夜凉之际悄然绽放，共携着香气与这晚色交融在一起，极是诱惑迷人。如今这颍江两岸处处是喧嚣销魂，公子姑娘可以两情相会，尽情拥吻着腐朽与糜烂。
那青楼勾栏均是热闹非凡，从里间传来阵阵女子的浪荡欢笑声。这一群群孤男寡女便沉浸在纸迷金醉之中心旌摇荡，好一个妩媚之夜：
“今宵良辰景美，烟霭升腾时，骤睹幽遥晚色，丹阙成荫，一轮清月半边碎。辚行路远，颍水倾吟水调歌，乜斜落松翠。多蒙上恩造诣，乾坤共与美。云泽厚，昼晟衰，曙然如霜白。夜凉雾绕，近水玉楼，星流动，弥烟堆。欲使黑屏重开，便识真假，方可几番作为。”
闹市街坊有一间青楼，名为“群芳苑”，在陈留县极其出名，平日便是生意兴隆。前不久从京城请来了数位名妓，如今更是财运亨通。那上州司马曹博泰之子曹烨霖初来乍到，专挑十二房玩得十分尽兴。那曹公子略显瘦削，着锦衣金靴，面颊白里透红，出门时微微有了醉意。
有两个妙龄女子搀扶他下了台阶，他笑嘻嘻的，一手搂着一个，嘴里多是亵狎之词，诸如房帏功夫、风流之豪举。那两个姑娘面容秀丽，乃是群芳苑供养给客商卖身过夜的。在门口相候的马车夫丁贵见着少主出来，便扶着这位曹府二公子上车。那两个女子倒很乖巧，自觉钻进了车里。
于是马车开始缓缓前行，返回曹府。没过多久，车厢里便隐约传出一阵阵淫声浪调，显然曹烨霖终究捺不住色性，就在马车里与两个青楼女子狎亵欢好。
一顿饭功夫后，马车里云雨收歇，便渐渐安静下来。忽听那曹烨霖出声道：“老贵，到府上了没？”车外却无人答应，但车子依然徐徐向前。曹烨霖当即不耐烦了，连问数声。
那车夫丁贵却像是聋哑人，半天也不出一声。曹烨霖怒喝道：“停车！”话音甫落，不想那马车非但没能停下，反而愈加飞快。这一段路变得崎岖不堪，甚至凹凸不平。只见那马车跑起来，左摇右摆颠簸不已。
这可真是吓坏了车里的人。此刻那三人便如核桃肉在核里翻滚来翻滚去。曹烨霖不由的破口大骂：“丁贵，你个狗东西！直娘贼！你想干嘛！你还不快快停下来！本少爷要下车！”然而，任凭曹公子在车里如何叫骂，那马车仍在急速狂奔。
曹烨霖一时性起，好不容易爬出马车，然而才刚刚露头，冷不防教人一记重拳打在脸上，他吃痛哀嚎。这一击下手可不轻。他一时间头昏眼花，兼之马车晃荡，他忍不住将胃中的东西吐出来，喷的到处都是，难免溅到那两个女子身上，顿时间车里恶臭无比。那两个女子情知遭罪，便忍不住放声哭泣起来。
须臾，那马车忽然停下。那赶车之人掀连而入，一把揪住曹烨霖的头发，硬生生的拖拽下车。吓得两个女子失声尖叫。那曹公子呼痛，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干嘛呢你！直娘贼！你个狗东西想干什么！你个直娘贼……啊！”刚还在乱骂，谁知那人重重一脚便将其踹倒在地。这人随手拾起路边的一截树干，呼的一声砸在曹烨霖右腿上。
曹公子发一声惨嚎，及时抱住断腿在地上翻滚号啕。那人瞧也没瞧这位曹府少爷，自行将马车调好方向，此时车里的姑娘早已吓坏了，一副任其摆布的姿态。那人倒是没怀不轨之心，用沙哑声音说道：“放你们两个回去，我不杀你们。”
那两个女子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待在车里消停下来。旋即任由马车徐徐折返回去。
夜空幽深，暂被云烟遮蔽了光泽，以致穹空无限缅远。天上隐月的一缕残辉，投落下一片朦胧清晕。星耀稀疏点点，整个尘世都处在沉寂里。目今这空敞的野外，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尽都不再明晰。今夜依旧皎洁，真如梦幻一般妖艳而鬼魅。
那曹烨霖嚎叫了许久，最后终于筋疲力尽，当即发现自己陷入束手待毙之境，常人怕要方寸大乱，唯独曹公子仍还有意恫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将意欲何为！你可知本少爷是谁么？家父曹博泰乃是朝中五品官员，今日你这般明目张胆的折辱本少爷，难道就不怕我爹日后寻你麻烦？我劝你趁早罢手，不然事到临头，莫怪本少爷事先没有提醒！”
月光下，那人现出了原形，那张脸显得异常狰狞凶恶，简直形同鬼魅一般，尤其在如此荒郊野外，更是让人心生恐惧。曹烨霖终于看清了，原来这人脸上还带着一张恶鬼面具。
可那鬼面男人浑没将这个贵公子之言放在心上，直接从剑鞘里抽出一把利剑来，当即寒芒就晃到曹烨霖脸上。曹公子立马尖声大叫：“不要！你、你、你放过我……银子、黄金、美女……你、你要多少，我、我、我都给你，好不好？你要多少我都给你，一万两够不够？够不够？我、我再给你两万两？五万两好不好？我、我府上全都有……只求你、你、你别杀我，别杀我……好不好……我、我求求你呀……”
那鬼面男人却冷冷瞪着他，忽然冷不防一剑扎进曹烨霖的前胸。曹公子直痛的张嘴大骂：“你个狗东西……啊！你、你他娘的还真敢捅本少爷？你、你、你娘的找死啊你……”
那鬼面人压根儿就没理会，嗤啦一声，利刃连拖带划，瞬息间便将曹烨霖夹活开了膛破了肚。不过这曹公子的命倒也真是硬朗，这血淋淋的肚肠都拖到地上，他仍然还要拔腿逃生，尽管身子颤颤巍巍，也让他尽力逃出了十来丈远。
那鬼面人静静的瞅着，仿佛猫儿戏耍老鼠一样，待其再也跑不动了，这才拎着滴血长剑，一步一步踅至曹烨霖面前。曹公子盯着对方那一张邪恶面具，不但惊悚，还很绝望，他今日遭此重创已然危在旦夕，自知苦求无功，遂狠下心来，手指那个鬼面男人，咬着牙艰难的吐字：“你、你娘的为、为何……要杀、要杀我……我、我……与你、与你无冤无仇……”
那鬼面人更不答话，抬起利剑，照准了曹公子的脑门力劈下去。但听得切瓜之声，曹家少爷的脑袋立时被砍成两半，当场脑浆混和血水流了一地。可那鬼面人仍不解气，便挥动血刃，连砍带削数十下，彻底将曹公子尸解成数十块。这等场面真是血腥至极，那血泊之上连皮带肉一大片肢体尽都血肉模糊了。
鬼面人取下面具，抬头望着天上那半个残月愣愣出神。良久良久，他这才放弃手中剑，独自一人下山去了。
直待那人离开不久，山林之间陡然传出了一声声狼嚎，随即树叶簌簌声响，各种猛兽鬼鬼祟祟而至。据百姓传闻，这西丘乱葬岗平日里便有各种兽类出没，附近村民白天上山劳作还有被咬伤的。今晚曹公子惨死在此，如此血腥之气，自然招来了山上的野兽。
这种地方野猫野狗成群出没，时常结队觅食，有时也要自相残杀，此时见了死尸，纷纷扑涌上来胡乱撕咬。数十只野狗野猫齐相争啃一具死尸，片刻之间，那些尸块便被啃食得只剩下一堆棱棱白骨，其状惨不忍睹！
后半夜悄至，天色还很空明，月光如积水一般澄澈通明。山川景致浸在清辉之中，倒在朦胧月下沉醉。陈留县衙接到群芳苑的报案，声称曹府二公子曹烨霖遭人绑架，已经下落不明。这深更半夜的，鉴于事发突然，狄仁杰只好亲自带人进山找寻。
这十余人骑着马，手提灯笼，在西丘乱葬岗附近散开寻人。山林时不时有猛兽吼啸，冷森森之声在山里空荡盘旋，经久不散，好似地狱魔音。衙门捕快深夜在此地搜寻，都是提心吊胆，好在搜寻大半夜，最终找到了一副死者的遗骸。
当狄仁杰赶去时，众捕快已费了好大的劲，才赶跑那些野狗野狼。那牛文昌、林以範两个还蹲在一旁呕吐。狄仁杰上前来，只见曹公子那一副惨状，饶是狄仁杰一个常与尸首打交道的人都感觉浑身发冷、头皮发麻。这场景委实太过惨不忍睹。那具尸体已被吃得很干净，满地都是新鲜的骨头，唯独剩下那副肠胃，里头有屎，野兽不曾吃掉。
陆平捏着鼻子问道：“大人，这些骨头怎么办？”狄仁杰说道：“想办法凑齐整了，一并带回县衙，明日去知会曹府的人。”
接下来，众衙役开始收敛死者骸骨。狄仁杰却拾起地上那把剑。此剑锋染血，这显然便是凶器。他小心收好。直待众人将现场收拾停当，便一道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