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无所有才能背水一战
1
蒙萌几乎是逃离了新途。她没有再回公司，而是直接回了家。
路上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根本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弄丢的，只记得上午从沈青那边回来时，还付了钱给出租车司机。在那之后，似乎就没再见过。
她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一回到家，她就把自己放空，四仰八叉地平躺在床上。窗外晚风徐徐，吹起了窗帘的一角，她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捧着手机翻照片。
终究还是光线太差。
照片里，女人的五官有些模糊，更何况她坐在男人的腿上，身形也不明朗。
她总不能拿着这样一张照片去质问人家吧？鬼才会承认。
蒙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还是不死心，又将图片发给好友橘子。
橘子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小姐，可偏偏又是个不听话的主。她拒绝了家里的安排，转头去学了传媒，平常给知名时尚刊物写写专栏，和各家媒体都关系不错。写作之余都在旅途中，去年闲来无聊出了本游记，曾被各大出版公司哄抢，目前销量惊人。
修图对她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
正在香港购物的橘子接到照片就打了个电话过来吐槽：“我说小萌萌，你什么时候改行做狗仔了？”
蒙萌连忙笑着讨好她：“拜托拜托，这个照片真的对我很重要。”
橘子丝毫不买账：“有多重要？比公司倒闭还要重要？你别以为我在香港就消息闭塞，今天展示会到底怎么回事？”
“被人给阴了，超声波干扰。这张照片里的女人就是今天的‘受害者’。你信吗？几小时前还声泪俱下地在电视上控诉我们给她造成多大的伤害，结果转眼就和公子哥去夜总会卿卿我我，里面肯定有猫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你早说啊，我现在就回去帮你弄照片。这样，你先睡一觉，估计今天也没少折腾。我保证明天你一睡醒就能拿到照片。”
蒙萌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闷闷地说：“我早上去了趟医院，她开始有自残行为了，还差点让我走不出那里。你说，我是不是死了才能弥补我犯下的错？”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而后又传来橘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你给我打住！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我拜托你，别一到关键时刻就寻死觅活的，要是沈青知道你这么不堪一击，估计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少胡思乱想，给我振作点，你难道忘了自己经历过什么？还有什么能比那个时候更绝望？”
蒙萌的目光扫过床头的一张合影，那是之前沈青带他们出去做团建的时候拍的。照片上的她挽着沈青，其他人都围在她的身旁。
“我明白。”她把眼泪逼了回去，“谢谢你，这段时间，多亏你在我身边。”
“少肉麻了，我不全是为了你，好歹我也是映射的大股东。你最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要是公司倒了，你让我血本无归，我直接手撕你信不信？”
“是是是，我一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我去睡了，照片就拜托给你了。”
“滚吧滚吧。”
“等等，我今天……”蒙萌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张俊朗如昔，却神色漠然的脸。
“今天怎么了？”橘子很不解。
蒙萌还是将原先的话咽了回去，她笑着答：“没什么，今天有点想你。”
橘子默默打了个寒战：“啧啧，恶心死了！任他什么妖魔鬼怪，等姐回来罩着你。”
电话很快切断，四周又安静下来。
果然关键时刻，还是朋友最能治愈心情。
蒙萌长嘘一口气，将手机扔在一旁，去卫生间洗了个澡。
镜子上蒙了薄薄的一层热气，她伸手擦出一角，目光忽然落在锁骨的正中间，那里躺着一枚银质女戒，款式算不上奢华，但设计格外精致细腻。
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橘子，对方醉醺醺地捏着这枚戒指说：“我当初就想要这款来着，可惜没申请成功，没想到居然在你这儿。你男人可真有眼光，这是HT的老板和老板娘一起打磨的作品，不仅价高，重要的是……全世界只有这一枚。你啊，一定会和他幸福一辈子的！”
蒙萌嘴上说不信这些，但自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摘下这条项链，一直贴身戴着。
如今，送戒指的人终于回来了。
这一晚，蒙萌照例吃下安眠药，但睡得不踏实。
梦中的她正在沈青家做客，扎着两个小鬏鬏的安安从房间里冲出来，拉着她的手去看自己新买的布娃娃，银铃般的笑声萦绕在她的耳畔。
沈青拿出件粉色的毛衣，上面有只小白兔：“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白兔，衣服上、书包上……甚至袜子上都有这种图案。所以啊，我要给我的安安也织一件。”
原本美好的画面突然变得灰白，她看到安安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紧接着，沈青突然瞪大了眼睛朝她扑过来：“都怪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沈青手里抓着五颜六色的毛线，而后绕在了她的脖颈间，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蒙萌惊醒时，手机正在嗡嗡振动着。
“喂……”她还没完全睡醒，一颗心怦怦乱跳，好像还没完全从梦里走出来。
“照片我已经尽最大努力弄好了，刚刚发到你的邮箱。我等会儿还有事，所以长话短说。”
一听照片弄好了，蒙萌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你真是太棒了！我爱你！”
“等等，我有话对你说。那个……你等会儿看照片之前记得深呼吸，记得一定要深呼吸。看完之后，告诉自己要理智，然后多想想我投资的那些钱，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公司，明白吗？”
橘子难得这样严肃地说话，蒙萌有点清醒了：“你在说什么啊？”
“看了你就知道了，记得我说的。”
说完，橘子就挂了电话。
蒙萌打开微信，在等待加载的时候，她依言深吸了一口气。气刚吐了一半，那张修过的照片就清晰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两秒之后，她由衷地感到一阵恶寒，浑身开始发颤。
昨晚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女人身上，根本没注意女人身边的男人，只当是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可此刻，照片上的半张侧脸以及那枚标志性的蓝色耳钉，让她的脑海中霎时间响起了警铃，如同咒语般循环播报着两个字——关赫。
依云科技的总经理。
当年重伤的沈青抱着一动不动的安安在地上大哭时，她就知道，此后，就算那个人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
这一年她苦于公司经营，一直尽量迫使自己不去想他，所有关于依云科技的信息她都会选择性忽略，时间久了，她以为自己都忘了。
可此刻，这张照片成功地击碎了假象。
伤口即便愈合也会留下疤痕，何况是在心上。
她不会忘记的，也不能忘记。
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是他呢？
或许，这次的超声波干扰事件就与他有关。
蒙萌临出门前接到了司沣的电话。
她一边换鞋，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有什么线索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刚得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蒙萌心里咯噔一下，哑声道：“先听坏的。”
“银河宣布了他们下一季度的投资项目，没有我们。”司沣的语气淡淡的，好像这只是一件平常小事。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蒙萌还是愣了好一会儿：“有依云吗？”
“没有。”
蒙萌觉得稍微好受了点，又问：“那，好消息呢？”
“混沌投资打来电话，说是希望我们下周三过去开会，他们有意对我们投资。”
峰回路转，蒙萌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她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我马上就到公司，通知各部门开会，这次我们一定要抓住机会。”
“嗯，还有……”
“还有什么？”
“依云科技也接到了混沌的通知。”
钥匙“啪嗒”一下掉在地上，蒙萌举着手机的手倏地滑落下来。
事实上，南城的金融业和科技行业都走在全国前列。全城大大小小的投资公司有不少，其中最大的便是银河与混沌。因此，依云会立刻转向混沌，完全在情理之中。
上一回在银河那里赢了依云，连蒙萌自己都找不出原因，觉得纯属侥幸。可现在出了这样的意外事故，就算老天爷想帮她，多半也是白费力气。
眼看着公司资金周转困难，而他们这个项目的资金需求量绝非随便一家小公司能承受的，混沌如同他们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明知希望微乎其微，她也必须全力以赴。
又是忙碌却又毫无结果的一天。
下班后，蒙萌疲惫地往家走。橘子正好拨了电话过来，她把这几日的遭遇都讲了一遍。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说：“那个……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可惜最近工作太多，我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什么事？你有话就说，弄得我都紧张了。”
“那晚我去新途吧，还遇到了一个人……”
“谁啊？”
“就是那个之前我一直在找的人，他突然出现了。”
电话那头，橘子原本对她的抱怨打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听到这句话，顿时来了劲，连忙问：“让我算算……你们得有七年没见了吧？有点意思啊。快说，在哪儿遇见的？你们说话了吗？有没有那种久别重逢的激情相拥？”
“大小姐，你这么多问题，我该回答哪个？”
“随便哪个都行啊。”
电梯在五楼停下，这一层是物业公司，有人走了上来。蒙萌因为在打电话，下意识地转向里面，将声音压低了说：“请停止你所有浪漫无边的想象。多年不见，那家伙……简直是个臭流氓！我亲眼看到他招妓……”
最后两个字，她是用气音说的。可电梯空间实在狭小，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传入了另一个人的耳朵里。
橘子在那边拔高了音调：“什么叫亲眼？听上去很劲爆！”
电梯继续上行，信号一时间中断了几秒，电话被自动挂断。
蒙萌只得发了个语音给橘子：“电梯里信号太差，我回去和你细说。”
橘子正听到精彩处，连忙催促她：“你快点！我等你！”
蒙萌被橘子逗笑了，她将手机揣进口袋。忽然意识到身后站了个人，脊背莫名发冷，她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瞥了一眼，而对方也正在看她。
四目相对，蒙萌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
谢衍穿了件深灰色宽格子大衣，内搭黑色绒布质地的衬衫，更显得身形颀长。他环抱双臂半倚在扶杆上，眼神冷幽幽的：“我很好奇，蒙小姐是怎么‘亲眼’看到我招妓的？”
蒙萌咽了咽口水：“人都被我撞上了，还想抵赖？”
谢衍不以为然：“既没有过程，也没有结果，蒙小姐未免有些武断。原本我百思不得其解，映射好歹也是国内最早涉足VR的公司，怎么能混成如今这个惨样子？不过现在我算明白了，有你这样的总经理做决策，怕是公司每走一步都在悬崖边。”
蒙萌撇撇嘴：“随你怎么说，我现在没心思和你斗嘴。不过……你怎么会在这儿？难不成你跟踪我？”
“跟踪你我图什么？”谢衍说罢，故意用目光将女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得出结论，“没什么让我感兴趣的。”
“果然是流氓。”蒙萌瞟了眼按键区，发现上面只有她按的数字，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刚刚他是从五楼直接进的电梯，比起跟踪，显然是住户的可能性更大。
说起来，前两天她看到隔壁的门外放了几个用来打包的大纸箱，猜到有新邻居搬来。可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新邻居竟然就是谢衍？！
在一片诡异的沉默里，两人一同下了电梯，各自走向自家的门。
“哦，对了，那晚你说自己这也普通，那也普通，我本以为你是假意谦虚一下。没想到，你居然和我成了邻居，看来是我多想了呢。”
说完，蒙萌快速进门，“砰”的一声将门带上，忽地有种扳回一局的快感。
但当周围安静下来，她又有些恍然如梦的错觉，以至她忘了给橘子回电话。
她下意识地走到离隔壁最近的一堵墙前，打量了一会儿后，又不由自主地将耳朵贴过去，但除了乱七八糟的滋滋声，她什么都听不见。
意识到自己做出这个幼稚的举动后，蒙萌突然自嘲地笑了。
那个人，她曾经以为再也遇不到了。可现在，他竟然就住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她以前从不相信命运，可是现在有点信了。
无论是多年前的初遇，还是此刻的相逢。
“新邻居，你好啊。”她轻声说。
2
和依云的对垒在即，蒙萌暂时将谢衍抛到脑后，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中，她几乎住在了办公室里。每每深夜回去，她都会忍不住瞄一眼隔壁的门。
记得谢衍一向保持着老年人的规律作息，这个时间铁定睡了。如此，她便下意识地将所有的动作都放缓了几拍，蹑手蹑脚的，看着像在做贼。
周三很快到来。
混沌投资。
司沣把车停好时，蒙萌迟迟没有下车，还是旁边的梁知夏推了她一把，她才后知后觉地迈开脚。
梁知夏见她从上车开始就一直没说话，忍不住皱眉：“还没正式开始呢，就紧张了？”
“是有点紧张，不过能克服。”蒙萌说罢，咬咬牙，踩着高跟鞋大步向前走去。
其实梁知夏心中明白，打一场看上去会输的战役，通常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做个逃兵，要么就必须赢。所以不仅蒙萌紧张，她和司沣的脑袋里也紧绷着一根弦。
出电梯后，他们被前台的人引到会议室。
经过大片玻璃时，蒙萌看到了一个和平常不太一样的自己。
原本她今天选了一套干练帅气的裤装，可梁知夏非要她换回西装裙，甚至让全公司最会打扮的前台小姑娘沈沈帮她拾掇了一番。
“实力固然重要，但美色也能加分，金钱和女人从来都是标配，那些可都是整天钻在钱眼儿里的人，美一点错不了。”梁知夏一本正经地对她进行洗脑。
平日里蒙萌习惯素面朝天，多亏底子好，扎进人堆也不至于被淹没。员工们私下都说她是猫眼系女生，说话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如今这样打扮一番简直让人眼前一亮，连向来不近女色的司沣都多看了她一眼。
门外突然响起喧闹声。
蒙萌暗暗掐了一下手心。
梁知夏：“记住，永远都要保持微笑。”
“嗯。”蒙萌扬起一个标准的笑容。
话音刚落，依云科技的人已经走进来了。为首的是他们的总经理关赫，他今天穿了一套深蓝色的西装，打了发蜡的卷毛在头顶弯起一个弧度，像撑了把伞。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似在窥伺猎物。
明明会议室里暖气开得很足，蒙萌的手还是不自觉地发冷。她知道，这是紧张的表现。
眼看着关赫绕过会议桌径直朝她走过来，她的心跳也加速了。
“萌萌，好久不见啊。”关赫朝她伸出手。
蒙萌看着这只手，没有动。这么久没见，他上来就如此亲切地称呼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昔日旧友重逢。
比起正面对垒，打这种温情牌更能伤人于无形，他的眼神里似乎写着，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根本不在意。
“的确很久。”
在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蒙萌将转椅往后一推，再站起来时，脊背异常挺拔，脸上是一副强装出来的假笑：“关总，别来无恙。”
指尖虚握的那一刻，对方竟捏了她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她看向他，目光里有惊讶和愤怒，关赫却笑得一脸灿烂，看上去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他松开手时说：“待会儿，请多多指教。”
蒙萌冷着脸：“彼此彼此。”
她的心和太阳穴都突突直跳，甚至血液撞击血管都格外用力。
会议开始前，梁知夏提醒她去补一下口红。
蒙萌去卫生间后，第一时间就打开水龙头洗手。刚刚被某人握过的地方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让她止不住地反胃。
她连着洗了三遍，心里才舒服了点。
可她没有想到，关赫竟然也故意跟着她过来了，还在门外等着。
“萌萌。”他热情地走近她。
“请叫我蒙总，我们还没熟到可以称呼小名的程度。”蒙萌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关赫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不错啊，越来越有总经理的架势了。”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仿佛在欣赏一件雕塑。
“可惜，空有其表是没有用的。像你这样的女人，还是应该在男人的保护下做个小公主。商场上杀人不见血的，根本不适合你。要是没有那个司沣，映射早在去年就玩完了。你这样乱折腾一年，我看着都累。”
“不劳您操心。”蒙萌意识到这里是楼梯间，隔音极差，她又把声音压下来，“我们再差，也不会走歪门邪道。倒是您，与其整天花心思对付我们，还不如做好自己的事。”
关赫淡然地笑了笑：“哟，话里有话。”
他优哉地往前上了一步，蒙萌只得又往后退。
“跟踪？偷拍？走歪门邪道的人应该是你！”关赫轻蔑地笑了笑，“当时我就觉得那个灰溜溜逃走的人有点眼熟，调了监控一看，果然是你。吓得不轻吧？这胆小的人可是做不成大事的。不过，你最好别过度指望你拍到的东西，免得让自己成为笑话哦。”
“那就拭目以待。”蒙萌再不想和他多说半句，正想绕开他，关赫却故意堵住了她的路。
“哟，生气啦？我是真喜欢你生气的样子，让人心动。”关赫笑着冲她眨了眨眼。
“让开。”她眉头紧皱，有点不耐烦了。
“不过我更期待你苦苦哀求我……我差点就要心软，把那个项目让给你们了。可惜，商场如战场，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自掘坟墓。萌萌，你可不要怪我啊。”
蒙萌一时语塞，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幅令她感到耻辱的画面。
她嘴角微微抽了抽，说：“我那时当你是朋友，才会去求你给映射一条生路。怪我眼光不好，错把小人当君子。你也不用跟我在这儿假惺惺，这里可没观众。”
“你这样说，我会很伤心的。没能帮到你我也感到很抱歉，可那时候我也是有苦衷的……”
蒙萌直接打断他：“关总好像误会了，我今天来混沌可不是要和你叙旧的。如果你实在有需要，可以改天约个时间坐下来，我们好好翻翻旧账。”
“好好好，那我们不说这个了。”关赫仍不打算放蒙萌走，他略微思考了一下，突然问道，“啊，对了。沈青现在好点了吗？听说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你把地址告诉我，我得抽空去看看她……”
听到“沈青”这个名字从关赫的嘴里说出来，她的脑中像是有根线“啪”的一下断了。
她猛地揪住关赫胸前的衣服，沉声说：“不许你提她的名字。”
“嘘——”关赫突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不会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映射的新老板也是个小疯子吧？”
说完，他皱着眉头将她的手掰开，退开一步，将衣襟捋平。
蒙萌立在原地，眼神不善：“我倒宁可是个疯子，疯了就不会记得你做的那些肮脏事。关赫，你没事干的时候最好多多祷告，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幸运，别给我机会，我说真的。”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笃定，竟无端让关赫有些愣神。他舔了舔后槽牙，转而扬起一抹更加灿烂的笑容：“时间差不多了，待会儿见。”
他走出两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停下来，嘴角一弯：“沈青当年都没办法做到的事，你就别太逞强了。不瞒你说，这次的投资我们依云志在必得，你们映射不过是个陪跑的，提前告诉你一声，免得到时候输了太难过。毕竟……你哭起来的样子像个小孩，可让人心疼了。”
蒙萌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愣，关赫的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霎时间挫败感伴随着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缓缓上攀。
手机振动了两下，是梁知夏催她回去的消息。
她紧紧握着手机，目光落在了屏保上。
那是她和沈青躺在南山玻璃栈道上拍的合影。当时她们在一次融资中失败，公司上下都死气沉沉的。沈青二话不说，自掏腰包，带着全公司去做团建。
晚上露营野餐，十几个斗志满满的年轻人在月光下碰杯，他们都对未来充满希望。可谁承想，到头来所有美好的愿景都如那夜山间缥缈的雾，转瞬即逝，一触就散。
当晚大家伙都喝多了，沈青笑着攀住蒙萌的肩，眼中还氤氲着酒气：“你知道吗？跌落谷底啊，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当你以为自己一无所有时，才能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也许，她说的背水一战，就是此刻。
3
从洗手间到会议室是一条长廊，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上去悄无声息。
一想到蒙萌那番痛苦的表情，关赫就觉得有趣极了。转弯的时候，他忍不住高兴地哼起了小曲。
面前冷不丁出现一个人，吓得他打了个激灵。
同样的西装革履，同样的肩宽腿长，不同的是，自己满眼含笑，而对方的目光像是冬日里萧索的冷雨，充满不屑与漠然。
也不知他是刚走过来，还是一直就在那儿站着。
两人擦肩而过时，关赫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
说起来，关家称不上大富大贵，但关赫从小也是吃穿不愁。靠着一副好皮囊，他做什么都一帆风顺，基本没吃过什么大亏。如此也就养成了自大狂妄的性子，他很少将什么人放在眼里。
可那个人，穿着普通牌子的衣服，表情不卑不亢，好像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傲气和不容忽视的气场，这让他很不痛快。
眼见着对方走远了，他不屑地撇撇嘴，抬脚走进了会议室。
下午三点，会议正式开始。
混沌的行政部经理简要说明了情况后，门口乌泱泱走进来一批人，为首的正是混沌赫赫有名的金牌投资人葛易。他个头不高，但精气神很足，鼻梁上架着副黑边眼镜，眼睛里透着满满的精明，亮晃晃的。
“这是我司最优秀的投资项目组之一，由我们的葛经理领衔。本次的投资项目是由他来负责。”
葛易坐下后，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交叠：“首先感谢你们对混沌的信任，我就开门见山了。近两年VR市场前景开阔，目前国外已有多家大型公司入场，甚至出现了多次数亿美元级别的投资。我和董事长商讨后，也打算试试水。混沌一向喜欢扶持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在座的两家都是目前VR市场里的新星，今日将你们聚集于此，就是想看看你们对VR产业未来五年的发展规划，好让我们参考参考。”
蒙萌见关赫向他递了个眼神，心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
“咚咚咚——”敲门声后，有人沉声问，“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霎时间，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那人穿着简单的洋艾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肩宽腿长，下颌的弧度融进金灿灿的光影里，映得一双黯黑的瞳孔也沾了些许莹白。
是谢衍。
蒙萌呼吸一滞，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又见到他。
葛易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沉声问：“谢经理，你也对这个项目感兴趣？”
谢衍微微颔首：“董事长让我过来旁听。在国外待久了，回来得找找节奏。”
他说完，葛易停顿了几秒，像是在探寻他话里的可信度。
“嗯，这样也好，正好帮我把把关。”葛易嘴角一弯，对着在场的人介绍道，“这位是谢衍谢经理，刚从美国回来。”
关赫有些诧异地看向谢衍，他没想到，刚刚和他打了个照面的人竟然是这样厉害的角色。早前的确听闻混沌会空降一位投资经理，但背景平平，在混沌根基薄弱，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谁都知道混沌下一任总经理十有八九就是葛易。
这样想着，他又收回了目光。
而蒙萌的一颗心此时再难平复，她努力地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可一想到等会儿自己要当着谢衍的面汇报，原本已经安抚好的心跳又乱了两拍。
梁知夏打量着从她身边经过的谢衍，扭头问旁边的司沣：“你上次说的那匹黑马就是他？”
“嗯。”
“皮相不错。”
“……”
先是依云科技上去汇报。
关赫看上去轻松极了，他双手按在宣讲台上，根本不需要看PPT，一番宣讲抑扬顿挫，流畅自如。
他汇报的是依云新试测的VR网游《未解之谜》。它是目前国内首款线上解谜闯关类VR游戏，能够让玩家以虚拟形象进入游戏社区，无论是视角还是沟通都由玩家亲身体验。在层层闯关过程中，游戏中设置了很多突发状况，譬如从天而降的石块、地表渗出的水花，这些都需要玩家做出临场反应，更有身临其境的效果。
尤其是他们全新开发的能让玩家感受到真实疼痛的触觉反馈系统，这大大增强了游戏的沉浸感。
“昨天我们的游戏刚试测，注册人数就已破千，从现在VR设备的普及率来看，这个数字已经相当不错了。另外，我们其实还留有一张王牌。游戏正式上线时，我们将开启全新关卡，注入华容道玩法……”
他展示了一个视频，里面模拟了新关卡的游戏场景。
画面上，所有关卡的房间在霎时间缩小成方格，最终拼成了一整幢中国风的宅院。其中每一个小房间都能移动，玩家需要使用有限的资源和移动房间来找到出口。
这个设计很特别，连向来对游戏兴致不高的梁知夏都眼前一亮。
蒙萌则像是误吞了一只苍蝇，胃里直犯恶心。
如果此刻能跳起来骂他无耻就好了。
这个华容道玩法是她一年前无意中和他提起的，当时他还摇头说这种玩法操作起来有难度，劝她放弃，没想到转眼他就用进了自己的游戏。
如果沈青今天坐在这里，一定又会拍着她的肩膀说：“你还太年轻，不知道人心险恶！”
“……华容道玩法需要更高的沉浸感，对游戏画质的要求也更苛刻。纵观当下整个VR游戏市场，最缺乏的还是本土原创性。这就是我们今天来到这里的原因，我们需要更多资源的注入去打造一款能够代表中国VR游戏产业的作品。”
一席话说完，葛易和手下的人已经低声讨论起来。看那神情，似乎非常满意。
蒙萌突然觉得嗓子一阵干痒，她拿了杯子想要喝水，抿了一口才发现是她最讨厌的美式咖啡，苦涩沿着舌苔迅速蔓延开，这感觉糟透了。
就在她努力吞咽口水，试图将这种味道从口腔里驱除时，突然有人放了一杯柠檬水在她的手边。她转头，看到是刚刚那个给他们引路的前台小姐。
对方礼貌地对她笑了笑，蒙萌连忙道谢。也顾不上思考那姑娘是不是会读心术，捧起杯子“咕咚”喝下一大口，顿时解了嘴里的苦味。
梁知夏低声问她：“认识？”
蒙萌摇头。
“那怎么就给你一个人倒了水？”
蒙萌还是摇头，抬眼想看看那个前台小姐，结果却撞上谢衍的目光。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同时移开视线。
她一向偏爱甜的东西。
以前某人还曾吐槽她疯狂在咖啡里加奶精和糖的举动：“喜欢甜的就别喝咖啡，暴殄天物。”
很快，依云科技的展示结束，关赫从台上走下来，故意扫了蒙萌一眼。
终于轮到映射科技。
蒙萌努力让自己完全放松下来，她先是看了一圈在场的人，在适应了这种视角后，不急不缓地说：“与VR游戏相比，VR+医疗还是个全新的领域。但我认为，休闲娱乐固然重要，可随着社会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人类对健康的关注将会只增不减。”
“当前，疾病谱正在不断扩大，医疗行业面对着与日俱增的疑难杂症，医患关系日趋紧张。VR技术的加入能更好地整合医疗资源，提高手术的成功率。我们公司目前的项目主要集中于微创手术的模拟与教学，未来将逐步提升手术层级，以协助医生完成更高难度的手术……”
关赫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在他看来，蒙萌就像一个上讲台汇报作业的大学生，毫无竞争力。
“……以上就是我的汇报。”蒙萌鞠了一躬，然后保持微笑，走回了座位。自始至终，她都在刻意忽略一个人的目光。
须臾，葛易扶了扶镜框：“很精彩的汇报。我想，我们已经初步了解了你们的规划。”他话锋一转，突然面向蒙萌，问道，“医疗+VR的模式我曾专门了解过行情，这的确是一个很有前景的新兴领域，但正因为新，所以还存在很多技术硬伤。譬如之前的‘朵朵案’，又譬如昨天你们的展示会……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蒙萌知道这个话题根本无法避免。
“谢谢您给我们解释的机会。我知道‘朵朵案’给医疗VR行业带来了不小的阴影，但案子还没开庭，也许那根本不是医疗事故。至于昨天的那场意外，也不是我们产品本身的问题，而是有人蓄意用超声波干扰，所以那名女医生才会出现眩晕和呕吐。”
葛易眉毛一皱：“有这种事？”
蒙萌抿了抿嘴角，目光瞟向关赫：“我们怀疑，这是行业内的人所为。”
“有证据吗？”
“我们……”
“喀喀……”一阵咳嗽声打断了蒙萌，她看了一眼司沣，发现他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对葛易说：“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技术部总监司沣，可以由他来向您解释。”
全场的焦点霎时间集中到司沣的身上。
他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全球顶级安全会议‘Black Hat’上曾发布了一项关于超声波干扰物联网设备安全的研究成果。一段27千赫兹频率的超声波就能改变VR的正常运行，用户在使用虚拟现实设备时，无法观察到外界环境，一旦眼前的画面突然旋转和抖动，就容易眩晕甚至造成摔倒。我们已经从硬件中检测出了超声波的干扰痕迹，但始作俑者是谁还在调查中，请您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可以自证清白。”
听到他的话，关赫渐渐敛了笑，坐正了身体。
如果对手只是蒙萌，他一点也不担心。可司沣不一样，谁都知道当初映射危在旦夕，多亏他力挽狂澜才让公司残喘至今。
他的余光又扫过谢衍，见对方自始至终都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便也没放在心上。
葛易这边也细细打量着司沣，良久才道：“行业间的恶性竞争屡禁不止，希望你们能早日查明真相。但怎么说呢，希望你们能理解，混沌的原则一向是风控先于投资。公司对这个项目很看重，投资力度也大。在两者实力相当的前提下，我们会尽力将风险值降到最低，不管这个风险是出于内因还是外因。总之，我们会在综合考虑之后再做出决定，出结果后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他说完，看了眼手表：“抱歉，我等会儿还有会，恕不远送。”
“葛总客气了，您请便。”关赫走上前与葛易握手道别。
蒙萌站的位置恰好能看到葛易无声地对关赫说了两个字：“放心。”她的心一下子就荡到了谷底，一股异样不停地在身体里冲来撞去，彻底扰乱了她的呼吸和思绪。
“如果老板都心术不正，怎么降低风险？”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恰好能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葛易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但面上仍端着笑：“蒙总的意思是？”
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司沣暗自捏了把汗，梁知夏想阻止蒙萌，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圆场。
“我……”
“我们是做投资，不是帮警察破案。在这里，公司不看过程只看结果。至于你，与其在这里打感情牌，还不如回去想想怎么弥补漏洞。”原本一直沉默的谢衍突然合上电脑，从位子上站起来，打断她的话。
隔着两米远的距离，他看向她：“只有小孩才执着于对错。”
蒙萌怔住，手指下意识地攥紧。
四周很安静，所有人都僵持住，面面相觑。
葛易对这个状况有点不解，但他还是出于礼貌开口道：“我们谢经理刚回国，说话比较直接，蒙总别介意。你先回去等结果，不要太忧心。”
说完，他就带着一众人离开了，临走前对关赫点了点头。
关赫立刻会意。他忍不住多看了谢衍两眼，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要说这样一番话，看上去是在帮他，实则话里有话。尤其是他看蒙萌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初次见面。
会议室霎时间空荡荡的，而蒙萌还戳在原地。
之前关赫在洗手间门口羞辱她时，好像也没这么难受，可对象换成谢衍，她就完全受不了了。
“你刚才什么意思？”她突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将即将出门的谢衍拦住。
梁知夏没料到她会突然爆发，根本来不及拦她。
谢衍完全无视蒙萌的怒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字面意思。”
蒙萌被话呛住。
反观谢衍，似乎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梁知夏和司沣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空气里飘着浓浓的尴尬。
蒙萌垂下头，长嘘了一口气，而后仰起脸看向谢衍：“我知道，在这种场合，所有人都只要结果。可我就是不信邪，你可以说我天真，也可以说我愚蠢，但我就是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公平和正义。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全公司的心血就这样被那些小人不明不白地断送。你根本就不知道，也根本就不懂。”
一片诡异的寂静。
谢衍和她对视了几秒，皱眉道：“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努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倾尽全力。你想要公平和正义，那就拿出证据。任何情况下，实锤都比讲道理有用。”
说罢，他提着电脑扬长而去。
三人离开混沌时，晚霞已染红了半边天。
正赶上晚高峰，蒙萌趴在车窗上，一双哀怨的眼睛盯着空气发呆。
梁知夏在旁边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你刚刚太冲动了。不过我能理解，我也很生气。”
蒙萌听了，还是有点沮丧：“谢谢你的安慰。”
梁知夏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又环抱着双臂去问司沣：“你说这个谢衍是不是有点太没有绅士风度了？怎么说话这么毒？”
“我倒不这么觉得。你仔细想想他哪句话说错了？”
梁知夏摸了摸下巴：“可再怎么说，大庭广众之下，是不是有点太不给面子了？”
“那你再想想，如果谢经理没有及时站出来扛伤害，按照当时蒙萌的情绪，是不是要直接对着葛易开战？你觉得情况和现在相比，哪个更糟？”
梁知夏点点头：“也有道理。”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蒙萌忍不住说：“意思是我还得谢他咯？”
司沣：“理论上是。”
梁知夏突然拍了下大腿：“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个谢经理刚刚空降公司，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肯定也想有所作为。既然葛易那边已经行不通了，咱们为什么不把目标转向他？”
“不行！”蒙萌毫不犹豫地反对。
恰好是红灯，司沣不解地回过头：“为什么不行？这可能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蒙萌一时心虚：“我的意思是……他说话那么刻薄，肯定比葛易还难搞定。”
梁知夏白了她一眼：“你又没试过。”
蒙萌看了看面前的两人，默默往后缩了缩，一副认命的样子：“明白了，一切以公司利益为重。”
司沣和梁知夏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都没再说什么。
4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映射像是被蒙了厚厚的一层乌云。
之前和几家医院的合作协议好不容易有点眉目，如今全都石沉大海，再无半点声响。
依云那边却热闹非凡。手机上、报纸上、电视上……随处可见《未解之谜》的广告，就连她去趟卫生间，都能听到隔壁公司的女员工在讨论通关秘籍。尽管混沌投资还没有给出确定答复，可依云科技那边已经有了动作，它先是将《未解之谜》正式上线的日期提前到六月，而后又宣布要开发一个新的子项目，公司上下和打了鸡血一样，似乎好事将近。
大家都说，混沌已经私下和他们敲定了意向。
听到这个消息，映射这边公司上下都蔫儿了，气氛低沉。
蒙萌除了强颜欢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她坐在办公室里，想到那天梁知夏和司沣对她说的话，只得咬咬牙向谢衍求助。
电话拿起来又放下，她满脑子都是自己之前对他放过的狠话。这打脸来得太快，她还没做好准备。
最终，她还是拨了过去，捏着鼻子说自己是映射总助，有事找谢衍。在等待转接的过程中，她反复做着心理建设，几乎能想象到对方会怎么冷嘲热讽。几分钟过去，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动静，却是一个女声。
“不好意思，谢经理外出办公，此刻不在公司。如果方便的话，有什么事您告诉我，我可以帮您转达。”
蒙萌顿时泄了气，无力地挂了电话。
但让她愤怒的是，后来几天，她每次打电话过去，都是一样的答复。
“你们谢经理是不坐班吗？”
“您打来电话的五分钟前他还在。真不巧，抱歉啊女士。”
如此甜美的声音让蒙萌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她把电话一丢，下了班就气冲冲地回了家，直接等在某人的家门口。
可惜她左等右等，脑袋伸长了半截儿，愣是不见半个人影。她实在无聊，只好打开微信玩《跳一跳》。说来也怪，以前她连三位数都很难玩到，今天随便点了点，分数竟然一路飙升，到后来，她不得不正襟危坐，连呼吸都快凝滞了。
眼瞅着快要破一千分大关，身后突然冷飕飕地飘来一句：“蒙小姐好兴致。”
蒙萌正处于全神贯注的状态，受此惊吓，直接把手机丢了出去。
谢衍帮她把手机捡回来，瞅了眼，一脸遗憾地递过去：“啧，就差一点。”
蒙萌怔怔地看着他，几乎可以断定，他一直都知道她在等他，甚至看着她在外面抓狂、烦躁，最后只能无聊到玩游戏。
这人切开内里一定是黑的！
谢衍看她一副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样子，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蒙萌终于回神。
借着屋里漏出来的光线，她发现面前的人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上身的白色短袖有不少地方被水洇湿了，胸肌的线条若隐若现，看来是刚洗完澡。
“我在这里等你，是为了给你礼物。嗯……新邻居的礼物，这里的习俗。”蒙萌将手里的纸袋递过去，笑容灿烂。
谢衍垂下视线，接过她递来的点心打量了一会儿，道：“谢谢。”
蒙萌暗自松了口气，正要往里走，却忽然被一只胳膊挡住。她诧异地抬起头：“收了邻居的礼物，都不请人家进去坐坐？就算是美国，也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吧？”
“即便是在美国，年轻女性最好也不要孤身进入‘流氓’的家里。蒙小姐，我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蒙萌干笑了两声，但并没有就此放弃。
沉默了两秒，她继续端着笑问：“谢先生之前说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随时找你，现在还作数吗？”
谢衍点头：“当然，只是我记得蒙小姐拒绝过我。”
“我的话不作数。”
说完，蒙萌讪笑着走进了谢衍的家。
这一次，谢衍没再拦她。
背对着谢衍，她一边腹诽某人记仇，一边打量着客厅。同样的户型，怎么谢衍这里看上去比她那里大很多？
很快她就发现了原因——这里实在太空了，除了几件基础家具，就是几个大的打包纸箱。
“电视柜下面的第一个抽屉，里面有个东西是你的。”谢衍突然在她身后说。
蒙萌一脸困惑，走过去弯腰把抽屉拉开，那里面是一个红色的女式钱包，正是她丢失的那个。
“什么情况？怎么会在你这儿？”
“雨天，出租车，国际会展中心。”
蒙萌愣了愣，脑海里突然跳出一团模糊的影子。
那天她看完沈青，好不容易招了辆出租车，却又得知展示会搞砸了，当即在车上就哭了一场。她记得车上的确坐了人，竟然有谢衍？这世界可真是小得可怕。
见她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谢衍忍不住说：“别勉强，也没指望你能想起来。”
“等等……既然你当时就捡到我的钱包，为什么现在才还给我？那天晚上我们不是就在新途遇到了？”
“哦，那晚。”谢衍顿了顿，侧头看着她，目光冷幽幽的，像夜色下暗潮汹涌的海面。
“我是想给你……在你骂我‘臭流氓’之前。”
蒙萌气闷，白了他一眼：“记性真好。”
谢衍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手里拿了条毛巾擦头发：“我等会儿还有个电话会议，说重点。”
“哦。”蒙萌走到他对面坐下，莫名有些局促。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独处一室了。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洗发水味，竟然还是他曾经惯用的那种，一个意大利的牌子。
“是这样的。其实我们一直没有对外公布，公司有进军VR心理治疗的打算。目前我们是想先慢慢进入医疗领域，等以后站稳了脚，再转向心理。现在国外很多知名大学都成立了虚拟现实研发中心，不仅可以帮助医学生学习临床知识，还能帮助医生提高手术的成功率，甚至能治疗心理疾病。比如自闭症，VR眼镜可以帮助他们分辨和识别不同的情绪，通过模拟现实社交环境，让他们掌握与人沟通的技能。除此之外，还有焦虑症、恐惧症，这些心理疾病都可以通过虚拟空间来达到治疗的功效。至于‘朵朵案’，虽然这起案件还没有定论，但至少它的出发点值得鼓励。还有，在缓解区域间医疗资源不平衡这个问题上，我们公司也有朝着这个目标继续前进的意思。”
蒙萌一口气说完这些，停下来，等着谢衍的回应。
“你说的这些听上去都很美好，作为一个听众我很乐意为你鼓掌。但是作为一个投资人，我想听的可不止是故事。你口口声声说，想在医疗领域站稳脚，但你们的微创手术显然各项条件都不达标，现在还有了反效果。”
谢衍刻意忽略蒙萌眼中的失望，眸色渐深：“如果我是葛易，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依云。你们VR+医疗的理念没有问题，但急于求成，根基不稳。何况，医疗行业的门槛不是高了一星半点，技术和硬件必须过硬。一旦‘朵朵案’被定性为技术问题或操作失误，你们想要拿投资就是难上加难。”
蒙萌当即反驳：“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失误了，也不代表我们的研发就没有价值。更何况我们是有实力的，之前好几家医学院都说对我们的项目有兴趣。”
“我看过你们的资料，低层级手术的发挥空间小，高层级的你们技术不达标。别以为有点技术和资源就能变现，连大热门的VR游戏都做不到高盈利，何况你们这种‘科学研究’。”
科学研究。
这四个字杀伤力太强，简直一针见血。
蒙萌被这盆冷水浇了个彻底，愣了半晌，终于又仰起一张惨淡的笑脸：“如果……不是不得已，我也绝不会来找你帮忙。之前算我说错话，你生气、故意不接我的电话……我不怪你。可现在葛易那边内定了依云，而我们因为那场事故丢了银河的投资。现在公司资金周转困难，所有项目停滞不前，我希望你能看在以往的情谊上，帮我一把……”
她着急起来，语速就不自觉地加快。说完这些，她的胸口微微起伏，脸上写满了迫切。
谢衍先是一怔，而后嘴角弯起，整个人慵懒地靠进沙发里。
“你想让我怎么帮？”
蒙萌心中一喜：“你和葛易现在都是投资经理，既然他能立项做投资，你一定也可以。数额小点没关系，能帮我们渡过眼前的难关就行。”
谢衍笑了笑：“多小？一百，一千，还是一万？”
蒙萌暗自咬了咬下嘴唇，既无奈又气恼。
近来她为了公司的事伤透了脑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放下身段，拿出她十二万分的诚意站在这里，却怎么都等不到她想要的。
他甚至开始戏耍她，似乎还以此为乐。
“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了。我已经给了你争取的机会，很遗憾，你没有说服我。我后面还有会，不送。”
这就赶客了？
蒙萌看着他淡漠的一张脸，心中像是窝了团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如果我求你呢？”明明是咬着牙才说出的话，她却逼着自己挤出一个灿烂的笑。
“求我什么？”
“求你仔细想想我今晚说的话，求你给映射一个机会，求你……”蒙萌自嘲地笑了笑，“给我一个机会。”
短暂的沉默。
“还是第一次听你说‘求’这个字。不过，”他转过头，眼睛漆黑而幽深，“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蒙萌怔怔地看着他，心猛地向下一坠，记忆霎时间穿回了多年前。
曾经，她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忽明忽暗的视线里，海风拂过她的裙摆发梢，还有他纯白的衣角。她骄傲地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就要拿出点寄人篱下的样子。”
如今地位骤然反转，她成了弱势的那一方。类似的话丢回来，打在脸上泛起一股热。
“好，你想要我怎么做？”她的嗓子一阵发紧。
这次换谢衍怔住，他把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垂下头不知所想，手里的毛巾被下意识地叠成方块，松开，重新叠起来，再松开。
最终，他抬起头说：“说了这么久，我还没吃饭。”他的表情纯净得像是那个和她初遇的白衣少年，无端拨动了蒙萌的某根心弦。
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系着围裙站在了厨房里，面前是刚从冰箱里拿出的一堆食材，冒着冷气。
“这道菜，一点肥肉都不能有，会腻。”
“这道菜，必须全肥肉，瘦肉不香。”
“这道菜，内脏不要，我不吃那些。”
“这道菜，不炒、不蒸、不炸，其他随意。”
……
蒙萌越听越窝火，她举着菜刀吼了句：“还有什么要求？！”
谢衍抿了口咖啡，若有所思道：“每炒一道菜都要记得洗锅。”
“好的，谢先生。如果我等会儿做的菜都让你满意，投资的事……”
“我会考虑。”
蒙萌皮笑肉不笑地说：“厨房油烟重，你不是还要开会吗？做好了我叫你。”然后，她将他推出厨房，关上了门。
没过几秒，里面就传来令人心惊肉跳的剁肉声。
谢衍回房间听了个电话会议，对面是他以前合作过的朋友，几个人交流着近期金融圈的最新动态，越说越起劲。
但谢衍总有些心不在焉，见他久久没出声，有人问道：“阿衍，你们那儿怎么晚上还有人装修？”
谢衍答：“不是装修。有人嫌我丢下她和你们这帮大老爷们开会，正在厨房里发脾气。”
同性之间总有无须言说的默契，大家伙纷纷加快了交流进度。
二十分钟后，会议圆满结束，谢衍摘下耳机走出了书房。
客厅里传来扑鼻的香气，他忽然有些恍惚，好像一时间自己又回到了永夜岛。
“抱歉，我考虑的结果是，不予投资。”
蒙萌暗自攥紧了拳头，脑中一片空白，呼吸也愈加急促。但很快，她在仔细回想了今晚的种种后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淡然地将围裙摘下来，嘴角噙着笑：“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投映射，对吗？”
“没错。”
“你让我给你做这些菜，无非是想报复我当年的失约。我承认，那天是我有愧于你，如果不是等了我那么久，你也不会遇上那场暴风雨，更不会差点丢了性命。你今天耍我、骂我，我通通接受，但是如果你气出够了，能不能再考虑一下投资的事，毕竟当年我也不是故意失约，是因为……”
“失约？”谢衍的眼底闪过一抹嘲弄，“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正如你所说，我遇到那场暴风雨并且九死一生，有些事情根本记不清楚了。”
“记不清楚？那你今晚是故意耍我？”
谢衍一脸错愕：“你只说让我考虑，现在，这就是我考虑后的结果。”
蒙萌气得说不出话，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声地对峙着。
她竭力遏制住自己想给他一巴掌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道：“我记得，你以前经常把巴菲特挂在嘴边。你说，你也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我看过他的专访，他曾说，一个人的成就，不是完全以金钱衡量，而是一生中，你善待过多少人，帮助多少人实现梦想，有多少人怀念你。医疗健康才是人类的根本诉求，绝对是比游戏更值得探索的领域。”
蒙萌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眼底压着怒意：“不管你记不记得，当年我的确有愧于你，我敢作敢当。现在映射处于很危急的情况，这个时候……你做什么我都可以接受，但是投资的事，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谢衍沉默地僵立着，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巫秦飞扬开门进来的那一刻，只感觉面前快速袭来一道身影，两人撞了个正着。蒙萌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掌心擦破了，一阵火辣辣的疼。
“抱歉，抱歉！”巫秦飞扬第一反应是去扶她，可惜他的手还没碰到对方，就被人躲开了。
女人夺门而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后，周围又陷入寂静。
他对着隔壁的门愣了几秒，得出“这个人是谢衍的邻居”的结论。
“哥，什么情况？我不会是眼花了吧？她不是映射那个萌……蒙总经理？她竟然住在你的隔壁？！”巫秦飞扬一边依依不舍地关门，一边问。
谢衍随口道：“原来你的记性都用在了这里。”
巫秦飞扬抓住了重点：“还真是啊？不过，她怎么会在你这儿？我看她刚刚的样子，跟快要哭了似的。”
“她来给我送点心，作为回礼，我随便说了个鬼故事，把她吓到了。”
巫秦飞扬立刻摆出一张黑人问号脸：“你是认真的？”
谢衍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进厨房拿了两副碗筷出来：“吃饭了吗？”
“还没。”
“正好，一起吃点。”
巫秦飞扬定睛一看，只见桌子上摆了几道十分精致的菜，他成功被转移注意力：“这这这……是你做的？”
“新邻居做的。”
巫秦飞扬默默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两个男人面对面把桌子上的菜吃得干干净净。
谢衍终于想起来问：“这个时间过来，有事？”
巫秦飞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之前爸爸给姐介绍了一个对象，结果我姐直接飞去了香港，放了人家鸽子。刚才爸爸知道了，父女俩在电话里吵架，劝都劝不住，两个人越吵越上头，我只好出来躲个清静。”
谢衍失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是这么水火不容。”
巫秦飞扬叹了口气，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连忙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沓资料。
“差点忘了正事，这是我托调查公司找的资料。其实映射当年突然更换老板，的确没有外界传的那么简单。具体的都在这里面了，你先看，回头还有什么没搜集到的我再去找他们。”
“嗯。”谢衍接过来就埋头开始看。
巫秦飞扬走之前还是忍不住问：“哥，你是看中映射了吗？”
周围静悄悄的，这个问题像是消散在空气里，没有回音。
不过还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了解谢衍的行事风格，但凡是不被否认的，就说明存在一定的可能性。
而且……可能性还很大。
眼看着距离混沌公布投资对象只剩下一天时间，蒙萌有种拳头砸在棉花上，完全使不上劲的挫败感。
在梁知夏的再三逼问下，蒙萌将她在谢衍那儿被耍的经历说了一遍。
梁知夏听完，倒也没惊讶。她在商场里做了这么多年，什么恶心的人都遇到过。但她知道蒙萌涉世未深，难免承受不住，只得安慰蒙萌：“男人的嘴，说谎的鬼。更别说在钱里打转的男人。人活一口气，没他们的投资，我们也饿不死。你就别去找虐了，咱们想想其他办法。”
还真会饿死。蒙萌默默在心里嘀咕。
午休的时候，她看到有炒苦瓜，顿时没了胃口。这是沈青最喜欢的菜，为此她时常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挂在嘴边。
前两天她去医院，就看到沈青抱着一盘苦瓜在那儿吃得津津有味。见到她来，连忙笑着说：“安安这次考了全班第一哦，看来你得陪她去迪士尼了。”
看蒙萌一脸茫然，沈青皱着眉头解释说：“你不记得了？上次你和安安拉钩，说如果你给她买一套3D故事书，她就要在期末考试中拿第一。如果她能拿第一，下个月过生日，你就带她去迪士尼玩。”
安安已经死于一年前的那场车祸，但这个拉钩的约定的确真实存在过。她还记得安安粉嘟嘟的小脸，以及奶声奶气喊出的“萌萌姐姐”，可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
蒙萌沉浸在回忆里，眼眶也慢慢红了。
手中的筷子无意识地戳在苦瓜上，戳到第五下的时候，她的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她怎么把对赌协议忘了呢？
下午三点，蒙萌把公司最核心的成员和法务代表一起叫过来开了个紧急会议，内容正是关于对赌协议。她需要全面估算当前映射的价值，并预测投资到账后他们能获得的收益，得出一个可以浮动的范围后，以此为筹码，再去和葛易谈。
时间紧迫，对赌协议的初稿一敲定，她就在第二天召开了董事会。一番唇枪舌剑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并和所有股东现场签署了保密协议，至少在投资拿到之前，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等这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她连忙让人联系葛易，希望获得见面机会。意料之中，她没有成功，不是因为葛易不想见她，而是他人的确不在南城。
如果一定要在混沌公布结果前见到他，她就必须拿到今晚银河酒会的邀请函，因为葛易回到南城后，会直接赶去赴约。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蒙萌不得已求助橘子，对方直接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当初我愿意跟何慕白帮映射起死回生就代表我们相信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支持。这次你提出对赌，我也愿意陪你冒险。就算有一天公司没了，我也不会让你流落街头。既然决定去做了，就不要畏首畏尾。”
电话挂断，蒙萌仿佛被打了鸡血，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
两小时后，邀请函和礼服便一起送到了她的手上。
今晚，她要孤军奋战。
5
李天逸的寿宴设在了一处位于城郊的私人别墅，李家人并不在此居住，只偶尔在举办大型活动的时候才会启用。
蒙萌一到目的地就开始询问葛易的下落，幸运的是，她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就在泳池边发现了他。
半个小时前，葛易风尘仆仆地从北城赶回来，看上去面色疲惫。近来他风头正盛，人人都传他会是下一任混沌的领导人。他刚在这个酒会露面，就有好几家公司的人围过来寒暄，脸都快笑僵了。
刚休息了没一会儿，他便见一道娇俏的身影从人群中穿梭而来。
去年业界就盛传，映射有个花瓶坐镇。那日在混沌见面，蒙萌给他的感觉的确是外形条件不错，可也仅仅是不错而已。他秉持着传统的大男子主义，比起强行闯入雄性世界的女人，他更喜欢在家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可是今晚的蒙萌，还是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裸粉色的薄纱自腰间一层层堆积出褶皱和蓬松感，抹胸的地方延伸出极薄的纱将上臂虚拢住，而她的背后更是无限风景，徒有两根衣带交错于蝴蝶骨的下方，既骨感又不失风韵。
“葛经理。”蒙萌向他点头致意，一缕黑发滑到肩膀前，微微弯着的发尾像是闪着光。
葛易移开视线，语气和往常一样严肃：“听助理说，蒙小姐下午找过我？很不巧，我刚从外面回来，马不停蹄就赶到这里。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吗？”
蒙萌正愁要怎么开场，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她也省去了寒暄：“是这样的，我想为那日在混沌的唐突向你道歉，当时实在是情急，我没有顾及场合，给你带来了困扰。”
“我能理解蒙小姐的心情，你年纪轻轻就接手公司，很不容易。只不过，公司有公司的考虑，所有决定都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希望你谅解。”葛易露出歉意的微笑，似乎不愿意再和她多说。
蒙萌向左迈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他的路：“当然。不过我今晚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葛经理商议……”
“见过不知趣的，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不知趣的。板上钉钉的事，别人给你留面子，你还非要把窗户纸给捅破，何必呢。”关赫的声音陡然插入，顿时引起蒙萌的生理性厌恶。
她暗暗攥紧手，回头便看到关赫和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站在她的右后方，蒙萌见过那几个人，都是南城上流社会赫赫有名的阔少爷。没想到关赫社交的能力还是那么强，这么快就攀附到了权贵。
反观自己，的确是全无优势。
蒙萌没理会他们，转过身继续对葛易说：“您应该也知道，在那场意外事故发生之前，我们和依云公平竞争，但银河最后选择的是映射，孰强孰弱应该不难判断。前面我向您道歉，是针对我说话的场合，而不是我说的事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笔账我们迟早会算。都说混沌一向以风控为先，如果你们选择一家在未来可能会因‘恶性行业竞争’被追究责任的公司合作，应该会有极大风险。另外，我今天并非空手而来，唯一的请求是，需要和葛经理借一步说话……”
“你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难不成上次在银河，你也是借一步说话才拿到投资的？”
关赫说完，旁边的几个人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赫哥，你这样把人家‘蒙’总弄得也太尴尬了，对待美女，尤其是这样的萌妹子，可得温柔些！”
“就是！都说映射有位‘萌’总，百闻不如一见，啧啧啧，果然很萌。”
“这么萌……当然得卖萌咯。”
被一群男人当众调侃，蒙萌一时间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换作以前，她不会一直忍着，可是今天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能默默掐手心。
葛易微微皱眉。他虽然对映射毫无兴趣，也已经决定要投资依云，但这种男人欺负女人的场景他并不觉得有趣，反而为之不齿。
他主动帮蒙萌解围：“蒙小姐如果是为了投资的事而来，我只能说声抱歉，因为我已经决定投资依云。我看你是一个人来的，就让我的助理先开车送你回去吧？”
蒙萌摇头拒绝：“谢谢您，不用麻烦。”
临走前，她还是对葛易说：“希望您再仔细考虑一下我刚刚说的话，也许我不是你们眼中最合格的总经理，但映射的确是个未来可期的公司。如果您肯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绝不会让您失望。”
关赫听到这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笑话：“真是感人的……口号。”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嘲笑声。
蒙萌憋着气，耳根都微微泛红，可她并不能在这儿发作，只能先离开这里。有关赫这颗毒瘤在，她根本没办法好好和葛易说话。刚刚只怪她太心急，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迎面走来一个服务生，她问了洗手间的位置。谁知她路痴的毛病又犯了，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客房区。
那是一条空旷的走廊，她一直往前走，忽地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向她靠近。
关赫走路的习惯是右脚重，左脚轻，和这声音完全吻合。
虽然不知道他跟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但她本能地想要避开。
蒙萌提起裙摆，闷头加快了步伐，转过弯，发现自己走了条死路。
就在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时，左手边的一扇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还没等她看清，胳膊上便袭来一股力道。等她反应过来，门已经关上了。她的背靠在墙上，凉得她发颤。
一双熟悉的眼睛正紧紧逼视着她，淡漠而疏离。
谢衍刚将门反锁上，蒙萌便听到有人停在门口，试着转动门把无果后，再没有了动静。隔了好几分钟，脚步声才又响起来，逐渐远去。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这是一间套房，装潢奢华，地毯上有繁复的花纹，床铺一丝褶皱都没有，但床尾的天鹅绒沙发上放着一件被红酒沾湿的白衬衣，那扇被窗帘遮了大半的窗户，恰好能让人将外面的喧闹尽收眼底。
蒙萌扯了扯嘴角，用手指拈起床上的衬衣打量道：“用这么老的把戏，就是为了在这儿暗中观察？”
谢衍正垂头扣扣子，闻言抬头看她：“你想靠美人计拉投资，也没什么创意。”
房间里的视线很暗，只有昏黄的床头灯开着。从湖面折射出来的波光映在窗帘上，静静流淌。
蒙萌冷嗤一声：“我没工夫和你扯皮。”她转身正要走，被一个声音打断。
谢衍走到窗边，侧身背对着她：“别人的公司，就这么重要？值得你甘愿站在那儿忍受嘲讽和侮辱？”
“我不是已经在你那儿经历过一次了吗？再多一次也无妨。”
“真令人感动。”
“实话告诉你，在我心中，没有什么比它更值得，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因为第一次有人愿意无条件相信我、对我好，这家公司是她的心血，我必须帮她守住……和你讲这么多也是对牛弹琴，人心和人情在你们这些资本家的心里又能值多少钱呢？恐怕一文不值吧。”
谢衍此刻正凝视着外面的一举一动，不远处的关赫快步走向葛易，两个人正低头耳语着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冷嗤一声：“的确一文不值。葛易和我……我们都一样。你既然看清楚了，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这话让蒙萌十分窝火。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反正，在混沌正式公布前我是不会放弃的。我现在就去停车场等他，实在不行我还能去他家楼下堵他……”
“求他不如求我。”谢衍终于将视线收回来，转过身正面逼视她。
蒙萌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他又像上次那样是在耍她。
“你到底……”
“底牌呢？亮出来吧，试试看，兴许能说服我。在我眼里，你可不是那种蠢到以为靠一张嘴就能换来投资的女人。”
蒙萌半眯着眼睛打量他，努力思索着他这番话的可信度，以确认他这一次究竟是不是出自真心。
最终，她还是从手机里翻出一份文档递到谢衍的面前。
“你看看，只是初稿，如果确定的话，还需要法务部门重新拟定。这里面的时间节点，双方的对赌条件都有洽谈空间。”
谢衍接过来，扫了一眼，发现是份对赌协议。
这是期权的一种形式，既能让投资方进一步衡量企业价值，也能最大限度地保护投资人的利益。而对于被投资的一方，如果没有对自身的精准估算，很容易自毁前程。但凡走到这一步，基本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谢衍眉毛一扬：“动真格的？”
蒙萌的耐心几乎被耗尽了，她伸手夺回手机：“别浪费时间，行或者不行，你给个准话。”
谢衍仍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他瞳色很深，此刻更显得深刻复杂：“协议内容暂且不管，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董事会的。一旦对赌失败，你拿什么去弥补损失？去找你爸？”
听到他提起蒙宇，蒙萌下意识地想逃避。
“这个你不用知道，反正我有办法解决。”
门外隐隐传来脚步声，蒙萌疑惑地转过头，却看到谢衍快步走到门边，将内置的锁打开。
她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你刚才说，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拿到投资？”谢衍背对着门问她。
蒙萌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闷着声说：“是又如何？”
“我答应你，会帮你拿到投资。不过，你要先配合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话音刚落，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蒙萌只觉后腰传来一股炙热，她被骤然拉向一个怀抱，有熟悉的气息从头顶铺洒下来。那一刻，她的脑海中有什么地方轰然作响。
门锁打开的声音几乎被她强烈的心跳掩盖住，眼前沉下一片阴影，下巴被人捏着向上抬起，视线中是他浓密的睫毛，正在快速向她靠近。她抬手推他，却发现男人的力气大到不可撼动，像是铜墙铁壁。
同时，门被用力推开，撞在了涂满金漆的门吸上，发出沉默的声响。
“谢……”关赫看着眼前的一幕，眼底隐隐闪动着玩味。他身后的葛易神色不明，似在思索什么。
吻落下来，蒙萌不可抑制地浑身一抖。她终于推开他，几乎逃一般地离开了这个房间，满脸都是怒气。可这表情落在关赫和葛易的眼里，倒像是无限娇羞，别有一番风情。
“你们这是闹哪出？”谢衍懒懒地将手揣进口袋，一脸戏谑地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关赫失笑道：“等等，谢经理，这话好像应该我们说？”
“男未婚，女未嫁，同处一室，你侬我侬……有什么问题？”
“你……”
“是我们唐突了。我只是看谢经理许久不出来，以为有什么状况，就过来看看。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过去了。不过……”葛易扶了扶镜框，表情看不出喜怒，“这里人多口杂，谢经理刚回国，还是低调一些为好，以免招惹麻烦。”
说完，他向关赫递了个眼神，示意一道离开。
关赫显然是不甘心就这样走的，他憋着气跟在葛易后面，刚拐过弯，就忍不住说：“一个来路不明的小角色，走了狗屎运才和你平起平坐。谨慎小心点也就算了，偏偏还这么张狂。依我看，他是被女人迷惑了心智，想做亏本买卖！”
葛易拧眉揶揄道：“他做什么，与你无关。倒是你，还是别对人心存幻想。一个女人再笨，也不会选一个当众羞辱她的人。”
关赫说不出话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的确对蒙萌尚有贪恋，但也只是看到漂亮的皮囊而燃起的原始欲望。
他不自然地理了理领口，转了个话题：“那个姓谢的要是帮映射说话怎么办？会不会影响……”
“没什么可影响的。如果大家都知道他今晚夜会映射的老总，然后又突然提出要给他们投资，你觉得这算不算引火烧身？”
葛易心中觉得关赫难成大事，若不是看中了依云，他根本不想和这样的人合作。
他没再理会关赫，心情愉悦地离去了。
夜里的风凉，蒙萌走得太急，竟忘了把外套拿出来。此刻整个后背露在外面，她冻得牙齿都在打战。本想用手机叫辆车，可惜这里位置太偏，半天都没人接她的单。
身后有光亮渐渐扩散开，最终车子在她身旁停下。
蒙萌看到谢衍，第一反应便是加快脚步。无奈高跟鞋限制了她的速度，还险些让她崴脚。
谢衍捉住她胳膊的那一刻，只觉得凉得过分，他不禁皱起眉头：“现在这个时间别想打到车。等会儿下雨了，你会比现在更冷。”
“我不……冷。”蒙萌一开口，才发现舌头冻得都不利索了。但她还是坚持甩开他的手，想要往前走。
没走两步，肩上和背上都覆盖下来一片温暖，她的身上突然多了件男式西装外套。而下一秒，她整个人的身体都腾了空，谢衍将她一路抱进了副驾驶。
“谢衍，你……”
车门被关上，没等到她推门就全部上了锁。谢衍理都不理她，直接发动车子。
暖气铺面而来，蒙萌嘴上还在骂骂咧咧，但身体很诚实地往座位里缩了缩。
“你最好立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刚刚……的原因！”为什么突然吻她，而后又将吻落在了自己的拇指上？也许是阴谋，或者说，他就是故意捉弄她，好让她在众人面前丢脸。
谢衍专注开车，一直到红绿灯路口才侧过头说：“不过是让你陪我演场戏。角色你随便定义，女朋友、暧昧对象，都行。这种事你之前也做过，现在就再做一次。”
又学她说话……
蒙萌差点气出内伤。
那年谢衍要离开永夜岛，他一无所有，就像一张空白的纸。可蒙宇偏偏说只借钱给自家人，不肯给他资助。
最后她直接冲到蒙宇面前，说她喜欢谢衍，实在不行就当给嫁妆了。
十几岁的年纪，尚没明白什么是爱情，但她还是带着一腔孤勇，将所有捧到他面前。
可现在，他却如此轻易地将这些事拿出来调侃她。
“为什么？”蒙萌因为生气而微微发抖的声音响起。
“无可奉告。我们各取所需，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蒙萌别过头望着窗外的夜色，脑海里跳入一张慢慢靠近她的脸，耳根渐渐红了。
她摇摇头，随口道：“有什么好后悔的？反正你要是再做那种事，我就把你当成自家养的阿猫阿狗，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衍嘴角一勾，没搭话。
两人沉默地回到了公寓。
出电梯时，蒙萌没忘记将身上披着的衣服还给他。
本该脱口而出的“谢谢”最后化作一记冷哼。
谢衍对她的态度视而不见，一脸淡漠地拉起密码盘上的金属盖板，按键上淡蓝的光在黑夜里透着冷意。
“喂。”
他动作一滞，但并没有回头。
“我对你那边的事情毫无兴趣，我只关心映射能不能顺利渡过难关。今晚你给了我承诺，我信你。”她顿了顿，说，“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蒙萌原本有一把柔和的嗓子，可她总是对他充满提防，攻击性过强，听着让人不舒服。
可当她不刻意抬高音调时，声音是软软酥酥的，好像他儿时看的港片里，年轻女孩说粤语时的腔调，将撒娇、刁蛮、娇羞融合得恰到好处。
譬如现在。
“你不会食言吧？”她的声音像是一把小刷子，猝然滑过心间，有点痒。
谢衍的食指飞快地在密码盘上跳跃，悦耳的提示音在楼梯间回响。他懒懒地从鼻腔里挤了个“嗯”字，然后毫无留恋地进门，落锁。
蒙萌气急，对着他的门抬脚就是一踹。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一晚，向来作息规律的谢经理彻夜未眠。因为当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他需要打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