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都讲:“官不宜解”
五弟去世后,国内外形势日趋紧张,陈布雷在政治上所负责任亦日渐重大。从此,陈布雷只将哀痛深深地藏于心底,全力投入政事的擘划与处理。
1931年6月间,国民党召开三届五中全会,改组中央党部、中央政治会议和国民政府机构。蒋介石率先垂范,在当了半年的教育部长后,决定不再“占着茅坑不拉屎”了,主动辞去教育部长职。教育部随之进行大改组,政务次长李书华坐二望一,被“扶正”为教育部长;常务次长陈布雷坐三望二,被推为政务次长,国民政府秘书钱昌照被推为新任常务次长。陈布雷同时还被推为中央党部宣传部副部长。其时,中央宣传部部长为胡汉民系的刘庐隐。因刘长期不到部视事,陈布雷实际上是以副部长主持全面工作。为应付急剧变化的国内外形势,国民党南京政府设立了特种外交委员会,由戴季陶、宋子文负责召集并主持开会,陈布雷亦被蒋指定为委员之一。该委员会规定每七天开会一次,外交部正副部长均列席。会议开始,先由委员相互报告消息及听取领事馆情报,然后决定应付办法,交外交部执行。是时,陈布雷常常在上午参加特种外交委员会会议,中午12时散会,再去教育部办公一小时,下午则去中央党部办公,晚上去中央宣传部视事,夜间11时始归寝。在国民党南京政府里,陈布雷一下子成为脚跨党务、教育、外交等各界的要人了。
同月,陈屺怀出任国民政府参事。在京城与大哥相会,自此公余不但可以常相聚会,而且还可以就近请教,这使陈布雷近来忧伤哀痛的心情,多少有所补偿。一日,陈布雷约大哥到鸡鸣寺饮茶,席间谈到国民党内的派系斗争,对政治与仕途均颇多厌倦之色。想起昔日沪上优哉游哉的报人生活,想起甬城清静无为的教书岁月,又想到五弟于不久前长逝法京,陈布雷顿感心灰意冷,对一年多以前作出的从政选择,不免在心底涌上几多悔意。
陈布雷与大哥谈得兴起,触景生情之下,当即离席求得一签,问何日可辞官归里?签语为:“一朝丹篆下阶除,珠玉丰余满载归”,签解作“官非宜解”。若单从字面上解,自然是一支上上之签。可是,陈布雷颇有些闷闷不乐了,菩萨都讲:“官不宜解”,辞职自然是没有指望了。陈屺怀摇摇头说:“不然,何不作三句读,即‘官,非,宜解’,岂不是遂你所愿么?”陈布雷想想也是,连连点头说,还是大哥解得对,所谓“满载归”,大概就是满一年可以允许我回家吧!于此,兄弟俩相视而笑。
鸡鸣寺一席戏语,竟被两兄弟言中。
九一八事变后,陈布雷参与处理各地来京请愿的爱国学潮,亦为蒋撰拟一些文告与函件。与五卅时期相比,此时的陈布雷一变而成为爱国斗争的对立面。到了12月间,蒋介石抵挡不住党内反蒋派系的“联军”与学生爱国运动两大力量的夹击,开始故伎重演,一日之内,辞去国民政府主席、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陆海空军总司令等三大要职,离京作壁上观了。陈布雷亦故伎重演,与“蒋公共同进退”,于12月20日即夕束装,次日随蒋离京返沪。从1930年12月22日赴京就任,到1931年12月21日离京卸任,其间正好一年,继任者为朱家骅,恰应了“珠玉丰余满载归”一句,可谓巧上加巧了。
只是,陈布雷的这次“引退”,并非一退到底。蒋在下野前,主持召开最后一次行政院会议,会上决定:陈布雷仍回浙省接任教育厅长。1932年1月间,新任浙省主席鲁涤平就职,数次电催陈布雷赴杭接任视事。于是,陈布雷复任浙省教育厅长职。随后,上海爆发一二八抗战,蒋二次复出,就任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职,同时发布陈布雷为军事委员会秘书处长,并派人给陈布雷传话:“还是专心在杭办教育,暂不必到任,李仲公当代为负责”。蒋的这一手,纯粹是一个象征,且不费一个铜钱,只是开口之劳罢了。但在陈布雷看来,却有一种久久不能忘怀的知遇之感。从此,陈布雷遥兼军委会秘书处长一职,专任浙省教育厅长,前后干了两年有余,的确算是“专心”了。
赴浙省教育厅视事,陈布雷推进“新政”,第一板斧,依然是整顿学风,实际上也就是把这几年所做的工作,重新作一次表演而已。陈布雷知道九一八以来,南京的学潮闹翻了天,就有杭州学生“掺和”在内。浙省学风渐趋浮嚣盲动,不整顿不足安定教育秩序,这就是陈厅长上任伊始的认识。
于是,陈布雷发表了《安定教育秩序》的文告,作为送给浙省教育界的“见面礼”。其中,表明了要对教育秩序严加整顿的决心与方针。陈布雷并拿出南京国民党中央镇压学潮的老手段,与国民党浙江省党部及警务机关切取联系,以断然措施,切断学生与社会各界的联络,把学生的活动范围完全限制在校园之内,所谓“学潮”,只剩下“学”,而难以形成“潮”了。由此可知,陈布雷的“仕隐”,早已是仕而不隐了。复任教育厅长期间,陈布雷的政绩亦有不俗表现,考察省费留学生成绩,充实医专设备,设立渔州初级师范及金华省立农业实验学校,举行训育会议,提倡师资进修,推进乡村小学教育等。虽然干得十分投入,但陈布雷在心底处,仍然深藏着一种“英雄无奈”的情绪。陈布雷曾到省府演讲,其中引用了别人的一句话说:“如要休养生息,则非承平之汉代;如要生聚教训,则又非覆败后力求复兴之越国。”既非汉代,又非越国,这种不好不坏的局面,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呢?陈布雷很有点泄气了。
让陈布雷颇感欣慰的,是这一阶段的家庭生活,过得温馨而充实。上海一二八事变后,为躲避战乱,王允默领着七个孩子来到杭州。由“单身贵族”一下子变成九口之家,济济一堂,陈布雷只得从葛岭路乐庐迁入小莲庄。该庄原为南浔人刘翰怡的别墅,占地不广,建筑也不算富丽,但颇具特色。进门一条曲尺形走廊,墙上嵌有袁枚、俞曲园诗词的石刻。庭园中点缀着数枝腊梅与山茶,四周是错落有致的石笋、石凳,花木扶疏,环境幽雅。一座古朴、典雅、精致的小楼,坐落在走廊尽头,小楼里摆设朴素,简洁,最能显示主人身份的,就是布满客厅两侧的书橱。从环境到住处,都充分吻合了主人的欣赏习惯和生活情趣。
每逢假日,陈布雷常携妻儿出游,杭州风景名胜之处,常有其足迹。此时,陈训慈在杭任省图书馆馆长,陈屺怀亦独自留在杭州。兄弟间晨夕过从,相互关心照拂,尽得天伦之乐。这是陈布雷在精神上最为愉快,心情上最为超脱的一段时期。
为庆祝祖母叶宜人百岁冥诞,陈屺怀、陈布雷亲率三房子弟,于1933年夏回到故里官桥,建水陆道场七天,亲友来贺者,不计其数。慈溪县长亲来祝贺,陈布雷闻讯,着长袍马褂出迎,恭陪交谈。“县太爷”告辞时,陈布雷亲送到大门外,颇使这位“七品”芝麻官受宠若惊。陈布雷的平易近人、彬彬有礼,在国民党官场上,是有口皆碑的。
1934年3月18日,蒋介石在南昌行营主持召开十一省高级行政长官会议,出席会议的为川、陕、甘、豫、湘、鄂、闽、赣、苏、浙、皖等十一省的民政、教育两厅长,省府秘书长及一部分行政督察专员,计66人。会议内容为部署“剿匪”及改革省政事宜。会议期间,蒋曾三次召见陈布雷密谈,垂询“剿共”及建设党国的大计。蒋明确对陈布雷说:“此南昌行营,公务猥集,政事有杨永泰负责,军事有熊式辉负责,唯文字撰拟缺人佐助,实在需要你来此任事。浙江省教育厅事,有两种办法解决,一为你兼职浙江省教育厅长,以秘书代行其职权;一为你另举一人为厅长。盼着你来,但不必过急,等学期末暑假后来亦可。”陈布雷感蒋知遇之恩,不便再次拒绝,遂当场答应在辞去浙省教育厅长职后,当来南昌服务。只是,陈布雷仍表示不愿担任什么官职。至于厅长人选,陈向蒋提出四人,由蒋圈定叶溯中。4月间,陈布雷在杭州正式接到南昌行营电文,于是结束厅务,赴南京国民政府教育部办理卸任手续。5月间,陈布雷赴南昌行营报到,从此正式进入蒋的随侍班子,直至生命终结,前后长达15年之久。
从1927年以来,陈布雷就已经成为蒋介石的亲信幕僚之一,为蒋代撰文字工作。但是,在这一阶段,陈毕竟在蒋身边的日子少,在外地办报或当差的日子多。因此,从南昌谒蒋以来的七年多时间里,陈布雷所扮演的角色,大致是一个客卿的角色。陈布雷的侍从生涯,始于1934年夏的南昌行营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