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欠了一屁股债
这家纱厂位于土瓜湾。土瓜湾在香港九龙城区的南部,红磡以北,马头围以南,以住宅区及轻型工业区为主,那里是启德机场所在地,曾经是香港交通最繁忙的地区之一,飞机不分昼夜从头顶呼啸而过,太子道上车流滚滚,人潮不断。说到土瓜湾,有一个地方不能不提,就是启德机场旁边的九龙寨城。这里是香港最有名的贫民窟,密密麻麻的楼房堆积在一起,破旧不堪,摇摇欲坠。走在如迷宫般的狭窄小巷里,到处是渗水的墙壁和臭气熏天的垃圾堆,昏暗的灯光下,时不时会撞上一个蹲在墙角处的海洛因瘾君子。由于九龙寨城属于“三不管”地区,中国政权不管、英国政府不管、香港警察不管,因而成为了杀人犯、强奸犯、毒贩等各色逃犯的聚集地,各种地下食品加工厂、无照医生、非法移民等都聚集于此,妓院、赌场、斗狗场遍布寨城。1994 年,九龙寨城被港府拆除,原址改建为公 园。
翔千走进纱厂的时候,正值中午,车间里见不到几个工人,他们拿着碗筷,或坐或站地吃着午饭。厂房还算齐整,一排排的纺纱机和织布机也都拾掇得干干净 净。
“请问这位师傅,这个厂子怎么啦?人都到哪儿去啦?”翔千走到近前,询问站在窗下的一位中年女 工。
女工抬起头看了看翔千,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 淡淡地说:“都回家歇着了,没有生 意。”
翔千细细打量着机器,说道:“这机器估摸着有八成新吧?这么闲着,不可惜 吗?”
“是可惜啊,但有什么办法呢?老板欠了一屁股债,‘头寸’调不过来,‘人工’也付不出了。光机器好有什么用?纺出来的纱,织出来的布,总得有人去卖呀!债主催得紧,老板还债都顾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机器?我们工人都快两个月没支薪了,再这么下去,就怕白米饭都没得吃了!”那女工越说越来气,用手里的筷子敲打着碗沿,声音也大了起 来。
“阿芳,火气不要这么大嘛!老板待我们还算不错的。他不是说了吗?厂子拍卖成功了,不会欠我们一分一毫,所以我们留下帮他照看机器。”边上另一个女工拉了一下这个叫阿芳的衣角,打断了她的话,“但愿接盘的是一个好东家,能收留我们这些熟练工,让我们安安稳稳地讨口饭 吃。”
翔千心里有底了:这家厂的条件并不差,有厂房、有机器、有工人,只是眼下缺资金、缺渠道、缺好的产 品。
回到家,他立即给父亲写信,把接手纱厂的想法和盘托出,他需要父亲在资金、经验等各方面给予支持。不久,翔千收到回信,唐君远在信中写 道:
翔千吾儿,欣闻汝愈挫愈勇,不愿言败,只求东山再起,复创基业,吾深为宽慰。资金方面,可找信昌洋行Gomersale 解决;经验方面,虽鞭长莫及,然昔日吾之得力下属避险在港,汝可悉数用之。此事也当悉心求教于文轩世侄。凡事深思熟虑,万勿草率行事。切 记!
知道翔千准备接盘李升伯的纱厂,唐君远着实高兴了一阵子。生意场上最需要的是一种韧劲,一种胜不骄、败不馁的精神。做过老板的人都知道,企业不可能永远是春天,既有乘风破浪的时候,也有风急浪高以至于触礁翻船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开顺风船时忘乎所以,遇到挫折就一蹶不振的人,撞得头破血流依然能一往无前的人,才是商场上真正的强者。成功和财富,也只青睐这些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的人,青睐这些认准目标锲而不舍的人。唐君远原来担心,作为一个富人家的孩子——尤其是百般宠爱的长子长孙——翔千一直养尊处优,吃好的,穿好的,耳朵里听到的也多是好话。在这种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人,最有可能得“软骨病”,心灵脆弱得不行,碰到丁点事儿就手足无措、精神崩溃,趴在那里再也起不来。现在,可以大致做一个判断了:翔千不是这种人。唐家的祖业后继有人 了!
唐君远知道,现在翔千最需要的是资金,好在这方面自己已经预作安排。早在20 年前, 唐君远就与信昌洋行老板Gomersale 交厚,Gomersale 跟唐家交情非同一般,上海沦陷时期,Gomersale 因为来不及撤离,被日军抓捕投入大狱,遭到残酷虐待。唐君远不计生死,隔三差五携钱粮探视,想方设法疏通关系,终于使之获释。这份情谊,Gomersale 铭记在心,视唐君远为恩人,当初翔千负笈英伦,Gomersale 也帮了不少忙。鉴于与Gomersale 的亲密关系,在其出狱之后,唐君远曾拿出一笔资金,买下了信昌洋行若干股 份。这笔钱现在派上用处了。唐君远与Gomersale 沟通后,遂写信告诉翔千,可随时随地去信昌洋行取回股本,总金额折合港币约180 万元。此外,他悄悄地联系上远走香江的那些老部下,希望他们出马助翔千一臂之 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