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后即弃的人:全球经济中的新奴隶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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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孩等于一台电视机

泰国周期性经济奇迹的爆发对北部农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当这个国家的中心——曼谷附近快速工业化的时候,北部被落在了后面。随着经济的增长,食物、土地和工具的价格随之增长,稻米种植及其他农业工作的回报却停滞不前,被政府保障曼谷工人廉价食物的政策压低。然而,在北部消费品到处可见——冰箱、电视机、汽车与卡车、电饭煲、空调——所有这些商品都有巨大的诱惑力。对这些商品的需求非常高,许多家庭希望借此加入富裕的行列。碰巧,消费激增的成本可由一种旧时的资源——卖孩子来满足,它也正变得越来越有利可图。

过去,卖女儿是为了应对严重的家庭财务危机。在失去抵押的稻田、面临贫困时,一个家庭可能会卖掉女儿抵债,但大多数时候女儿被卖,价格和一个工人差不多。现代化和经济增长改变了一切。现在,大量20年前都没听说过的消费品涌入,父母在购买这些消费品时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而卖掉女儿可以轻而易举地支付一台新电视机的费用。北部诸省最近的一项调查表明,那些卖掉女儿的家庭中,2/3的家庭本可以不这么做,但是“更喜欢买彩电和录像设备”(3)。从那些愿意卖孩子的父母的角度来看,从未有如此好的市场。

妓院对妓女的需求在迅速增长。满足北方村民消费需求的经济增长同时也让中部平原地区劳工的口袋鼓了起来。贫穷的经济移民从稻田转移到了建筑工地或是新工厂,所得也数倍于田间劳作。这可能也是他们生命中第一次,能够做那些富人一直做的事情:去妓院。逛妓院的人数越来越多,形成强大的购买力,增加了对北部女孩的需求,同时也支撑了一项日渐兴盛的生意——采购和贩卖女孩。

西瑞的故事非常典型。一个掮客——一个同样来自北部村子的妇女,带着优厚酬劳工作的保证来到西瑞的村子。西瑞的父母可能知道所谓的工作就是做妓女——因为他们知道村子里的其他女孩都是南下去了妓院。一番协商,他们为西瑞支付了5万泰铢,对于这个以水稻为生的家庭,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4)这次交易意味着债务质役的开始,后者被用来奴役这些女孩。掮客与父母们达成的合约要求,这些钱需要他们的女儿以劳动的形式偿还,直到她可以自由离开或者被允许往家里寄钱。有时候,这些钱被视作给父母们的贷款,而女孩则同时是抵押和偿还的方式。案例中,贷款之上过高的利息意味着女孩即使成为性奴,也几乎没有可能偿还债务。

西瑞5万泰铢的债务迅速翻倍。她被掮客带往南方,以10万泰铢的价格卖到她现在工作的妓院。被强奸和毒打之后,西瑞被告知,她现在需偿还给妓院的债务变成了20万泰铢。除此之外,西瑞得知她还有其他的花费,包括每月3万泰铢的房租,食物费、饮品费、药费以及不努力工作或客人不满意带来的罚款。

总债几乎毫无可能偿还,即便西瑞的价格高至400泰铢,其中100泰铢被计入西瑞的账上,用以减少她的债务并且支付房租和其他花销;200泰铢到了皮条客那里,剩下100泰铢归妓院。这样算下来,西瑞必须每月接300个客人才刚好能支付房租,加上其他的花费,所剩寥寥,几乎不可能减少最初的欠债。对于那些从每个客人身上得到100—200泰铢的女孩来说,债务增长得更快。债务质役使得这些女孩看起来完全处于妓院老板和皮条客的控制下。暴力增强了控制,任何反抗只会徒增毒打,同时带来债务的增加。久而久之,如果女孩变得温顺、配合,皮条客可能会告诉她们债务偿清了,并允许她们往家里寄一些钱。所谓“债务偿清”与实际所得的计算毫无关系,它只是皮条客任意的断言,只是为了让女孩变得更顺从,从而增加利润。加上极少回家探亲,往家里寄钱能够让女孩们一直工作。

大多数女孩都像西瑞一样,是从父母那里被买来的,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奴役来得更直接。在泰国,中介以提供工厂工作或家政工作为由,在村子里到处游历。有时他们贿赂当地官员为他们担保,或者与寺庙的僧侣保持友好,以增加引见机会。受好工作的承诺和女儿们往村子寄钱的诱惑,被蒙蔽的家庭会把女儿送到中介那里,常常还会为获优待而付钱。一旦到了城市,女孩们会被卖到妓院,在那里被强奸、毒打、关押。更有甚者,有些女孩就是被绑架过来的。那些来自缅甸或老挝的妇女和儿童尤为如此,他们来到泰国仅仅是为了走亲戚。犯罪团伙在汽车站和火车站观望可以被偷抢、拐骗或者下药的妇女和儿童,以便贩运到妓院。

欺诈或绑架等直接奴役的方式不能真正地满足妓院老板的经济需求。妓女市场的稳定增长,艾滋感染导致的女孩减少以及对越来越小的女孩的强烈需求,这一切使得掮客和妓院老板有必要去“培育”一些农村家庭,以便有更多适龄的女孩可以被他们购买。在西瑞的案例中,这意味着让她维持与家庭的联系,确保约一年之后她能够每月邮回1万泰铢。每月的这笔支出是一个很好的投资,因为它鼓励西瑞的父母安心把他们的其他女儿放到妓院。甚至一些年轻的女孩自己也愿意去,因为姐姐们和亲戚们假期回来时,带回来关于中心平原城市的富裕生活的故事。村里的女孩过着封闭的生活,而只比她们大一点的女孩们在金钱和华美衣服的帮衬下非常靓丽。她们羡慕那个被称作“妓女”的事情带来的结果,但对“妓女”是什么只有模糊的概念。最近的一个调查显示,年轻女孩知道她们的姐姐和邻居成了妓女,但被问到做妓女意味着什么时,得到的多数回答是“在饭店穿上西式的衣服”。(5)当掮客将她们带到已然膨胀的性产业中,她们被这种光鲜的生活吸引,放弃了仅有的一点反抗。

我自己保守估计,在泰国,像西瑞这样被奴役的女孩大概有35000人。值得注意的是,这仅是妓女中极小的一部分。妓女的真实数字仍然不得而知,但肯定会更高。政府宣称在泰国有81384名妓女,但官方数字是根据注册的妓院、按摩房、性公司(饶是如此,仍不合法)的数量统计的。但我们在泰国光顾的每一个妓院、酒吧、按摩房都未注册,同妓女一起工作的人也没有谁相信政府的数字。在光谱的另一端,是由激进组织如儿童权益保护中心提出的数字。这些组织断言有200万妓女。在总人口才6000万的国家中,我怀疑这个数字太高了。基于不同城市的艾滋病工作者收集的信息,我估计数字在50万至100万之间。

在这个数字中,只有1/20是被奴役的。大多数人成为妓女都是“自愿的”,尽管一些一开始是因为债务质役。泰国到处都在售卖性——理发店、按摩房、咖啡厅、酒吧、饭店、夜总会、卡拉OK厅、妓院、酒店,甚至寺庙也卷入其中。从高收入并带有一定自主性的“专业”女性,到自己选择当应召女郎或在按摩房工作的女性,再到西瑞一样被奴役的农村女孩,有各种各样的妓女。许多女性在酒吧、饭店或夜总会的工作带有半独立性——付给老板一定费用,她们能够选择什么时候工作并且有能力选择接什么样的客人。大多数酒吧或会所不会使用西瑞这样被奴役的妓女,因为这些女性经常被电话应召,她们的客人希望有一定程度的配合度和友好度。被奴役的女孩通常服务于最低端的市场:劳工、学生和只能付得起1小时100泰铢的工人。在体量上,它是低成本的性,但需求永远在那里。对于泰国男人来说,买春就像买顿酒。但泰国男人如此大规模地使用妓女,其背后的原因显然更为复杂,它产生于他们的文化、历史和变动不居的经济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