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后即弃的人:全球经济中的新奴隶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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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言

本书有很多断言。(3)如果以学术文本的形式写作,这些断言将会被拆分成正式的理论和假设,但我知道那将会变得极端沉闷,而我也不希望本书只到达几位学者那里。令我担心的是,一些读者直接将断言当作事实,跳过了它所建基于其上的发现和证据。举个典型的例子,我的一个断言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奴隶的价格遭遇了全球暴跌的趋势,证据是获取奴隶的成本实际上远远低于我所读到的历史先例。通过这个例子,我想说明,大多数读者可能只知道内战前美国南方的奴隶价格,但是我知道那不过是个理论假设,需要更多的研究才能确定,在现代奴隶价格暴跌之前,奴隶是否真的保持了数个世纪的高价。

本书出版五年之后,我终于有机会去验证我的断言。那会儿,我认识了温思罗普·乔丹(Winthrop Jordan),他是研究奴隶制历史的知名学者。温思罗普向我开放了他丰富的个人藏书,唯一的恰当描述是我将它翻了个底朝天,充分利用它及其他资源,我将能找到的历史记录中提到奴隶成本的所有资料汇编到一起。奇怪的是,当以金钱为标准列出奴隶的成本时,问题便来了。1850年的1美元尚能换算成今天的价格,但是一个罗马银币今天的等价物是什么呢?与此同时,公元1世纪的记录显示,一个罗马士兵的年收入为225个银币,而买一个女性奴隶却要花费大概4000个银币,这有力地支持了我的断言。货币制度和面额随时代而变,因此,我将衡量标准换成了不太会变化的东西——牛、土地和劳动。我过去没料想到,历史记录中奴隶的价值经常用牛标识出,我是从亚里士多德的名言“牛是穷人的奴隶”中得到这一消息的。最后,我设计出了一个奴隶价格随时代变动的表格,它表明过去大部分时间里,奴隶都是高价物,即使有时候供过于求会导致价格下跌。与此同时,我还在收集更多今天的奴隶的价格,以相对的标准看它们一律都很低,即便考虑到在印度北部奴役一个家庭所需的30美元,在当地可以买到的东西比在美国超市的多。我现在相信,奴隶价格全球下跌的趋势是事实,而不只是一个断言。

书中还有一些断言:奴隶制现在的利润率要高于过去;因为自身脆弱而被奴役的人数比过去更多(不过这更多是人口爆炸的作用,而不是其他原因);个体被奴役的时间比过去更短;因奴隶的低成本和易替换,奴隶主对他们的关心更少了;民族和种族的差异不像过去那样重要,其重要性让位于对奴隶制的合理化与正当化。一些学者,尤其是历史学家,难以接受本书对奴隶制属性的变化趋势下的断言,这有一定的道理。遗憾的是,大多数历史学家只是用一个叫作“采樱桃谬误”的技术来回应,即以个体案例或数据去推翻一个立场,但忽视了相关案例或数据中的重要部分。(4)然而,本书的断言描述的是趋势,而非个案。奴隶制终究和其他人类活动类似:它在不同的情境下采取不同的形式。当有人告诉我他在过去发现了便宜的奴隶,或是在今天发现了昂贵的奴隶,我会认真对待,但除非有人能够证明趋势是错误的,否则我会继续相信这些例外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通则。

如果有可能,我将会修改书中强调的“新”“旧”奴隶制度的观念。20世纪90年代末,我拿田野中发现的奴隶制去和历史上的奴隶制对比,不可否认的是,我对后者的认识极为有限。我在脑子里建构出一套类型学,只是为了帮助自己以及其他人理解我所看到的。不出所料,我的分类简单易懂,直入人心。我在一章中写“新”奴隶制,另一章则全是关于农奴等级制的旧形式,以及它如何在印度大量存在。我了解得越多,越意识到奴隶制永远是以连续体的方式存在并反映了它置身其中的文化与社会,强行将它纳入两个概念分类中是不公允的。但是,和许多简单想法一样,“新”“旧”奴隶制的概念受到记者青睐。整洁的对比有利于阐明并解释,既然奴隶制已是过去之物,为何在21世纪还会有这么多人身处其中?令我稍感遗憾的是,这一有缺陷的概念工具成为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