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哪里?
经常有文学青年问我:都说文学创作源于生活,但生活在哪里啊?写作课老师的答复是:到处有生活。这答复也不错,且不说工农兵的繁忙与劳作、官员公务员的责任与压力,就是家庭妇女也锅盆碗盏柴米油盐子女教育不得清闲,即便隐居林泉的修士,也每日功课修炼不得消停。更有芸芸众生的各种生活,学生要上课,和尚要念经,环卫要打扫,行者要赶路,你说谁不在生活中?林林总总这一切,只要真诚体验努力发掘,都可能成为勾兑文学之酒的原浆和材料。
但我要告诫那些以文学创作为志向的青年,你固然不在三界外,但仅仅耕作你自己脚下那一亩三分地是不够的。特别在打基础的阶段,涉猎要广泛,打桩要深入。还拿贾平凹来说吧,他在20世纪80年代初的创作起步阶段,当时陕西有90多个县市,他深入乡镇亲自考察过的有70多,写过文章的有40多,他深入生活的方式不是后来时兴的采风,也不是行政式的下乡调查,更不是柳青那样挂职蹲点,他完全把自己融入百姓,喜其喜哀其哀愁其愁,是情感的化入而不是观察记录。这还真如毛泽东所言:要的是立场的转变。贾平凹的例子,足以启发文学青年,要长成文学大树,要获得不竭的创作动力,真正的源泉在生活的深处,支撑时代最本质的地桩在社会底层。一个国家可以有千千万万的富人享受高端生活,但如果同时存在着更多“路有冻死骨”的现象,那么这个国家难说强盛,时代难说繁荣,社会也难以稳定,文学家固然难以主导政治,但他的作品却应该反映生活的本质。只有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工人农民,他们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抬高了,与高端富裕者的距离缩小了,这个国家才会在世界民族之林中处于优越位置,反之,“朱门酒肉臭”式的花天酒地难以支撑一个民族的强盛和发达。
那么,生活到底在哪里?对于终身志向于文学创作的青年而言,拥有生活的“底火”和挖到浮土之下的岩层,才是他们当下最要紧的。唯此,才可能写出反映时代和生活本质的作品,才可能成长为文学大树,才可能如刘梦溪先生评说贾平凹那样,成为一条“文学的大鲸鱼”。当然,成为文学大家要同时具备多种条件,但拥有什么样的生活,寻找什么样的源泉,却是一个根本的问题。这些年,我们对于文学青年的培养和引导,产生了许多误区,如强调读书重于强调生活,强调读外国名著又重于强调读中国经典,强调经济繁华重于强调精神修护,强调国际大都市的现代化重于强调老少边穷地区的现状改善,强调西方文明重于强调中华传统,强调个性张扬重于强调集体精神,强调发家致富重于强调大公无私,等等,这对于青年作家的成长,对作家根基的培固,对于作家胸怀的扩大和境界的高扬都产生了不小的负面作用。
古代的士子,尚有立德立功立言之志,而据说早就超越了古人的时代青年,却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盖大厦,只在自家阳台上的小花盆里培植万年松,只在自家客厅的玻璃缸里喂养大鲸鱼,那么,功名一旦落空,又反回来把怨气撒向时代和社会,从而形成恶性循环。文学青年是这样,数学青年是这样,农艺青年是这样,未来中国是什么样?可想而知。总理叫人们反思,我们还真是应该好好反思。
作为承载着中华民族未来希望的一代,高的、远的、豪华的目标暂且不说,当务之急,一是认祖归宗,二是正本清源,暂且回到古人的境界上去吧!学习圣人立德,为国建功立业,为苍生著书立言。值此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70周年之际,这就是我——一个老作者,对文学青年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