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阅读断想

对于平凹的新长篇《高兴》，我觉得要放在贾平凹整个的人生选择和文化立场上来看才可能准确。截至目前，贾平凹出版了11部长篇小说，他有坚定的民族民间文化立场，有不可动摇的平民视角和社会的底层情怀，这是他的价值选择，也是他的自由。评论家应当尊重他的这种立场和选择。作家的价值观和文化选择不存在是与非的问题，除非是在文艺工具化的那十年。所以评价作品，一个重要的依据是看这个作品是否艺术而充分地表现了这个作家的文化立场和价值观，是否真实而切近地表现了他那种文化光照下的生活世界，以及由这个世界透射出来的作家的精神情怀。可是，如今的评论界，一些时行的批评者常常是拿自己的价值观和文化秤来套量作家与作品，套得上的就好到了天上，套不上的就是垃圾，他们宣称要给作家换头脑，特别是要把一些中华文化思维方式的文学头脑换成欧美的、换成俄罗斯的，可是人家的理论只生长于人家的作品，人家的作品又生长于人家的生活，这是一个完整链条。那么要评判中国作家描写国人生活的作品，只能从中国的文化土壤上寻找理论种子；即便是某一日世界真的大同了，文化同一了，那也不能用想象中的世界理论来评判民族性的艺术作品，太空秤拿在地球上称东西是失真的。贾平凹近30年的文学追求到底是应该肯定还是应该否定，最结实的论断还是应该由人民给出，这里的人民就是读者。如果某一天贾平凹的书只发行了1000本或几百本，他站在钟楼下面发一声怪叫都没人理，那么他的书和文化就该给予否定。但现实是贾平凹的书长销不衰，每有新作初印都在十几万册，这实在让如我这样的作家气愤和嫉妒；而评论界更多的学人还在大量地研究他以前的作品，有人说对贾平凹的某作品是“评论过度”了，那么谁能制止得了这种评论势头？是世人皆昏我独醒吗？

其实，真正清醒的是刘高兴。他捡拾垃圾，他拉车送货，凭自己的诚实劳动挣钱养活自己和家人；他处在社会的最底层，付出多，收获少，被人欺，受人气，但他有一颗高贵的心——这就是平等的人格、平和的心态、节制的欲望。《高兴》这部小说真正的价值在于，传扬一种对“欲”的克制和认识，特别在市场经济下的中国现时和物欲横流的当下世界。过去，中国人对“欲”的认识是“欲壑难填”，中国人对健全人格的恪守是“无欲则刚”，中国传统的人生态度是“知足者常乐”；那么贾平凹挖掘出像刘高兴这样一个生活困顿却终日乐乐呵呵的具体形象，不是要穷人们都安贫乐道，而是在启示人们，“欲”的适当节制直接关联着人生的“幸福指数”，那些大款、富豪、名人为什么烦恼多、痛苦多、自杀多，就是因为“欲”望的泛滥，“欲”的最大值等于灭亡的最短距离。有节制的欲望是动力，无节制的欲望是破坏。改革开放初期，我们饥不择食地大办各类企业，可是不久，环境被污染生态遭破坏，我们不得不实行“关停并转”；一段时间，我们到处开山挖矿，现在又不得不封山禁牧。一种价值观念被推崇到极致的时候，也是这种价值观念到了快被抛弃的时候，欲望是物质主义的心理基础，当它膨胀为贪婪的时候，就直接导致掠夺、侵犯、战争、仇恨，这也可以理解为《高兴》这部小说的深层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