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市郊人(1)
摄影机聚焦于一张脸,占满整个屏幕。这是一张恶棍的脸,微胖,头发朝后梳着,涂有发蜡。大翻领翻着。翻领的扣眼处别着一枚徽章。然后,镜头转过来,对着另一张脸:轮廓分明的脸庞,像一个知识分子,略显清贫,一头鬈发,戴着眼镜。接着,镜头再次转动,聚焦在胡利奥·莫拉莱斯的脸上。这是一张与前面形成鲜明对照的脸,充满着另一个时代的高贵气质。这是一位老人,干净利落,头发灰白。
这三个人正在一家一九四八年风格的酒吧。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一种进行曲,充满着慷慨激昂、铿锵有力的音符。那个微胖的恶棍小子着迷地看着窗外。这是一条大街,跑着公共汽车、小轿车、卡车。其中一辆卡车上装着大喇叭,音乐声就来自那里。
莫拉莱斯的声音 (平静而坚定)你们别以为那时也是这样子闹哄哄的。那时过得可清静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连外区来的一个陌生人都会引起这么大的注意。你们瞧,我还记得南区的费明·索利亚诺刚来时的情形。当时我正在店里消磨时间,准备跟克莱门西亚·华雷斯去遛马路。
镜头慢慢地聚焦在胡利奥·莫拉莱斯的手上,他正在玩弄一杯桑格利亚汽酒。镜头停留在酒杯上,然后在一家商店打开镜头,这是一家一八九〇年代的商店。莫拉莱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穿着深颜色的西装,胸前饰有一块手帕,头戴一顶单翘檐帽。他把酒杯放在吧台上,然后上了街。
时间转换到过去年代可以通过背景音乐的变化来表现,从原来的进行曲转换成旧时的米隆加舞曲。
莫拉莱斯走在高高隆起的人行道上,这是一条泥土地的小巷,旁边有水沟。沿着小巷是一些低矮的平房,土坯围墙,还有一些荒地。这是午睡时间,阴影下睡着一条狗。街角处,打手比博里塔和一帮听命于他的小伙子聚在那里。这些人的着装表现出他们处于社会底层,十分土气:有的穿着灯笼裤和拖鞋,还有的光着脚。那是一些华人和黑白混血人。(在这反映过去时光的图景中可以出现一些非常典型的土著居民的形象。)在对面的街角处,有人坐在一张靠背高高的藤椅上,正晒着太阳。这是一个黑人,像是犯过罪的人,年老体残了,无所事事。
莫拉莱斯想径直离开。
某小伙 你可别忘了老朋友啊,胡利奥。
比博里塔 你过来跟我们玩一会儿吧!
莫拉莱斯 玩一会儿可以,比博里塔。
波斯特米夏 (一个土里土气的男孩,看上去像个傻瓜,戴着一顶圆形的单翘檐帽,讲起话来带着一股孩子气)我看到那边有个人走过来了,可以让我们乐一乐了。
他用手指着从另一个路口走过来的费明·索利亚诺。这是一个年轻人,看上去有些阴险邪恶,穿着打扮是个地地道道的贫民窟人:黑色单翘檐帽,脖子上系着领巾,双排扣西装,法式长裤,裤缝带有饰条,鞋子的后跟很厚。
莫拉莱斯 (对那个傻瓜,显出事不关己的样子)你,波斯特米夏,瞧你的鬼样儿,你去跟他玩去吧。
比博里塔 (马上接过话茬)当然,如果他去了,你们就可以看到波斯特米夏是最勇敢的公牛。
一个小伙 你去解决他吧,波斯特米夏。
另一小伙 波斯特米夏万岁!
另一小伙 还是比博里塔说的对,波斯特米夏是最出色的。
另一小伙 波斯特米夏,加油!我们都在这里伫着呢,可以收你的尸骨。
波斯特米夏 (忧心忡忡)如果他不怕呢?
莫拉莱斯 你快去找个木匠,让他给你做一把马刀。
比博里塔 你用嘴对着它“呼呼”吹几下,就可以去砍他了。
另一个人 (挑动着他)已经有人把波斯特米夏称作大胆苍蝇了。
波斯特米夏 (壮了壮胆子)我来收拾他,孩子们。你们可别离开。
其他人 快给波斯特米夏让出场地!
波斯特米夏走近那个外地人,跟他面对面。
波斯特米夏 我是保安,请出示允许你走这条人行道的证明。
外地人好奇地看着他,然后把头上的帽子转了个方向。
费明·索利亚诺 (以命令的口吻)你搞错方向了,你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波斯特米夏 (确信无疑)你这样子就让我不高兴了。
波斯特米夏慢慢地跟着他的脚步。费明·索利亚诺来到人群中间。一帮小伙子围住了他,微笑着,好像要一起打架。
比博里塔 对不起,师傅,那个城里人想要违抗你的命令,是吗?
索利亚诺 (严厉地)他是想,不过我已经把他给收拾了。
比博里塔 (热情地)说得对,我可以祝贺您吗?
比博里塔向索利亚诺伸出手,另一个小伙子模仿他的样子。
比博里塔 你要知道这个小伙子是不负责任的,他一看到外地人就待不住了。(很快凑近他的脸)先生,你是外地人吗?
索利亚诺 (趾高气扬)是南圣克里斯托瓦尔区的,为你效劳。
比博里塔 (十分惊讶)南区人!(转过脸对莫拉莱斯)他说他是南区的!(对索利亚诺)如果我对你说那儿是城区,你可别生气。他们在那里生活,知道尊重人,他们都是国家的儿子。
莫拉莱斯做出要走的样子。比博里塔把他拦住。莫拉莱斯朝对面人行道边一座房子的窗户看去。镜头对准一个窗户,透过窗帘可以看到一位年轻姑娘的脸——克莱门西亚——,她正看着这里发生的事情。然后,镜头对准那边椅子上的黑人,他正茫然地看着。
帮助索利亚诺的男孩 这给北区人多么好的榜样,年轻人,这里的一切都太丢人了。
比博里塔 你说得很对,坦白地说,这里的人都变得火气很大。你甚至都不需要点火柴,就会发现随便哪个角落都会有人出来吓唬甚至扰乱路人。(面对给索利亚诺帮助的男孩)跟先生您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您是令人尊敬的人。
索利亚诺 (藐视地)当然我是令人尊敬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跟随便哪个爱找茬的人干仗。
比博里塔 确实是这样,大家行事要小心,更何况你们在南区的还承受着艾利塞奥·罗哈斯先生的枷锁,没有他的允许连打个喷嚏都不行。
索利亚诺 艾利塞奥·罗哈斯先生是我的干爹。
索利亚诺想脱身而去。一群人把他团团围住。波斯特米夏惊慌地走了。
比博里塔 (低声下气地)您该早说嘛,如果先生您有这样的后台,为了您的平安,您最好先问一下,人家讲话时您保持沉默,而且最好不要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因为,这里总会有令人讨厌的家伙在我面前做出一些傻事。
帮助索利亚诺的男孩 真叫眼见为实。谁会告诉我们,像这样的一个小爬虫也会是艾利塞奥·罗哈斯先生的干儿子呢?
比博里塔 非常正确。这个年轻人就是个小爬虫。
没讲话的那个 一条南区的小爬虫。那里除了小爬虫,还是小爬虫。
另一位 (脸凑得很近)小爬虫!小爬虫!
比博里塔用口哨叫那个黑人,只见那黑人突然显得非常开心,马上给他扔过来一把刀。比博里塔从空中接住刀。包括莫拉莱斯在内,大家都围攻这个南区人。尖刀在索利亚诺的面前闪闪发光。索利亚诺被那群人从高高的人行道上抛进了水沟。
一个声音 北区小伙儿干得棒!
波斯特米夏,他来到另一个街角,看到的一些情况引起他更高的警觉。于是,他把手指伸进嘴里,发出三声尖哨声。马蹄声传来。那伙人落荒而逃(有的跳过了土墙,有的逃进了门厅,各奔东西)。只剩下莫拉莱斯在上面路边,索利亚诺在下面的沟里。
两个保安骑着马过来了,他们看着那名黑人。只见他又恢复了先前泰然自若的样子,而且离得相当远。莫拉莱斯正在卷着纸烟。其中一个保安直起身子,想看看怎么继续追赶。另一个则下了马,把索利亚诺扶起来。
莫拉莱斯 (对保安一)让他们去吧!维森特,这帮孩子是没有过错的。
保安一 (在思索)是一帮孩子吗?
保安二 (指着索利亚诺,看到他脸上有一道伤痕)这位先生会在水沟里刮胡子?
莫拉莱斯 如果要提出什么申诉的话,那就请受害者提出来吧!
索利亚诺 (他恢复了平静,但还是有点犹豫)我不想提出什么申诉,也不需要人七嘴八舌。(他提高了嗓门)我也不想跟警察称兄道弟。(他走了)
莫拉莱斯 (平静地)你们看到了吧,总有这样令人讨厌的家伙想在你们面前插一杠。
保安二 (对保安一)我在想,维森特,我们真的应该跟这位比博里塔先生好好聊聊了。
莫拉莱斯 比博里塔?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吗?
维森特 总结报告将会告诉我们他与此有什么关系。另外,你自己就提起过那帮孩子,你也好好想想吧。
莫拉莱斯 那帮孩子?有那么多人呢……你想想,在一帮老人比赛中你都比鹦鹉[1]老了,还追什么追。
维森特 (严肃地)咱们倒要看看,是谁在给这个外区人胡乱找茬呢?
莫拉莱斯 谁?还不是那个总是冲在前面、爱打架闹事、大名鼎鼎的波斯特米夏吗?
维森特听到这个玩笑话,他笑了。
保安二 (思考中)跟疯子搞,什么也搞不明白。
莫拉莱斯看着两个保安远去。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手帕,甩掉卷烟,朝克莱门西亚的家里走去。门上有一个铜把手。莫拉莱斯敲门。听到克莱门西亚的爱犬哈斯敏的叫声。克莱门西亚开门了,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出生在美洲的欧洲人后裔,穿着装饰华丽的服装。房子没有门厅,后面有个院子,植物种在瓦缸里。(对话过程中,莫拉莱斯抚摸了一下狗。)
克莱门西亚 太巧了,正好是你敲门啊。快告诉我,那个被抛到沟里去的是什么人?我一直看着呢。
莫拉莱斯 (很不情愿地)我怎么知道。是个南区人,他说是什么艾利塞奥·罗哈斯先生的干儿子。
克莱门西亚 艾利塞奥·罗哈斯?
莫拉莱斯 你认识他吗?
克莱门西亚 比博里塔向我哥哥提到过他。他是从前非常敢作敢为的人物之一,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莫拉莱斯 事实是,今天已经没有勇敢的男子汉了。
他们走进熨烫衣服的小间:一张桌子,一个火炉,衣服在筐里。克莱门西亚从火炉上拎起熨斗,湿一下手指,试试熨斗是不是够烫,然后就开始熨衣服了。
克莱门西亚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莫拉莱斯 没什么,都是那帮孩子瞎胡闹。
克莱门西亚 (宽宏仁慈地)真是的,比博里塔也够疯的。
莫拉莱斯 你看得真准,完全是胆小鬼的把戏。我真不应该卷进去的,这么多人对付一个人……
克莱门西亚 他会吃苦头的。
莫拉莱斯 够烦人的,克莱门西亚。今天我真是不顺畅,甚至我觉得今天跟保安讲得也太多了。
克莱门西亚 该不会是你把那帮孩子也害了吧。
莫拉莱斯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但是如果保安不跟我讲那么多话,也许他们就不会知道是那帮孩子干的。
克莱门西亚 (突然)你说得有道理,最好还是不讲话。首先,你是被他们拖进去的,然后,你再讲那些故事。
莫拉莱斯 (若有所思的)你刚才怎么说艾利塞奥先生来的?
克莱门西亚 我也不知道,谁也没有见过他。不过我真不敢相信你竟把这帮孩子给害了。
渐暗淡出。
一次哀悼会。好几个悲伤的人正在断断续续地、沉重地交谈着。
某人 (长长的八字胡一直翘到鬓角)可怜的法乌斯蒂诺先生,不管他人怎么样,他可一直是催肥火鸡[2]最真诚的追随者。
另一位 (也许很像第一位)我一闭上眼睛,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口袋里装满了核桃。(他闭上了眼睛)
另一位 (也像第一位)像他们这样的人是祖国需要的。但是很显然,在他们那个地方谁都不是预言家。
在另一个房间,波斯特米夏被好多人围着,其中包括跟随比博里塔的那帮孩子。
一个男人 波斯特米夏,你还是再讲一下吧,这位先生还想记住这个故事呢。
另一位 (给他递上一杯酒)你不要犯糊涂,朋友,我们这就把我们的耳朵塞起来,你就讲讲你是怎么给他找茬的故事吧。
波斯特米夏 (神气而又迷茫地)好吧,今天下午,午睡时间最最炎热的时候,我出去溜达……
另一位 真是个警惕的机灵鬼,利用太阳最毒的时间走出他的洞穴。
波斯特米夏 我忘了刚才讲到什么地方了,我得从头讲起。今天下午,午睡时间最最炎热的时候,我出去溜达。发现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随便哪一天,都会有陌生的面孔出现在我们这个地区……他们从来没有孝敬过你。今天下午想混进我们这个地方的是个私自闯进来的家伙……带了一包东西,里面有怀表什么的。这个可怜的胡萝卜掉进了狮子的大嘴巴……首先我要求他出示通行证,把他搞得团团转,像个陀螺。后来,我都开始有点可怜他了……在我感到狂怒的时候,我好好地修理了一下他的脸,我对他说别耍小聪明把我牵连进去……然后我就……我就……我就猛地推了这个南区人一把,把他推进污水沟里待了好长一段时间。
比博里塔 真是个金嘴巴。
黑帮男孩 我要跟大家强调的是这个南区人居然是艾利塞奥·罗哈斯先生的干儿子。
另一位 (若有所思而带讽刺地)艾利塞奥先生没有陪在他干儿子身边,算他走运。如果他们俩同时出现的话,嘿,这个骗子(指着那个正微笑着感谢大家的波斯特米夏)就会替我把他们俩都给挖肝掏肺了。
比博里塔 波斯特米夏,你赢了。再来一杯杜松子酒。
大家敬酒。波斯特米夏一边喝酒一边向大家打招呼。
进来一位先生,手中拿着一个大酒壶,走路摇摇晃晃的。
大酒壶先生 (很生气)先生们,绅士和家眷们,请大家放尊重点。坦白地说一句,现在也确实有点太过分了。(他对着大酒壶喝了一口)
在场人 (在解释)这位傻傻的先生,正在给我们讲他是怎样拦住外地人车子的事。
大酒壶先生 (饶有兴趣)做得对。(他坐了下来,把大酒壶放到椅子的下边)那就把所有详细的经过给我讲讲。(他准备听下去)
波斯特米夏 (情绪饱满地)今天下午,午睡时间最最炎热的时候,我出去……